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成甫伏诛,五利复亲属-《咏史(其二)》(原文_赏析)
文成甫伏诛, 五利复亲属。
爵禄尚可捐, 何至弃骨肉。
天子而神仙, 人苦不知足。
汲黯言诚戆, 陛下内多欲。
汉武帝在中国封建帝王中是一位雄才大略的君王,在他的治理下,西汉王朝达到了鼎盛时期。但是,汉武帝又迷恋神仙方术,渴望长生不老,他先后崇信李少君、少翁、栾大、公孙卿等一批方术之士,并派人去东海寻求仙药,虽每每受骗,却至死不悟。本诗即咏叹其事。
在汉武帝所笃信的方士之中少翁与栾大最为贵幸。少翁,齐人。据《史记·封禅书》载,少翁由于夜间设方,使汉武帝从帷帐之中看到了最得武帝宠爱而又死去的王夫人的身影,因此受封文成将军。一年多后,文成将军少翁的方术用尽而神仙不至,于是他用写有文字的绢帛喂牛,然后欺骗武帝说,此牛腹中有奇物,武帝派人杀牛,果然得到内容奇特的帛书。不巧的是,武帝无意中认出了帛书的字迹,经调查,始知是少翁的骗术,于是诛文成将军。此诗首句的“文成甫伏诛”即指此。“甫”,刚刚。
文成将军少翁被杀后,少翁的同窗栾大又受到武帝的宠信,被封五利将军。一个多月后,又被加封天士将军、地士将军、大通将军、乐通侯。并以自己的女儿卫长公主许给栾大。诗中的“亲属”指此。不久又赐封“天道将军”。数月之内,栾大竟佩六印,贵震天下。文成将军被诛,到五利将军得幸,其间相隔数年;但是,诗中却以“甫”、“复”二字相续,造成时间上的连续感。如此用笔,使得武帝的迷信昏聩表现得更加充分:刚刚受过少翁的骗,紧接着又甘受栾大之骗,真是执迷不悟!
《史记·封禅书》还载,公孙卿向汉武帝大谈黄帝升天之盛况,竟引得武帝喟然长叹:“嗟乎!吾诚得如黄帝,吾视去妻子如脱躧耳!”诗人于此,感慨尤深:“爵禄尚可捐,何至弃骨肉?”爵位、俸禄之流尚可扔给这些方术之士,为什么向往升仙竟还要抛弃骨肉至亲呢?少翁封文成将军,栾大佩带五利将军、天士将军、地士将军、大通将军、天道将军和乐通侯六印,作为爵禄,尚可弃之,到了要抛弃妻子,沉迷之深,何以复加?“天子而神仙,人苦不知足。”作为天子,贵极人寰。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如此尊贵而富有,竟然还要切望成仙,企求永享富贵,人心真是不知满足啊!
另据《史记·汲郑列传》载:“天子方招文学儒者,上曰吾欲云云,黯对曰:‘陛下内多欲而外施仁义,奈何欲效唐虞之治乎!’上默然,怒,变色而罢朝。公卿皆为黯惧。上退,谓左右曰:‘甚矣,汲黯之戆也!’”汲黯是武帝朝着名的谏臣,他敢于当面批评汉武帝外施仁义而内心多欲。诗人认为,“汲黯言诚戆,陛下内多欲。”汲黯的言语的确笨拙,但武帝也实在是内心欲望太多。既要作天子,又要当神仙,无怪乎屡屡上当而不知悔悟。
清人沈德潜在《清诗别裁集》于此诗之下批曰:“千古英明之人,即千古大愚之人。”沈氏诗论姑置勿论,即以本诗而言,倒不愧为卓有眼光之言。汉武帝处理汉匈关系,处理中央政府与地方割据势力之关系,独尊儒术,都表现了他的练达,他的睿智,他的果敢,谓之“千古英明之人”,当不为过。可惜的是,在渴求成仙一事之上,他又留给后人许许多多垢病的口实,诚可叹也。谓之“千古大愚之人”,实为的论。即如末业之民, 尚知人之必死,决不信神仙妄言。如何大汉天子,竟不如小民百姓,何为不“大愚”呢?
一代英主,一大愚人,看似矛盾,实乃统一。因为智愚二端并无鸿沟,在一定条件之下,二者本来即可向对方转化。智者,亦有愚蠢之时,而非事事皆智。尤其是居功骄傲,集全部权力于一身的帝王,既难听到众口之声,又不惯听取逆耳之言, 自以为是,刚愎自用,怎能不表现出愚蠢的一面呢?反之,愚者亦非事事皆愚。知人知己,处理得当,亦自可变为智者。明白此理,可不慎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