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座右二铭》(原文全文)

有个朋友告诉我，在延安的时候，毛泽东同志有一次谈到叶剑英同志，将他的生平性格概括成一副对联，给予了很有意思的评价。那副对联是：诸葛一生惟谨慎，吕端大事不糊涂。我不想在这里考证剑英同志在哪些事情上谨慎小心，在哪些事情上英明果断。我想放下故事，从另一个侧面探讨个人对毛泽东同志所提的两点的感想。

我认为这两点，不限于高级干部，而应当成为每一个干部的座右铭。

诸葛亮是我们大家熟悉的人物，不过我们熟悉的并非历史上那位蜀汉丞相诸葛亮，而是小说、戏剧中描写的那位超凡入圣的诸葛亮。但他说自己在《前出师表》里，回忆白帝城当时“受任于败军之际，奉命于危难之间”，笔锋一转说：“先帝知臣谨慎，故临崩寄臣以大事也。”似乎刘备的三顾茅庐，乃至最后以国家大事相托，就是看中了他的谨慎这一点。

事实是不是这样呢? 我以为诸葛亮一生的特点确实是谨慎，脚踏实地，在没有把握的时候，从不随便乱说。他在隆中答问，遍论天下英雄，独许曹操、孙权，要刘备先成一个三分鼎足的局面，而后静观时变，徐图中原。他的决策是谨慎的。新野兵败，南下夏口，委曲求全地求援于东吴，而仍不卑不亢，一起击败了号称有八十万大军的曹操。他的处置是谨慎的。既得益州，休养生息，使人民于安定中获苏生，然后整顿军伍，平定南方，再行领兵北征，珍惜人力物力。他的部署是谨慎的。当他六出祁山，北伐中原的时候，不肯用魏延间道褒中，会师潼关，直逼长安之计，宁愿从坦途先取陇右，稳扎稳打，步步为营。他的行军作战是谨慎的。正因为诸葛亮立身行事，处处谨慎，所以当街亭失利，司马懿以二十万大军围困西城，守卒不满一万，他措手不及，索性教军中偃旗息鼓，大开城门，派几个老兵到门外扫地，自己坐进城楼，抚琴饮酒，谈笑自若，还乐呵呵地说“我正在城楼观山景”哩，其实倘不是他一生谨慎，又料定司马懿这个呆子只相信他谨慎，不冒风险，这出“空城计”也就唱不成了。

创大业，立大志，当然要下大决心，作大措施，但也必须辅以小心谨慎，脚踏实地，飘飘然的“空城计”是唱不得的。便是诸葛亮，不是一生也只唱了这一回吗? 一切配合社会主义现代化的事业，正在积极推进，党号召干部学会专业，学会管理。可是一两年来，就我接触的范围而言，的确有这样一些人：不懂装懂，信口开河，指手划脚，夸夸其谈。社会上随着出现了三多：说空话的多，说大话的多，说外行话的多。他们对自己人也唱起“空城计”来了。我有时想：诸葛亮的足智多谋是大有用处的，他的谦虚谨慎，也值得我们好好的学一学。

我以为干部需要有一条谦虚谨慎的座右铭。

就像诸葛亮是蜀汉的丞相一样，吕端则是赵宋的宰相。当时吕蒙正三人宰辅，名声显赫，宋太宗赵炅欲相吕端，有人说，“吕端为人糊涂。”太宗却道：“端小事糊涂，大事不糊涂。”这句话从此流传下来，成为多少年来论人衡事的尺度了。

一个人大事小事都不糊涂，当然最好。不过每个人的时间精力有限，有舍才有取，有所不为而后可以有为。在这种情形下，我以为宁可像吕端那样，小事糊涂一些，以便集中力量处理大事，做好大事。何况有些小事，真也不值得计较，不值得放在心上，应当抛开、忘却，甚至糊涂反而比不糊涂好一些呢。

比如说，就以吕端为例吧，根据《宋史》记载，他的小事糊涂，大概有这么几点：第一、他“宽厚多恕”，不修边幅，喜欢讲讲笑话，别人得罪了他，他从不介意。当时寇准和他一同“参知政事”，他自请列名寇准之下，屡次罢官，“意豁如也”;所以赵普说他“得嘉赏未尝喜，遇抑挫未尝惧，亦不形于言……”。第二、他和别人交往，“轻财好施”，给予多而求取少;别人误会他，把一些不相干的事情推在他身上，造谣中伤，他不辩解，只是说：“我按直道行事，无愧于心，风言风语没有什么可怕。”第三、他“未尝问家事”，没有时间顾及家里那些琐细的事情。就在这些地方，吕端被看作是一个糊涂人。

人，有时难道不应该糊涂一点吗?

我们的有些干部，不关心国家大事，不动脑筋，酒醉饭饱，在文件上画几个圈圈，惟独斤斤计较于房间里沙发的样式，车子的牌号，报上发表的消息有没有自己的名字，以及名字排列的先后等等……。郑板桥有块图章，刻着“难得糊涂”四个字，看来，吕端的大事不糊涂是好事，他的小事糊涂，也很值得我们有的干部学一学。

我因此以为，除了谦虚谨慎外，干部还要有一条小事糊涂的座右铭。——想到了毛主席说的对联，作《座右二铭》。

1980年4月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