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风的话》(原文全文)

我曾经在一个故事里讲过，我认识一个叫唐小西的精力旺盛的男小孩。他非常喜欢幻想。在他看来，各种各样的东西都同人类一样，是会说话的。虽然每种东西说起话来有各自的词句和腔调，跟人类的话不大一样，但是唐小西只要认真听一听，再用心想一想，就什么都能听懂了。比方说，最近唐小西就听到过南风说的话，这些话的确有些特别，可是很有意思。唐小西把他听到的南风的话告诉给我，我就把这些话记了下来。下面就是南风所说的话。
“唐小西呵，咱俩现在还不很熟悉，可是别人都说咱俩的脾气很相像，就像哥儿俩。那么，以后咱俩准会变成好朋友，你说是不是?
“我就像你一样，对任何新鲜事物都好奇。我跟你一样不喜欢安静，连一秒钟我也不能待在一个地方不动，更不能什么也不干。太阳给了我热力，给了我一个热烈的性格，我就得活动、游戏和工作。我说不上来我是怎样来到这个世界上的。我只记得，我一开始就是奔驰、跳跃、旋转、飞腾。这个世界是多么带劲呀，哪儿都有我喜欢干的事情，哪儿我想想去。
“我还记得我最初的那次飞行。多么有意思呀，下面是深蓝色的海水，是翻腾着巨大波浪的真正的海洋。我盘旋着，盘旋着，又看见了一些美丽的珊瑚礁和小岛。后来我就贴着一片柔和的绿色的海面飞行。小岛的沙滩上有许许多多大海龟正在下蛋，她们显然是把这件事当作一件严肃的工作在做，专心而且卖力地用那笨拙的爪子在刨坑，然后又仔细用沙子把所有的蛋掩盖起来。我想让她们高兴一下，吹了两声口哨，称赞他们干得好。可是她们只顾工作，连看都不看我一眼。
“我围着珊瑚礁和小岛转了一个大圆圈儿。那微波荡漾的海水是多么清澈呵，水底奇形怪状的鱼是多么好看呵，那是一些红色的、蓝色的、黄色的，带着各种各样花纹的鱼。她们轻轻摆尾，缓缓地在海草丛中游泳，显得无忧无虑。
“我飞过了许多小的海岛和一些大的海岛，最后来到了一个最大的海岛。我的动作迅速，举止轻捷，这一切都进行得很顺利。
“前面是一片椰子林，我梳了梳他们的头发就飞过去了。再前面是甘蔗林，是香蕉林，在他们的上空我唱了好几个歌，然后就又飞过去了。我非常喜欢林子外的那些香茅草，在那儿深深吸了几口气。因此，你就明白了，为什么一直到现在我的呼气都还带着香味儿和甜味儿。
“后来呀，我就晕晕乎乎地飘行到了一个比最大的岛还大的岛(那就是人们说的大陆吧?)的边上。这又是一个美丽的地方。海边的波浪冒着白沫，激烈地拍打着礁石，不断奔驰，反复跳跃。我觉得我的力量也跟着变得大了起来。这是层层海浪和无数浪花鼓舞我的结果。你知道，我也是需要鼓舞的。当然，我也乐意鼓舞人;或者可以说，我更乐意给人鼓舞。
“多么新鲜的景象呵! 这里的海边又有许多新奇的植物。我最喜欢的也许是木麻黄。当然，我忍不住在木麻黄林里钻进钻出了好几次，并且又尖声打了两声口哨。不用解释你也会明白，我这不过是想跟沙滩上几个皮肤晒得黑黑的淘气小孩们捉捉迷藏罢了。嗯! 这是一个非常有趣的游戏。
“还有一件事，就是我跟年青的橡胶树开了一次不应该开的玩笑。我偷偷接近他，轻轻抚摸了一下他那敏感的树叶，他惊讶地叫了一声，就伸出树枝(那是他的手吧? 怎么他有那么多的手?)来抓我。我笑着喊：‘抓吧，抓吧! 你抓不着，抓不着!’我一溜烟就飞出好远好远了。气得他只能流出一串又一串白色的浓浓的眼泪，那是胶汁做的眼泪，好久也擦不干净的。后来，我对自己这个行为很后悔。虽然我不是存心，可是，可是我这到底是不是欺负了一个老实人呀? 我总觉得有点不应该。
“说实在的，我就是这样好闹着玩儿，有的人说这是‘恶作剧’，‘不好’，可是我从来不想伤害任何人。我好喊叫，好嚷嚷，这就是风的呼啸和咆哮，可是我从来不骂人。我也不好哭，碰了钉子就唉声叹气，那是多么没出息呀。比起呼啸和咆哮来，我更爱的是欢笑。
“人们叫我做风，我也想我就是一种风，一种特殊的风，一种不带寒冷的风。我是温暖的风，热烈的风。
“世界上有一种东西叫寒冷，他好像很厉害，可是我不怕他。我甚至还有些喜欢寒冷，哪儿寒冷我就往哪儿去。唐小西呵，你回答我，为什么我自己是温暖的而又这样喜欢奔向寒冷的地方? 这是为什么?
“是呵，太阳给了我用不尽的热力，我就得尽量使用它。我是来自太阳的风，我是属于太阳的风。就是因为有这个特点，我的旅行就会变得永远无休无止。我的目的就是到处创造幸福。我带着太阳的热力，无休无止地融化着沿路的积雪和冰块。
“我听到了北方山谷里的一些嫩芽微弱的呻吟声，这是她们在召唤我。我冲击着，盘旋着，用力钻进寒气笼罩的狭窄山谷。我反复触动，敲打背阴地方的那些不成形的冰块和那些已经开始塌陷的灰色的雪堆。我痛恨那些陈旧的冰冷的东西。我前进，他们就退缩;我冲击，他们就消融。我盘旋了又盘旋，最后他们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于是，嫩芽停止了呻吟，舒展开所有的小叶子，欢快地挺直了身子，唱起了‘生长之歌’。
“我又听到前面北方草原对我的召唤，他需要我的温暖，我就还得继续我的旅行。于是我又跳跃，奔驰，继续往前飞奔。
“我是温暖的风，热烈的风。我喜欢绘画。我携带着迎春花、映山红、桃花、杏花、李花行进，在大地上铺满了彩色。我喜欢音乐。随着我的飞行，到处都传播开了布谷鸟、秧鸡、百灵鸟、燕子和青蛙等等的合唱声。
“我是温暖的风，热烈的风。我喜欢生命。跟着我同行的就是春天和夏天。
“我是温暖的风，热烈的风。我从不计较要用掉多少个白天和多少个黑夜，我奔驰着，跳跃着，旋转着，飞腾着，永不疲倦地继续我的旅行。在我的路途上，到处万物复苏，生意盎然。我所到的地方，到处都变成了花的原野。我由南方花的原野到了北方花的原野，一路上麦子在成熟，稻子在成熟，各种果子在成熟。
“唐小西呵，咱俩是好朋友。你用不着费力去寻找我，我就在你的身边。在嫩芽颤动的地方有我，在草叶起舞的地方有我，在百花开放、香气喷发的地方有我，在孩子们蹦蹦跳跳的地方有我。我是嫩芽的朋友，我是草叶的朋友，我是花朵的朋友，我是孩子们的朋友。
“我歌唱诞生，歌唱成熟，歌唱收获，歌唱现在和未来。我歌唱幸福。
“未来的世纪需要我，我要促进诞生、成熟和收获。我愿意一年又一年反复进行不断的飞翔，不断的斗争，不怕劳累，永不厌倦。
“唐小西呵，你叫我做南风，我把我自己叫做花的风，百花的风;我又把我自己叫做叶的风，万叶的风。本来嘛，我就是太阳的风。
“唐小西呵，未来的世纪也需要你，而且更需要你。你也有用不尽的热力，你将永远奔驰、跳跃、旋转、飞腾，促进诞生、成熟和收获，创造幸福。如果你喜欢我，我们就结成伴来，一起向前飞翔吧。我们是二十一世纪的风，新时代的风，我们将飞向无边无际的花的原野。看吧，前面就是幸福!”

1978年8月10日晨1时草
8月13日晚11时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