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萨翁事》(原文全文)

要说的萨翁，指国际奥委会主席萨马兰奇，“萨翁”是因袭托翁、莎翁这样的尊称。还是在今年初，看《世界知识画报》“世界名人”栏目中介绍萨翁，给我留下很深的印象，后来这位可尊敬的先生光临北京“亚运”会，“为亚运添光彩”，我又想起画报上的介绍。

画报上介绍人物，当然以图片为主，文字是简约的，但是什么内容给我留下很深的印象呢，有二：一是说他“称得上是一位体育奇才”，1951年他作为队长率领西班牙冰球队夺得过世界冠军，而且“说来令人难以置信，他身体虽然赢弱，竟然还是拳击坛上的好手”，他还喜欢打高尔夫球，他爱好滑雪，“他更无法冷落世界第一运动——足球，他擅长踢边锋”，他在海上能驾驶帆船劈波斩浪，陆上能骑骏马驰骋赛场……总之，这位世界体育界最大的官(国际奥委会又经常被称为“体育联合国”，而国际奥委会主席则被认为似乎是比联合国秘书长权力更大的人物。)并非只是杰出的活动家、出色的组织者，而且是一位此道中的行家里手;二是说，“他身材瘦小，外貌并不像个运动员”，他虽然踢足球边锋但“从未达到参加高水平比赛的地步”，这还不算，说到拳击还有这么一笔，这位“体育奇才”当年“在西班牙一个地区业余爱好者冠军赛的比赛中曾被对手击倒不起而败北”……总之，奇才并未奇到超凡越圣的地步，“似乎是比联合国秘书长权力更大的人物”也是人不是神。

是“内行领导”，所以运筹帷幄游刃有余，让人服，这就不说了。官到“被认为似乎是比联合国秘书长权力更大的人物”——“似乎是”虽不等于当然就是，但总不是那芝麻绿豆大，为这样的人物立传，即使是见之于画报上的简约介绍，按咱们的惯例“似乎是”只提过五关斩六将为好，提那走麦城“曾被对手击倒不起”作甚? 但要让人了解一个真实的萨翁，“似乎是”不该有所隐讳;隐讳不言不等于事实不在。而不得不承认的是，我在这里发议论，正是因为自己的“思维定式”还囿于“为尊者讳，为亲者讳，为贤者讳”的古训，所以才少见多怪，对萨翁“曾被对手击倒不起”这事，听着新鲜。

若说，拳击这样的事，被对手击倒不起本不是新鲜事，且不说是什么“一个地区业余爱好者冠军赛”这样的区区赛事，世界级的拳王赛又怎么样，几十年来拳坛易主多不胜数，远的不说，乔路易、阿里、泰森这样称霸一时的世界豢王，哪个没被对手击倒过? 最近有消息说，刚刚从泰森手中夺取到拳王称号的道格拉斯，仅仅七分十秒钟就被挑战者霍林菲尔德的拳头击败;在这则消息中，我很欣赏道格拉斯的大将风度，他说：“霍林菲尔德是更好的斗士。他准备好作战，在场上要做的就是把机器开动起来，而我却没做到这一点。事情就是这样，有时顺，有时不顺”(1990年10月31日《北京晚报》)。是啊，输了就输了——拳王也会输，何况身体赢弱又是业余而且是一个区的业余爱好者萨马兰奇呢! 上述这条消息还有：新拳王霍林菲尔德将面临的第一个挑战者福尔曼，福尔曼表示，“我将是下任世界拳王，我将在第二回合把霍林菲尔德击出拳台。”击出拳台比打倒不起更厉害，虽然此豪言要待较量之后才能见分晓，但这话就新的会代替旧的而言是符合规律的，即使福尔曼放了空炮，霍林菲尔德早晚要被别人击败是确定无疑的——话也许扯远了，其实我要说的是，萨翁当年既然有被对手击倒不起的历史，一者这也不是什么丢人事，二者即使是丢人事既是事实就不该讳莫如深。

说到底，“身材瘦小”啦。“身体虽然赢弱”啦，“曾被对手击倒不起而败北”啦，以及“从未达到参加高水平比赛的地步”啦，是实话实说，有一说一有二说二，而这不仅无损于“体育联合国”元首的赫赫声威，反而使人对萨翁倍感亲切，作为人他同我们一样普通，而再看他对人类的贡献，又不能不承认他的杰出——正因为他的杰出，更用不着粉饰贴金。

谈到“贴金”，倒使我想起读过的篇寓言，大意是——

在正在修缮的寺院大殿前，脚手架上的工匠正在给大佛贴金，一个孩子问一位老哲人：

“老爷爷，他们在干什么?”

老哲人答：“贴金。”

“干什么贴金?”

“因为他是假的。”

1990年11月1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