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11月02日星期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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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雍正的一次杰作》(原文全文)

清代的雍正,大概算得上是一个颇有发明创造的皇帝。例如处理曾静一案,就确如他自己所说,堪称是“出奇料理”。其实在此之前,处理钱名世案,早已显示出这位皇帝的别出心裁,不同凡响了。钱名世,字亮工,康熙四十三(1699)年进士,官翰林院侍讲。他之获罪是受了年羹尧案的牵连。雍正二年(1724),年羹尧进京,钱名世曾赋诗相赠。其中有这样的句子:“分陕旌旗周召伯,从天鼓角...

清代的雍正,大概算得上是一个颇有发明创造的皇帝。例如处理曾静一案,就确如他自己所说,堪称是“出奇料理”。其实在此之前,处理钱名世案,早已显示出这位皇帝的别出心裁,不同凡响了。

钱名世,字亮工,康熙四十三(1699)年进士,官翰林院侍讲。他之获罪是受了年羹尧案的牵连。雍正二年(1724),年羹尧进京,钱名世曾赋诗相赠。其中有这样的句子:“分陕旌旗周召伯,从天鼓角汉将军”,“鼎钟名勒山河誓,番藏宜刊第二碑”。当时年羹尧平定青海,正深得皇帝信用,恩宠无伦,雍正自己就说过许多好话。钱的这些话,虽有某种吹捧巴结的气息,但在当时条件下,出之于官场酬酢,原也算不得十分出格。问题是过了一年,行情骤变,煊赫一时的年大将军以九十二大罪被雍正下令自裁了。钱名世送给他的诗被查抄了出来,于是那些诗句便成了抹不掉的罪状。

雍正加给钱名世的罪名是“曲尽谄媚,至以平藏之功归之年羹尧,谓当立一碑于圣祖平藏碑之后,悖逆已极。”据说当时大学士九卿等曾主张对钱“合加重处,以彰国法”,但皇帝偏不来充军、坐牢、杀头这些老套。他只是革了钱名世的职,把他押送回籍交地方严加管束。但皇帝并非真的要从轻发落,而是另有高招。他亲自写了“名教罪人”四个大字,制成匾额,命钱名世奉归并悬挂在宅门上。目的呢,也说得很清楚:“其人为玷辱名教之人,死不足蔽其辜,生更以益其辱。”皇帝要无休止地在精神上折磨他,在人格上侮辱他。试想有这么一块御制匾额挂在家门口,“路人指点罪人门”,“直教遗臭到儿孙”,钱名世所受的精神酷刑,较之喀嚓一声掉了脑袋,恐怕更为痛苦。

但雍正还有一手。他命令“在京大小臣工由制科出身者,咸为歌诗,以刺其恶”,并且要钱名世收集起来,刊刻进呈,分发直省各学校。皇帝一声令下,群臣奉命挥笔上阵,于是就有了一本印有“名教罪人”圣迹的诗集。其中收录了近三百九十首诗,作者有大学士、尚书、侍郎、都御史、詹事、侍读、侍讲、祭酒、修撰、编修、检讨、庶吉士、御史、郎中、主事、内阁中书,等等,大概被皇帝御笔圈了进去的都得写一首交差。看看这本别具一格的诗集,不免想起:这不是一本“大批判”集吗?

逐篇拜读这本诗集里的作品,实在是件苦事,因为其中一点诗味也没有。从头到尾,无非是骂和颂,骂钱名世,颂雍正皇帝,而且各篇用词遣句也大同小异,读起来真个是味同嚼蜡。且看几句骂钱名世的:“品行何卑鄙,将词媚巨奸”,“廉耻俱沦丧,甘心媚贼臣”,“廉耻俱丧尽,卑污自成性”,“立身殊鄙贱,廉耻竟无存”,“怪尔颜何厚,偏工谄媚词”。再看几句颂皇帝的:“圣朝法网洵宽大,犹许全躯到故乡”,“须念圣朝多解网,得归田里是皇仁”,“幸邀宽贷归乡井,圣主恩深欲报难”。最妙的礼部主事刘保诗的结句:“圣恩宽似海,犹许辱乡田”,与吏部主事石去浮诗的结句:“圣恩宽似海,犹许返田畴”,十个字里竟有八个字完全相同,另两个字字面虽有别,意思也一样,着实使人疑心不知是谁抄了谁的。

要说这些由制科出身的大小臣工竟都如此低能,恐怕是冤枉了他们。问题是这种奉命骂人颂德之作,实在既无法倾吐自己的真情实感,也不能展现他们的才华,终于只能来几句官祥文章。这是无可奈何的事。据萧奭《永宪录》,这些奉命参加大批判的人中,还有的因“作诗谬妄”而倒了大霉的。例如翰林院侍读吴孝登就因此被发配到宁古塔,给披甲人为奴。只是没有见到吴氏这篇获罪的大作,不知他到底写了些什么,如何谬妄法,不免令人遗憾。

雍正对钱名世如此处置,除对他进行羞辱折磨外,还有更深更广的目的:“亦非仅为此屑小一人,盖欲使天下臣工,知获罪名教,虽腼颜而生更甚于正法而死。凡读书之士,皆期仰体朕心,人人争自濯磨之故也。”其用心亦良苦矣,只是想来效果恐未必佳,因这样一种强迫人们去骂人颂德的举措本身,就是不利于“端士习,正风俗”,而只能适得其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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