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藏》(原文全文)
从小就养成把“没用”东西收藏起来的习惯,没有人教导我要作收藏家,甚至为了收藏,得冒一些风险或痛苦,我倒是一次又一次,有“主题”地把小东西藏好。记忆中,第一宗主题收藏是糖果纸。还没上小学,那时候,社会经济不发达,家庭状况也不好,吃糖果,算是奢侈。糖果品种不多,在小孩子心目中,美国牛奶糖、瑞士糖、英国拖肥、朱古力,该是四大天王。平常日子,等闲不易吃得到。过年过节,有人送礼或家人自购,才珍而重之,分得几颗。
牛奶糖是蓝白红带蜡的纸,瑞士糖是红、橙、黄、绿、蓝带蜡的纸,拖肥、朱古力是七彩锡纸。吃糖,得小心拆开包纸,含着糖就去找草纸,揉成纸团,在平放的糖纸上面柔力擦平,让本来很绉的糖纸变得平滑。
我有一个力争回来的英国花街拖肥糖盒——那时候,铁的盛器、盒子很少有,平平扁扁的盒子,正好给姊姊放针线。爸爸宠我,妈妈虽说姊姊有实用,最后还是我争得到手。——又最近在一间怀旧物品专门店里,看见一个一模一样的盒子,售价三百块钱,叫我感慨万千。拖远了,话说回来,我就把平滑七彩的糖纸,珍藏在盒子里。有时拿出来把玩,有时拿出来以骄同侪,有时也会送一两张给好朋友,表表心意。
糖纸,毕竟花款不多,来来去去不过十种八种,但几年下来,我也收藏了满一盒。谁料,有一天,妈妈发现抽屉里有许多黄丝蚁,就说是糖纸“惹蚁”,要把我的藏品全扔掉,那是我第一次丧失藏品的打击,哭得手脚“抽筋”,是很痛苦的经验。
不久,进了小学,我又改变主题:收藏橡皮圈。粉彩色的橡皮圈,一扎一扎分起类来,藏满一个大牛奶糖罐。可是,橡皮圈比糖纸更没变化,没花样,看多了也乏味,最后不知怎样就停止了,现在记不起如何处置那些藏品。
中学时代,我的收藏主题是:票,各类车票、入场券、戏票。其中以车票最多也最特别。新界公共汽车票价不同,颜色各异,港九公共汽车车票和电车票款色变化不大,但我却专门收藏号码特别的票。记忆中,四个号码相同的,由○至九,大概超过一百张,还有号码成双的,例如二二八八,号码相隔,例如一二一二,号码排列特异,例如五六七八……好几百张。戏票更多姿多采,我第一张藏品,应是父亲所藏,战后第一套轰动香港的荷里活七彩电影《出水芙蓉》的首映场票。父亲爱看电影,据说当年要排队才争得那票,故舍不得扔掉,还在票背写上戏名。
由于收藏时间长,量也特别多,就正因这样,几次搬家成了累赘。一直到60年代末,实在没地方可供它们栖身——包括此生第一批藏书,一咬牙就全送人了,记得票全送给一个女学生。现在想起来,心里仍切切作痛,但愿不会所送非人,它们还在世上。
最近搬家,竟然发现夹在旧书里,有一批1965年的戏票——戏院全都不存在的了,不知何故它们会幸存,抚摩再三,感慨系之。
虽然一次又一次遭受“失去”的打击,但收藏习惯还没有改掉,隔一段日子,我又会“发作”,找个主题来玩玩;中国风景明信卡、小玻璃瓶、石头、外国各种车票、入场券……,主题这样换来换去,没有长时间地浸下去,是收藏的大忌,这也是我不能成家的原因。不过,我也没有立志做个主题收藏家,一切随缘,只求有一点点闲情,寄托在可供占有的小东西上,不要因工作紧张而失去小情趣,那就够了。
近期收藏主题是:睡猫,用广东话叫“瞓觉猫”,好像有趣得意些。看看藏品,把玩把玩,暂时忘记世间烦恼,也算健康疗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