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来的希望》(原文全文)

我们中国的传统，是看不起孩童的。因为乳臭未干，不懂人事。所以旧时过年，常用一条小红纸写上“童言妇语百无禁忌”的春联，贴在堂屋里。就是平日生活中，也常有“大人说话，小孩别多嘴”，“大人的事，你听什么，去! 去”的呵责。

可是我们中国人又喜欢神童，夸奖神童，盼望神童。万世师表的孔老夫子还被七岁的顽童难倒了，要拜他为师哩。至于“莹八岁，能咏诗，泌七岁，能赋棋”，“唐刘晏，方七岁，举神童，作正字”，更是童蒙的楷模。尤其是当大人们焦头烂额，走投无路的生死存亡之秋，我们就有许多历史美谈，流芳至今。比如缇萦救父，汪踓卫国，不一而足，虽然不幸为国捐躯，该不该国葬，还很费心研究了一番。大概神童有这样的奇效吧，古人就专门做了《神童诗》来教育乳臭未干的小人儿。开宗明义第一首说：“天子重英豪，文章教尔曹，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云云。

也许是近年来弘扬民族文化的成效，足见必须昌明“国学”;也许是“俱往矣，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的时代精神的感召，最近新闻界接连推出小学生忧国忧民的报道，而且一言九鼎，深深打动了市委书记、县委书记的心，一经批示，立竿见影，所揭露的“公车接送孩子上学”问题、“公款购票”听歌星唱歌问题，都得到了满意的解决。“人们称赞市委办了件大好事。”

那位书记在小学生来信上的批示多好呵! 他说：“这些问题连小学生都在思考，难道我们各级干部不值得深思吗?”不过问题并不这样简单。一种情况，古人已经说了：“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愚者千虑，必有一得”;“明察秋毫而不见舆薪”。“各级干部”日理万机，难免一时疏忽，不及小学生。第二种情况，前文已经引证过：“童言妇语百无禁忌”，小学生敢说的，“各级干部”未必敢说;甚至以为不屑一说哩。第三种情况，也是最重要的情况，小学生毕竟是小学生，因为还只有小学水平，他还不知道哲学为何物，也就肯定不知道“和易行难”和“知难行易”的哲理。“公车接送孩子上学”，“公款购票”哪里是什么新闻? 几年前，十来年前早就登过报，曝过光，社会舆论监督过了。只有新闻记者把旧闻当新闻的健忘，倒反而有点新闻味。

但是，儿童是可爱的，也可敬，他们天真，纯洁。我只希望他们记住古人说过，“小时了了，大未必佳”;以及孔子的感叹：“苗而不秀者有矣夫，秀而不实者有矣夫。”不要长大了，当官了，自己掌管公款公车时，再来批示那时的小学生的来信，有如“多年的媳妇熬成婆”的循环。我又希望今天的大人，别“玩”儿童，为一点小利，剥夺他们受义务教育的法定权利，或者出租他们去“嚎丧”、“拜寿”，乃至让全市近万名中小学生停课三天，站在街头讨好什么“客商”。

把无忧无虑的生活还给孩子，把一张安宁的课桌还给孩子吧! 他们是我们未来的希望。

1993年12月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