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原文全文)

一天里什么时候叫人感到最适意? 玲玲会告诉你：那是每天的下半晌，上完一天的课，又做好了最后一道作业。你看她，这时候连走路也是一步一虎跳的。
这条小街上有一个新兴旺起来的小商品市场。玲玲每天上学放学，至少有四次打这里经过。阳光透过两排浅绿色的玻璃钢顶棚，照在那些五颜六色的商品上，真叫人看着眼花缭乱。羊毛衫，晴纶衫，茄克衫，航空衫，直筒裤，牛仔裤，连衫裙，百褶裙，各式各样的拎包，数不尽的小玩意儿。红的，绿的，黄的……简直是色彩的大展览!
现在已到收摊打烊的时候了。小商贩们正在各自把那些没有卖掉的商品收进手提包里。喧闹了一天的小街开始只剩下几个稀稀落落的货摊了。
玲玲很快地走到了市场的尽头。
咦，这是卖的啥玩意儿? 有个十五六岁的少年蹲在地上，他的面前摊开了一块塑料布，塑料布上摆着几十只小盒子。这小盒子只有四分之一的火柴盒子那么大小，硬纸儿做的，顶盖上有块小玻璃，四周还糊上一层大红电光纸，看上去很精致的。
有几个孩子正蹲在那里指指点点地挑选着。玲玲一蹲下去，就透过那块小玻璃看见，小盒子里养着一只小动物。全身褐黄色的，比一粒黄豆大不了多少，怪好玩的。
“蟋蟀!”玲玲叫起来。
“不，这是金铃子，比蟋蟀小一点。”少年说。一张被太阳晒得黑黝黝的脸，一副憨厚老实的模样，一看就知道，他不会是住在这城市里的。
“会叫吗?”玲玲问。
旁边蹲着的两个小男孩转过脸朝她瞪了一眼，好像说：到底是小姑娘! 不会叫，还能称金铃子吗?
玲玲伸出一只粉嫩的小手儿，小心地捡起一只。凑近面前看了又看，然后又把它放在耳朵边听了半天。
“怎么听不见啊?”她说。
少年从地上挑了一只，放在她的手心里。
玲玲看见，长在金铃子背上的两翼半透明的翅膀高高竖起来，可声音却仍然听不见。
“大白天，这里地方太开阔，周围声音太嘈杂，你听不见，带回去搁在房间里，就听得清啦。到晚上夜深人静的时候，就更响亮了。”
玲玲点点头，再仔细瞅着那小东西，它似乎听得懂主人的话儿，得意地收起了翅膀，稍稍晃了晃脑袋，轻轻舞了舞长须，大胆地拿一对马亮的黑眼珠子对着她看，似乎说：“他说得一点不错! 带我回去吧，我会唱一支最好听的歌伴你入睡的。”
玲玲快乐地问少年：“要卖多少钱一只?”
少年伸出一只巴掌：“5分钱。”
玲玲立刻高高兴兴地从书包里摸出了3张2分钞票——夹在书页中间的，簇新簇新的。少年找还她1分钱——也是挑了又挑，拣出一张最新最新的。
她把小盒子紧紧地攒在胸前，就像领到了一张批上100分的考卷。
她还有点不舍得离开，如果身边还带着钱的话。 她真想再多买上几个。 她的好朋友琤琤、筠筠也一定会很喜欢很喜欢的。
就在这时候，不知从哪里钻出两个闲得发慌的小青年。一看那模样儿玲玲就觉得不顺眼：小胡子，烫卷发，嘴里叼着根香烟。两个高高大大的大小伙子，怎么也对这小玩意感起兴趣来?
“便宜一点卖不卖?”一个小胡子说。
少年摇摇头说：“不卖。少一分也不卖。”
“嚄? 小阿乡，人小口气倒还挺硬。 做生意会做��? 今朝老子倒偏要买你几个玩玩!”一边说，一边就从地上抓起一把盒子来。他先使劲儿在空中摇甩了几下，把那些金铃子吓得躲在小盒子里直打哆嗦，然后故意挑剔说：“5只有4只死的! 还有一只活得了今天，只怕也活不到明天!”说完，就要动手去抽开那些小盒子的活动底板。这怎么能行呢? 一抽掉底板，金铃子还不要从那里逃出来?
少年连忙伸手去制止这种无理捣蛋。两个人就这样扭了起来。
瞅准机会，另一个小胡子抓了一把小盒子撒腿就走。
这一切，玲玲都看得一清二楚的。她一把拽住那个正要溜走的青年：
“你，你怎么可以……”
那青年回身一看，是个不起眼的小姑娘，真正的小不丁点儿，只见他嘴上的小胡子轻轻儿朝后一撇，又抖了抖，毫不费力地只那么一甩手儿，那窄窄的袖子管就早从玲玲手里挣脱了。
一眨眼，那小胡子早已经走出去一丈多远了。
玲玲的一对雪亮的小乌眼珠只盯住他手里的那一把小盒子，一个箭步，又冲了上去，死劲地拉住他的手说：
“你，你! 你偷人家的金铃子……”
那小胡子赶紧把手藏进裤子口袋里。
“小偷! 小偷! 真不要脸皮!”玲玲拼命摇着他的手，要把它从口袋里拉出来。
小胡子看见那么多过路人的目光都在朝着他看，窘了，冒火了。另一个小胡子也赶上来帮忙。两个人用力把玲玲一推，玲玲站不稳，一个踉跄，脸朝天摔了一跤。
两个小胡子早跑得无影无踪了。玲玲从地上坐起来，定神儿一看，臂弯儿搓在水泥地上，擦掉了一大块皮，渗出血来，手里的那个刚买下的金铃子也不见了。她连忙在地上找，终于找到了，可那小盒子早叫自己压在身体下面，给压扁了。那里面的金铃子呢? 不用说，也早压成肉酱了!
她哭了，伤心地哭了。什么人伸手拉了拉她的手肘儿? 她定睛一看，正是那个卖金玲子的少年。
“给!”少年把另一只金铃子送给她。
玲玲没有去接。她哭着跑回家去了。
妈妈一见她这模样儿，不用3分钟，就把一切统统搞清楚了。
“谁让你多管闲事的。”妈妈说。“碰上这种流氓，躲还来不及，没有你这么傻的。你买你的金铃子，买完了走你的，关你什么事啊!”
“擦了点皮，掼掉了5分钱，还算是幸运的。”爸爸也说，“看见这种流氓，我还不敢惹呢。你，这么个小姑娘，真不知天高地厚!”
“小耳朵听见啦? 下次可不许再做这种傻事了，啊?”妈妈一边帮她洗伤口，搽红药水，一边喋喋不休地说。
玲玲强忍着眼泪，嘟囔着小嘴，真想再哭出声来。跌伤了皮肉，压坏了心爱的金铃子不算，还要受这一顿数落! 一赌气，她连饭都不吃，连声嚷着：“我就傻! 我就傻!”跑进自己的房间，反锁上门，任妈妈怎么叫也不开。她真觉得一肚子的委屈，她第一次感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孤单。夜里，她蒙上被头，忍不住“哇”一下哭出声来，枕头都给哭湿了一摊。她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
突然，“玲玲，玲玲!”好象有人在叫她。
玲玲揉揉眼睛，竖起耳朵，仔细儿听。哪里有什么人哪! 这是在做梦吗?
“玲玲，玲玲!”真奇怪，明明在唤着她的名字。她轻轻地爬下床，靸上鞋子，走到窗前。她的眼睛突然一亮，月光下她看见了窗台上有一个亮晶晶的东西。啊! 一个小方盒子! 这不正是那金铃子吗?
是的，正是这金铃子，在“玲玲，玲玲”地叫个不停，在“玲玲，玲玲”地呼唤她的名字。
“玲玲! 玲玲……”
玲玲双手将它捧起，激动地把它贴在脸颊上，然后又把它贴近心窝上。
这是谁把它搁在这窗台上的? 她终于想起来了，下午她哭着从那少年身边离开的时候，他老远地站在那里，一直看着她从这房子里走了进去……
她把小盒子搁在枕边，然后又轻轻躺下来。现在，她似乎再也不感到孤单，也不再感到委屈了。因为她不断地听见那金铃子在“玲玲，玲玲”地叫着她的名字。你听，这声音多温柔，多甜美，多亲热，多好听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