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雀》(原文全文)

讲究养鸟的人，有的爱养百灵、八哥。这些鸟会学别的鸟叫，会学狗吠猫唤、驴鸣马嘶。会几套直至三十来套，套数越多越值钱，那是不消说的了。

我听这些鸟的学舌，一回两回还可以，多了就厌烦，因为造作，因为只有点“形似”，没有“神似”，只有“模仿”，没有“创造”。听一两回也只是新奇，没有叫人动心的欢喜。

教会学舌，有时还要使用残忍的手段。比如抓只小猫来，拿盆扣住，把鸟笼放在盆上边，小猫憋得难受，当然连声叫唤，哀求呼救。这样三天五天，直到鸟儿学会才算完。鸟儿学会的，不是猫撒欢的叫法，而是小猫的哭泣。

大个子画眉，小个儿红子，都是亮嗓门。画眉洪亮，红子清亮，我都爱听，又都不怎么感动。我心里有最美好的鸟叫，想起那样的叫法，心都要飞起来似的。

小时候我在南方住过竹山，常见竹林里“嗤”地一声，箭般射出来一只鸟，直上半天空。同时叽啾叽啾叫个不住，越叫越快，越快越欢，越欢越旺跳。到了半天空，摊开翅膀，一边滑翔，一边撒下来串串生命的欢腾。

这是南方的叫天子，学名云雀。

我在北京常见笼子里养着的画眉，体态丰满。红子则小巧玲珑。百灵脖子上一道黑项圈，也有气派。后来见着一种鸟，像百灵又小一号，没有项圈。一身毛色更加黄里带灰，土名“娥勒”，学名却也是云雀。它的叫声像百灵，但不会学舌，绝没有南方叫天子的拚命叫出欢喜来。

毛色的不同，可能因环境而异。我打听它在大自然里的叫法，据说从麦田或杂木林子里，箭一般直射天空，飞得有多快，叫得有多欢势……那么这是北方的云雀无疑了。

如果养鸟也是社会需要，对丰富文化生活有好处。那么请养百灵吧，它会学舌。请养画眉吧，它蹲在笼子里富态。请养小巧的红子吧，它的嗓音清亮。

请不要养云雀，它在笼子里，就丧失了全部的长处。让它箭一般射向天空，让它叫尽欢腾的生命。

我反对把云雀关在笼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