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种逻辑“常有理”》(原文全文)

周国平先生说有个人叫无赖，自有一套逻辑理论，简称为“无赖的逻辑”。其理论指导实践，总能使他稳操胜券多多。有没有输的时候，至今尚未见公开报道。不妨将这无赖的行状揭露出来，供读者诸君一哂。

无赖向朋友借了一笔钱。三天后，朋友催他还钱，他义愤填膺地叫喊起来：“你怎么这样计较，才几天，就来讨债?”朋友尴尬一笑，按下不提。3年后再催还，无赖依然振振有词：“你怎么这样计较? 多久了，还念念不忘?”无赖终于没有还钱，并且逢人便说他的这位朋友多么吝啬，不够朋友;愈说愈气愤，最后庄严宣告，他业已和如此不配做他的朋友的人断交。

别以为这只是一则“人生寓言”。现实中现成的或“变形的”例子俯拾即是。软的怕硬的，硬的怕不要命的，则一;通情达理的怕胡搅蛮缠的，胡搅蛮缠的怕没米没盐的，则二……一旦“无赖的逻辑”被人广泛应用，无赖成了有理，恐怕真正的有理就难以走遍天下。自古至今，我们推崇“诚实是最好的政策”，亦有很多诚实者竭诚奉行。这一“政策”在历史长河中虽未半途而废，但总有人想出“对策”，设置障碍，以阻不畅，因为常有人信服“无赖是最能赢的手段。”如好死不如赖活，既是有人怀抱长命百岁的目的，更是其益寿延年的手段。他才不管康德在那里傻乎乎地说什么“我们要以人为目的，不以为手段。”

无赖宣告与朋友断交，对诚实而有信义的人说，无赖不仅永无朋友，而且会输得一败涂地。不过无赖才不那么认为。他又一次赢了，赢得朋友三年前借给他的钱和他自有的“庄严”。他干嘛叫无赖呢? 因为他赖得再巧，赖得再狠，赖得再绝，总会有人识破。在没有识破前，他变本加厉地赖，以其逻辑处世，他将一本万利地赢。以这“常有理”逻辑过活的，又岂止今日区区一个无赖?

真乃“人生可问，命运不可问”! 吴禾先生想，假若当时(1939年元旦)周作人死于刺杀，盖棺论定，他在中华民族史和文化史上将占据一个什么样的位置?其时他所有的重要作品都已完成了。以今日捧之者论，意恐他是又一座“文化昆仑”吧。毫不讳言，周作人的文才，是今日之某些所谓“大家”亦难以比肩的，不仅因有鲁迅先生将他列为中国最优秀的杂文家的第一位，而是有他的作品作证。但我对周作人的“赖活”一点也不敢恭维。说一个也曾忍受人生苦难而活到八十一岁的老人赖活，实在失敬。但谁让他的逻辑也是“常有理”呢?他沦为汉奸，应该自省自责，然而正相反，最终仍不承认自己附逆是一种叛国行为，反而自我辩解：以为学校可伪学生不伪，政府虽伪，教育不可使伪，参加伪组织之动机完全在于维持教育，抵抗奴化……这种“常有理”的逻辑基础就是“总要为自己找到一个堂堂正正的理由，才能既做坏事又能心安理得地生存下去。”

“常有理”逻辑盛行于世、人的生命力必然枯萎。倘若这逻辑的应用，仅限于嘴上逗闷而不付诸行动，或许不失为一种斗智、取乐、开玩笑的好方式，至多称之为“诡辩”。可怕的是“常有理”一旦演绎成说一行二，不仅理屈词富，而且强词夺理，理胜回朝，社会正义就只好甘拜下风，得好处的就仅是那么几个无赖了! 您能答应让那么几个无赖好起来吗?

1998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