《莫当嘉平公了》(原文全文)
社会风气随时而变,自然有好坏美丑不同。所谓“乾隆遗风”,仅见于游览之处,而“嘉平公子”的派头,则可谓无地不有。怎不令人慨然!
回忆解放初期,青年们谈恋爱、选对象的标准,普遍的是先了解对方的出身、历史、政治表现和文化水平等,即使心里想找一位长得漂亮一点的,也不敢作为一个条件公开放谈,怕人家说是资产阶级审美观、恋爱观。时尚如此,形势使然,处在新旧两个时代大转变的条件下,有志气的青年谁不追求政治进步,谁愿自甘落伍? 他们的恋爱观追求的内容高于形式,思想方法有点片面性,并不奇怪。至于那以后曾出现过的“运动恋爱”式结婚,可说是这一片面性的畸形发展,则另当别论。
我这样说,并不是以同辈人的身分去原谅过去思想方法上的片面性,因为就是在“关关睢鸠”的《诗经》时代,好像也不避讳美目白脖子的漂亮,而当时连资产阶级的萌芽也不存在。可是,现在有些青年,竟以“解放牌”、“开放牌”自诩,从反对过去的片面性而走向另一种片面性,选对象的标准是形式高于内容。首先看个子多高,脸蛋如何;重视外形,忽视“内美”(这是中国第一位大诗人屈原的话),至于政治条件,已降到了很不重要的地位,这恐怕不能简直说成是形式主义,它或多或少直接或间接地同对政治的“看透”有关。讲的是“实惠”:金钱、家具、衣着、房子,等等。不顾修“内美”,拚命赶“时髦”,摆阔气,所以能一见倾心,快速恋爱,闪电结婚。结果如何,悲喜皆有。要说全是个人私事,报刊上为何当作不良社会风气经常呼吁刹、刹、刹!
人毕竟是要有点精神的。古人常说“酒囊饭袋”,贬斥的就是缺乏“内美”。赶时髦不等于漂亮,更不等于美。建筑在这种基础上的恋爱婚姻,说不上是“美满姻缘”,尽管鸳鸯枕头可以买六对。清朝的蒲松龄早就看穿了这类内外不谐的可笑现象,以诙谐的笔画出其难堪:“嘉平某公子,风仪秀美。年十七八,入郡赴童子试。”娼门女鬼温姬,“慕公子风流”,“愿奉终身”,遂交好。但公子乃别字大王,写一“谕仆帖”竟“多错谬”:“椒”讹“菽”,“姜”讹“江”,“可恨”讹“可浪”。温姬见之,书其后:“何事‘可浪’? ‘花菽生江’,有婿如此,不如为娼!”自恨“以貌取人”,“不图虚有其表”。而公子不知所题为何,“折帖示仆”,“闻者传为笑谈”。
笑话只当是笑话。蒲松龄之高明处,恰在于写的笑话出自一位脸蛋漂亮的应过试的试子身上,如果写的是出于学识不多的劳动者身上,那将落于恶趣,笑不起来了。嘉平公子的可笑产生于“内美”之不修且不悟。温姬能觉悟到“以貌取人”之失,则增添了识别“内美”的能力,故作者赞呼其为“可儿”! “翩翩公子,何乃苛其中之所有哉!”真把这种人看扁了。
我们何不可反提一种要求:翩翩少年少女,何不把物欲看轻点,努力充实自己的“内美”耶?社会主义精神文明,五讲四美,归根结底是“内美”为先,没有这一点,其他都落空,或者流于“花架子”。“嘉平公子”的后尘步不得,早悟为佳,且将福及子孙。人的价值之一是以智慧贡献于社会,而不是以愚昧来生产笑话,后者结果是导致人格的贬值,越穷讲究越贬得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