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11月02日星期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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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曾每天在宫里行走》(原文全文)

我从未考虑过在我的生活里同故宫、同这个偌大的紫禁城有过什么瓜葛,更没有想过我能为它写出什么文章来。是《紫禁城》杂志提醒了我,在我还是孩子的时候,曾经有大约两年的时间,要每天在宫里行走。“行走”,按清制系官名,这里自然是借用,是说我曾每天在里面穿行两趟的意思。从不满周岁时起,我家就一直住在故宫的西华门外。懂点事的时候,我才知道那里边是故宫,是皇帝住过的地方。但...

我从未考虑过在我的生活里同故宫、同这个偌大的紫禁城有过什么瓜葛,更没有想过我能为它写出什么文章来。是《紫禁城》杂志提醒了我,在我还是孩子的时候,曾经有大约两年的时间,要每天在宫里行走。

“行走”,按清制系官名,这里自然是借用,是说我曾每天在里面穿行两趟的意思。

从不满周岁时起,我家就一直住在故宫的西华门外。懂点事的时候,我才知道那里边是故宫,是皇帝住过的地方。但也从未进去玩过。逛故宫,对我和我的一家人来说简直是妄想。当时的门票钱听说是很贵的,到底多贵,也不敢去打听。我只是常常同些小伙伴们在西华门外放放风筝,弹弹玻璃球。记忆里仿佛那总是在冬天刚过,春寒犹厉的季节。禁城以外,风也似乎特别的硬,能把我们的耳朵、手脚冻得生疮,个个自然难免有瑟缩之状。然而仍能喧嚣打闹,玩兴不减。

后来,我之所以能够“进宫”,首先是因为我考上了东华门之东的孔德小学。于是我每天便须从西筒子河绕西阙门,再出东阙门,而后沿东筒子河东行,才能走到我的学校。

走就走吧,为了求学,我并无怨言。何况我当时也不懂得什么叫“怨”,更何况连这个字还没有读过呢!

谁知道我每天的这种负笈东行的行动,竟感动了我同院的一位在故宫里专司剪除石缝间杂草的老人。

老人姓什么,我已记不清了,只记得我称他为“爷爷”。爷爷好像总不大爱说话,不论是对街坊还是对他家里的人。夏天的晚上,大家都在院里乘凉,邻居之间照例会做一些亲切的、无拘束的谈话。但从来听不见爷爷的声音。他或者蹲坐一旁,或者是已经睡去,反正没有人注意到他。想不到的是,爷爷竟同情起我来,为了方便孩子上学,他居然为我疏通了东、西华门的守卫,使我能够每天在宫里穿行两趟。原来走的“弓背”,现在能走“弓弦”,路途可就近得多了。因此我非常感激爷爷。小孩子说不出许多感谢的词句,只在每天穿行时,见到老人便大声地招呼一句“爷爷”。而爷爷则只管除草,头也不抬地“嗯嗯”两声算是回答。这种“爷爷”、“嗯嗯”的对话,大抵也是每天两次,而且延续了两年的时间。记得每次“爷爷”、“嗯嗯”之后,我差不多总要回过头去再看看他;而他,差不多总是不再看我。因此,我所能看见的只是一个在空旷的丹墀之外的埋头除草的老人。他默默地除着、除着……

现在,爷爷一定早已过世,也许他就终老于他的除草的生涯,又有谁知道呢! 一位不识字的、一生默默的劳动者,竟然尽他的可能关怀了一个未来的知识分子。他对我究竟是怎么想的,我不知道;我也不记得他对我还有过其他爱抚的表示。然而尽管如此,我也敢肯定,他至少对知识是绝不歧视的。“知识就是力量”,把真理表述到这般的简洁,他不能;但“知识越多越反动”,他是决然想不出来的。

现在,我可以在故宫里自由地行走了。每踏上儿时走过的道路,还是常常想起我的那位“爷爷”。我想,他虽然没有皇家宫阙那样的伟岸,也不同于宫里的珍宝件件闪烁着夺目的光辉,但他自有他的光亮在,至少是常存于我的心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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