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人宜散不宜聚》(原文全文)

记得二十多年前，我的老朋友、着名作家孙犁同志曾经苦口婆心地忠告过我：“文人宜散不宜聚。”孙犁同志是说到做到的，近几年来，他坚决不参加文人的聚会，什么文代会、作协代表大会和理事会之类，他一次都没有参加，对什么联谊会、笔会、座谈会……他更是望而却步。他年逾古稀(将近七十六岁)，健康状况又不大好，但仍然笔耕不辍，每隔两三个星期就可以在报刊上看到他的新作，有杂文，有散文，有的还有短篇小说，而且往往在篇末加上几句“芸斋主人曰”，发发议论，其主旨还是要针砭时弊，打击不正之风，虽然大都用曲笔，明眼人自然心领神会。

我恪遵老前辈孙犁同志的教诲，也尽可能谢绝一些文人的聚会和社会活动。当然，三五良朋的小聚，有时会破例凑一下热闹。由作家协会和文联召开的正式会议，至少去报个到，参加开幕式、闭幕式和两三次会议，否则又难免有“立异鸣高、逆情干誉”之嫌了。

最近有全国各地上百名杂文家提议发起组织“中国杂文家联谊会”，此事大大背离了“文人宜散不宜聚”的原则，本来应当避之若浼。但不知怎的，阴错阳差，在下也列名在发起人当中，大错铸成，追悔莫及。杂文家和别的什么家不同，专门讲逆耳之言，而不歌功颂德，他们和明代的谏官一样，被人们目为“乌鸦”，换句话说，都是“非洲和尚”，属于“乞人憎”(黑人僧)一类人物。“乌鸦”组成联谊会，吵吵嚷嚷，岂不是会搞得天下大乱，不得安宁，还有什么“舆论一律”可言，看来非严加取缔不可，可以预言，这样一个联谊会是很难成立的，成立了也无法展开活动。杂文家先生们可以休矣!

我今后一定要听从孙犁老前辈“文人宜散不宜聚”的教诲，不再跟亲爱的同行们老搞在一起，至少在组织上没有任何秘密联系。万一写出了“毒草”，也是“单干户”的产品，文责自负，与人无尤，并没有组成什么“小集团”，有计划、有组织地炮制反动舆论。假如依法论处，也可以罪减一等。1957年反右派斗争前夕，我炮制的“毒草”可谓多矣，但后来幸免于被划成“右派分子”，其主要原因之一，由于我只不过是一个“独行大盗”，没有参与过什么“小集团”，没有人教唆过我，我也没有什么“黑后台”。

孙犁老前辈“文人宜散不宜聚”这句名言，我是永志难忘、终身受用不尽的。

1989年1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