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种瓜不得瓜》(原文全文)
秋意越来越浓,瓜果上市的较以前更多。它们的香是多样的,色是多样的,而样样都逗人喜爱。这是自然给予的果实,更是劳动创造的果实。丰硕的劳动果实将使勤于种植、善于种植者得到“种瓜得瓜”的满足、鼓励;劳动果实也使懒惰者、无知者感到种瓜不得瓜的惭愧、教训。
在与荒年斗争中,党号召大种瓜菜,以补食粮之不足。去秋以来,特别是今年交春后,学校的屋旁道边都出现一片片的深绿浅碧。当每天晨光熹微,夕阳西下的时候和星期日,宿舍里、校园里总是热热闹闹,许多人给瓜菜浇水、施肥、除草。各家的老人、孩子都出动,青壮年更不会袖手旁观。
形势督促我行动起来,更引起我的幻想。在我的心目中,涌现出粗壮长大的玉米棒子、肥嫩的菠菜和油菜等,十多斤重的南瓜竟是“宿昔梦见之”。在我家里寄居的一位亲属,大约是因为地主思想仍很顽强,对种瓜菜颇无兴趣。她认为我们全家都在食堂吃饭,又有特别照顾,肚里饱饱的,现在也搞起瓜菜来岂不是狗拿耗子。她这种想法也未尝没有一点似是而非的实际依据。更主要的是她完全不了解我在追求一个我以为极有意义(实际上不免浮夸)的目标——将收获分给粮食不足的同志。
我在幻想中终于飘飘然了。好象只要把种子放在土里就是“种瓜”了,此后专等“得瓜”了。打开自己的“经验”宝库,确是大有可观:七八岁时曾同哥哥们种过瓜。瓜吊在大石榴树上,或蹲在茂密的绿叶下,有圆的,有长的,大得出奇,见到的人都夸奖。抗日战争时期,在粤北岭上种的蕃茄也是果实累累。……最荒唐的是我竟然把抗战前某一次厨师傅种的丝瓜也写在自己帐上,作为“经验”之一。幻想与带引号的经验就这样彼唱此和地互相作用着。
幻想是禁不得实际考验的。无知的人总归常做蠢事。
当我正为没有瓜种而惆怅的时候,邻居恰象雪中送炭一样,给我了一包瓜种,有南瓜的,也有丝瓜的。我把八粒南瓜子、六粒丝瓜子埋在屋旁的土窝窝里,等它们萌芽。一天一天过去了,四周后不见芽儿出土。有人说:天还不够暖,不能直接种在地里,要先在盆中育苗。我仿佛得了指路明灯,立即在盆里种了四棵南瓜,出得满块,瓜秧也壮。在长出第五个叶子的时候,我喜悦而当心地把它移植到地里,谁想三五天后都死光了。有人给我解释,说移苗不能太晚,要在芽出土后就搬;这样苗比较泼,成活率大。
我把这个先进经验应用到丝瓜上。在芽儿刚脱壳,两片绿中带黄的嫩叶还象个小夹子时,我就送它们下地。对这两棵瓜秧,我的信心颇大。理由是:搬得早,施不少基肥,土细水足。这些都是依照内行人的指点来做的。果然,它们下地后活得很好,由两个小叶到三个,四个,五、六个较大的叶子,意外的变故忽然降临。它们停止生长! 叶子失去光泽,不再是翠生生的,茎干轻敧,象醉汉、病人,最后相继长眠不起。这个变故是怎么来的? 人各异说。土壤不好啦,虫子咬根啦,地旁树多,阳光不足啦,肥料中缺少大粪啦,七嘴八舌,大有瞎子摸象的味道。我自己更是莫明其妙。这样一再失败,竟把种瓜的时期耽误了,希望只能寄托在下一次。
合计起来,我先后种了十几棵南瓜,八棵丝瓜,可是落得两手空空。我用前所未有的热情爱护它们,浇水、施肥、除草,在瓜秧刚下地的时候。怕太阳毒,它们受不了,用纸罩着。风风雨雨,只怕伤着它们。无可奈何地看着它们死去,我尝到生而不育的妈妈的痛苦滋味。走到内行人的地边,望着他们的瓜菜,枝叶那样旺盛,果实那样肥大,我不禁眼、手、鼻、口俱馋——看了不够,还想摸摸,闻闻,用舌头舐舐。
古诗人苏轼、陆游都抒写过他们从事田园劳动的情怀。陆诗说:“暑耘日炙背,寒耕泥没脚。……力尽功未见,厥土但如昨,岂惟窘糠粞,直恐转沟壑。”(《读苏叔党汝州北山杂诗次其韵》。)又说:“处处移蔬乘小雨,时时拾砾绕颓垣;江乡地暖根常茂,早岁虫生叶未繁。”(《种蔬》。)苏诗说:“农父告我言,勿使苗(麦苗)叶昌;君欲富饼饵,要须纵牛羊。再拜谢苦言,得饱不敢忘。”(《东坡》。)这里有未掌握技术时的困难,有种植经验和对老农指导的感激。从前读时对这些都不甚注意,现在读起来便感到亲切有味。
失败是教训,也是经验。无论什么知识,在获得以前,谁在这方面都是无知者。“种瓜得瓜”,其中包括着劳动实践和劳动知识(二者还是不可分离的);二者不备,种瓜便难得瓜——它可以“苗而不秀”,“秀而不实”,甚至根本不“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