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碰壁》(原文全文)

以前曾经以为，“碰壁”只是一个虚构的动词，读过《聊斋》的《劳山道士》，才晓得在实际生活中——至少在小说的描写中，确曾有过货真价实的碰壁。

有王生其人，到劳山道士那里学得一种“本事”，据说能从坚硬的墙壁出入无阻。回家后，他向妻子吹嘘这种本事，妻子不信。他于是“去墙数尺，奔而入，头触硬壁，蓦然而踣。妻扶视之，额上坟起如巨卵焉”。

墙就是墙，是硬不可入的，不能把它当作“虚若无物”。谁不承认或不知道承认这一点，就得碰壁。

认识和承认墙壁的客观存在比较容易，认识和承认别的复杂的事物就比较难。可是，这里头有一个共通的道理：只要不是不可救药的唯心主义者，就可以观摩，可以试验，可以进行调查研究，从而悟出真理。假如王生在碰壁之前，用手摸一摸，用肩膀挤一挤，再用脑子想一想，而不要“去墙数尺，奔而入”，那么，虽不得其门而入，总不致于额头上碰起个那么大的包吧?

说王生完全没有试过也不尽正确。他曾经得到过师傅的口诀，当面试过，而且“成功”过的。只是因为太不够诚心，功夫没有学到家，口诀一到家里就失灵了。小说的这一点当然属于虚构，墙是无论如何也不能“虚若无物”地穿来穿去的。

碰壁之后，“王惭忿，骂老道士无良而已”。看来，他经过事实的教育，多少认识墙之为墙的基本道理了。但这还是很不够的。他只是责备道士，还没有检查过自己的毛病。他也许还以为，并不是墙硬不可入，而是道士的本领不够高。苟如是，错误就不能成为成功的先导，他还会更加被硬墙壁碰得头破血流的。

1961年3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