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出版社》(原文全文)

旦诺索出版社，译成汉语是恐龙出版社，社徽就是恐龙。据说因为出版的头一本书是恐龙的故事，就叫了这么个名儿。社址在剑桥附近农村，从伦敦乘一小时火车的路程。

编辑部设在村头一座三层小楼里，小楼罩在绿荫里。院墙外是开阔舒展的草原，碧草一直漫上远方的山丘。

不过这儿的乡村特色已不突出，只一条柏油路通向远处，路两边是高大的冬青、刺槐、法桐，掩映着一座座民舍，整个村子洁净、漂亮、幽静，一派牧歌风味。

全社共十二个人，三位编辑，其余都搞推销。一年出版三十六种新书，再版一百种旧版书。

社长阿希娅夫人，写过不少儿童读物。她穿着很淡雅，鹅黄毛衣，驼色裙子，正适合她的厚道、文静。她回想创业时的情景很神往。

她说她编书是为教育自己的孩子开始。当时二次世界大战结束不久，经济还没有复苏，在乡下买儿童读物很不方便，她就自己写了读给孩子听。领居们看了说挺有意思，也都来借。后来有人建议自己也可以印书，她就联系印刷厂印了五百册，用手推车推到路口去卖，想不到很快就卖光了。

“那建议印书的正是我丈夫。”阿希娅夫人喜幸地说，“我很感谢他出的好主意，把我推上了图书出版生涯。”

她愉快地笑着，随手搬过一大摞书，很珍惜地翻弄着说，她很为这套书而得意。因为这是人们真正需要的好书，也是旦诺索风格的代表作，是十年前她在研究儿童心理时，发现小孩子喜欢颜色纯净的图画，不喜欢调合色。她就请画家试着用单勾线条、涂单颜色画插图，把图样拿给幼儿园的小孩子看，果然引起了小家伙们的兴致，于是就这样继续做下去，逐渐成了旦诺索装璜风格，受到出版界赞赏，还得过国家图书装帧奖，印数逐年上升，意外的还有十几个国家认为风格清秀有特色，来订了货。

她说这话时，脸上一直流荡着十分愉悦的神色。

“当然，受欢迎的原因也不只是因为装璜有特色，主要是内容。”她说，“这起因于我注重孩子的品格熏陶，这套书就体现了这个要求。当时只想帮助孩子树立爱劳动的习惯，就起名《爸爸妈妈真可爱》，后来发展成丛书。书里写的都是爸爸妈妈们的故事，他们的职业五花八门，有医生、工程师、修路工人，也有菜农，果农、花匠、兽医，还有飞机驾驶员、火车司机、运动员、教师等等。我是想，把这些普通人的故事写好了，既能叫孩子懂得劳动的意义，又能增长小家伙们的社会知识，还容易增添家庭爱情，而且更容易写得真实动人，使孩子读着亲切。我想，大概这是家长、孩子都喜欢这套书的原因。”

她又说，她是母亲，最了解孩子。她知道怕看医生几乎成了孩子的通病，一见到穿白大褂的就哭。有的孩子还偏食，长得像瘦猴儿，却不吃这又不吃那，妈妈们干着急没有办法，这促使她又专门编写了一套儿童生活故事，有看牙的故事，打针的故事，爱吃青菜的故事，不叫妈妈喂饭的故事……

“好了，从此编辑部的电话响声不断。”她生动地描述说，“家长们对出版图书好像比我还热心，有的建议写这个，有的建议写那个，有的还在电话上讲他的故事构思，叫我快快写。像这样送上门来的选题，恐怕十年也用不完。”

说着，她愉快地笑起来。

中午，由经理陪同我们走进一家小小的乡村餐馆。这餐馆就在草原边上，紧靠去剑桥的公路。高高的木板柜台，古老又很结实的木凳坐位，展示出一股浓浓的乡野风味，使我想起托玛斯·哈代的小说《无名的裘德》里写到的乡村酒店。

在西方，即使主人很殷切地表示请吃饭，也往往是最终客人、主人都各自付款，请吃饭只体现在代找餐馆、安排座位，这一点在慕尼黑经历过。尽管经历过，东方习惯还是叫我们缺少必要的准备，幸好陪同我们的经理先生很实在，早早说明，酒钱由他请客，并把每人的帐单早早递了过来。不过我对这位经理先生一直怀着歉意。

他们出版了一本写联合国职能的图画书，以十六开三十二页版面，介绍了联合国有关反对战争维护和平、救济灾民、反对种族歧视、维护儿童妇女权利、援助贫穷国家的文化教育建设等职责，已有二十多个国家买了版权，他很希望能在中国出版。他还一再强调，中国是受尊敬的联合国常任事理国之一，中国的小孩子知道祖国的这一职责，一定会感到光荣而自豪的。并说他们知道中国外汇少，这可以免收版税，或者用别的办法抵偿。

这属于涉外文化出版事项(在当时)，普通的出访人员，尽管是作这项专业，也只能表示可以考虑，不能作任何肯定性答复。

我真的尽我的能力考虑了也争取了。我把他寄来的一袋子文字、图画复印稿，以我所在出版社名义，以规定的正当手续程式，请示、申批了不下五个领导机构，花了近两年时间，最后只能是不了了之。

为此我心里深深地含着内疚。

布鲁斯经理那双恳切的眼神，仿佛还在牢牢地注视着我，期待着圆满的答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