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姓氏的历史烙印》(原文全文)

有个从事文化工作的朋友写了这么一副对联：
鱼游石孔秋江冷
柏成林丛夏岳高
表面上看，这是一副描绘景色的对子，前句写的是秋天降临，江面寒气渐浓，鱼都潜到水底去了;后句写的是夏天的风物：岭上松柏成林，由于树木迅速长大，夏天的山岳好像也显得更高了。
这副对联有一个特点，它是用中国人的姓氏组成的。姓氏可以这样任意组成吟咏风物的句子，可见它是相当丰富的了。
我们还尽可以把中国人的姓氏组成方向、米麦、杨柳、宫郭、戎狄、巫卜、文武、商贾、年成、安乐、祖孙、老少等等词汇，从这些方面，我们同样可以想见中国姓氏的丰富。
宋代成书的《百家姓》，把姓氏编成可资诵读的一本薄薄的书，但那里面所搜集的几百个姓，实际上并未能把国人的姓氏搜罗尽致。
姓氏丰富也是一个国家历史、文化悠久的表征之一。
透过国人五花八门、林林总总的姓氏，我们可以想见历史上许多方面的事情。
那些女字旁的古姓，像“姬”、“姚”等，使我们想起远古时代女性中心社会留下来的痕迹。
从夏、殷、周、齐、鲁、晋、楚、韩、赵、魏、秦、宋等姓氏，令人想起了中国大地上许多古国的名称。
从骆、虎、蚁、鹿、羊、马、牛、熊、鸟、龙、鱼、鲍等和动物名称相同的姓氏，使我们想起太古图腾社会错综复杂的影响。
从组成巫卜、商贾、帅尉、文史等词汇的姓氏，我们可以想见历代的许许多多行业。
从金、翦、萨慕容等等姓氏，我们想到了中华民族血统交流和融合的痕迹。
从刁、折、薄、边这类姓氏的存在，我们可以隐约感到有一些人的姓氏是在被胁迫下接受过来的。我们虽然不可能一一找出它们古老的源流，像地理学者到长江、黄河的源头去查勘一样，但是，解放后，在土地改革中发现：好些地方的农民，由于辗转流离，在地主的城堡旁边开垦土地时，被强迫接受了某个姓氏的事情是不少的。由此类推，有一些姓氏，是贫苦者在受压迫受奴役的状态下产生的。尽管那个过程，已经为历史的云雾所笼罩，一一拨开尘封，揭露它本来面目，不是容易的事。至于封建皇朝有“赐姓”的花样，那是大家都知道的。
面对着色彩缤纷、多种多样的姓氏，你可以想到：它们是在历史上通过复杂的途径，一步步产生出来的。有些姓氏，甚至和父母的血统，根本无关。
在中国，封建宗法社会的影响是这样的深远，把姓氏看得庄严得不得了的大有人在。拉宗族关系的大讲什么“一管笔写不出两个姓氏”，赌咒地讲：“如果我办不成这件事，我就不姓什么什么”，其实，姓什名谁统统不过是一个个符号而已，它并未真正印证了世俗流行的那种“×姓血脉”的观念。
这样子说，那种把姓氏看得十分纯洁庄严，以为它毫无疑义体现了“×姓血脉”的人一定会跳了起来。其实。“×姓血脉”的观念，是经不住寻根究底的科学分析的。
照理说，某甲的儿女，父亲就是某甲，某乙的儿女，父亲就是某乙，这应该没有疑问。但这样说是对的，如果说姓赵、钱、孙、李的人就必定是赵、钱、孙、李的祖先多少年来的“一脉相传”，客观上却并不符合实际。赵钱孙李在这儿只是举例，实际上所有的姓氏，所有的人，情形都是这样。
姓氏留下了历史的烙印，男性中心社会，多少年来留下的烙印就很深。
一男一女结婚，生下的孩子，有一半是男方的血统，有一半是女方的血统(这正像生物实验，两种颜色的生物结合后所生的下一代，具有雌雄双方颜色特征的道理一样)，这是清楚不过的。但是在男性中心社会里，孩子只姓父亲的姓，把母亲一方的作用在姓氏上给抹掉了。累代相传，男方的姓氏一直给保留下来，女方的姓氏不断给抹掉，这就在姓氏上给人们造成一个错觉，以为这个姓氏毫无疑义地体现了“×姓血脉”。
其实，这不过是一种假象罢了。
A姓(男方)和B姓(女方)结婚，生下的孩子，A姓血统实际只有二分之一。这个孩子长大了，再和C姓女子结婚，生下的孙子，A姓的血统又递降到四分之一了。孙子长大了再和D姓的女子结婚，生下的曾孙，A姓血统又再降到八分之一了……
数学史上有一个故事，一个数学家和国王对弈，他要求，如果他赢了，请国王给他一点赏赐，赏赐的标准是一粒麦子的三十六次的倍数(即按几何级数一、二、四、八、十六……式的增加)，国王以为这所值无几，爽快答应了。谁知按几何级数累进起来的值大得惊人，计算起来，国王即使尽倾所有也无法履行诺言。既然不断地增加一倍，几十次之后，一粒麦子可以变成如山般的天文数字，不断地减一半，几十次之后，同样可以成为天文数字多少亿分之一，道理不是十分明显吗! 从历史事实看来，每一千年可以传三十几代，自有人类以来，已经传了多少代了呢!
男子一方的血统有这样的状况，女子一方又何尝不然。所以，实际上，每一个人的血统都是异常复杂的。是许许多多姓氏的人混合的产物。数量很大的一批人所以有“万代一系”“×姓血统”这样的观念，不过是由于男性中心社会，习惯把男性一方的血统当做血统，不把女性一方的血统当做血统，硬把男方姓氏一代代地固定传袭下来，在人们中间造成的错觉罢了。
世界上也有些地方，人们的名字既加上父姓，也加上母姓，例如西班牙语系的许多国家就是这样。但父姓是固定袭用下去的，母姓则代代变化，隔一代就抹掉一个，结果，情形也和上面所叙述的并没有两样。
如果某一姓氏的人们，只和自己同血统的宗亲兄妹结婚(世界上也有极少数落后民族这样做了)，看来该不会“血统外流”了吧，但是那样做，结果又招致畸形病的发展，以至于种族的衰亡。
揭开历史的面纱，面对严正的事实。客观上，每一个人的血统都是异常庞杂的，硬要冠个姓氏，以示单一纯粹，不过是男性中心社会的花样而已。它有意抹去女方血统的作用，使子子孙孙，姓上男方的姓，给人造成“一脉相传”的错觉。
辩证唯物主义者要按照事物的本来面貌来认识事物，实事求是进行探索，情形不正是这样吗?
名字固然只是一个符号，姓氏也只是一个符号。姓氏虽然不一定需要废弃(自然愿意的人也尽可以废弃)，仍然可以作为一种传统习惯加以保留，但是宗法社会对于姓氏的那种唯心主义的错误观念，却必须彻底戳穿。
也许这样严正面对事实，对于计划生育的推行，对于封建宗族观念的荡涤，是有一些好处的。
今后，用丰富的科学思想把自己武装起来的人们，将不会为什么“传宗接代”的问题而操心，将不会为了得到奖励和避免惩罚才去计划生育，将不会有什么“同姓一家亲”的宗法观念，将不会视儿女为私产而对集体的后一代漠不关心。因为每一个孩子尽管有他们自己的父母，然而就其血统来说，却是复杂的，是人类、民族共同的后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