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名氏《水调歌头·平生太湖上》原文、译文、赏析
平生太湖上,短棹几经过。如今重到,何事愁与水云多?拟把匣中长剑,换取扁舟一叶,归去老渔蓑。银艾非吾事,丘壑已蹉跎。 脍新鲈,斟美酒,起悲歌。太平生长,岂谓今日识兵戈?欲泻三江雪浪,净洗胡尘千里,不用挽天河!回首望霄汉,双泪堕清波。
莽莽滔滔的历史长河,大浪淘沙,冲没了多少翰墨篇籍,名家之作尚然,更何况无名氏?因此,就这个意义上说,尚能流传至今的无名氏作品,多是真正闪光的骊珠!
据曾敏行《独醒杂志》记载,宋高宗绍兴年间(1131—1162)有人在吴江(太湖支流)长桥上题下此词,然不具姓名。“后其词传入禁中,上(高宗)命询访其人甚力,秦丞相(桧)乃请降黄榜招之,其人竟不至。”在词作盛行的南宋,一首无名氏词竟不胫而入宫中,且引昏君奸相绞尽脑汁的查寻,原因何在呢?让我们在对这首词的剖析中去寻绎答案吧。
“平生太湖上,短棹几经过。”浩瀚无垠的太湖,对作者来说是颇为熟悉了,一生中曾数次泛舟其上,自也数次为那烟波浩渺的壮美景色所陶醉。然而,“如今重到”,感觉却迥然相反:“何事愁与水云多?”那万顷碧波,那长烟流云,带给他的,不再是胸臆鼓荡、心旷神怡,而只是愁,如水如云一样无边无际浸漫笼罩心头的愁。同样面对太湖,为何今日竟有如许愁情?作者似乎也深感不解,故以“何事”发疑。其实端倪已露其中。作者生活在南北宋相交之际,“短棹几经过”该是指有承平气象的北宋时期;“如今重到”则是中原沦陷、敌骑南侵、南宋小朝廷屈辱求和之日,非但中原收复无望,连眼前这半壁大好河山也危在旦夕,凡有爱国之心者,对此何能不愁?而太湖越美,则其愁越深。在首二句的衬垫下,这极为凝重、郁勃的一问,顿使愁情铺天凌空而至,其愁由也在不言之中悉数吐露出来,同时奠定了全词感情的基调。
虽愁情塞胸,但愁有何用?君不见,昏君奸臣、文恬武嬉,志士虽报国有心,却请缨无路啊!于是作者的感情在激烈的矛盾冲突中发生转折:“拟把匣中长剑,换取扁舟一叶,归去老渔蓑。”长剑,古人常佩之以示争取功名。此言无奈之下,只好准备忍痛放弃报国大志,乘一叶扁舟,终生归隐江湖之上。作者意犹未尽:“银艾非吾事,丘壑已蹉跎。”银艾,是银印和绿色像艾草的栓印的丝带。丘壑,指隐者所居的山林幽深处。这是说,执掌印信非分内之事,自己的初衷并无意于仕途,唯因一时羁绊,使那山水隐居之处空待了许多时间。以上五句看似达观超脱,实同样隐含着忧郁愤慨,但毕竟是对现实的消极退让,故使感情急遽沉入谷底。
如果作者感情一直沿此趋向发展,那么此词根本不会引起秦桧之流的骚动,且也许早为历史的波涛淹没,但下片的又一次转折,则使作品获得了熠熠闪光的生命力和撼人肺腑的战斗力。
“脍新鲈,斟美酒,起悲歌。”脍新鲈仍指隐居生活,其典故与辛词《水龙吟》(楚天千里清秋)中“鲈鱼堪脍”相同。这三句承上而启下,化用曹操“对酒当歌”的句意,将“脍新鲈”了无痕迹地转到“休说鲈鱼堪脍”的心境上来:虽然可以过起隐居生活,但忧国之心怎能泯灭;虽然斟上美酒一杯,却是以酒浇愁愁更愁!“太平生长,岂谓今日识兵戈?”言自己虽曾生长于北宋未亡的承平时期,哪知道今天竟然见到了战祸。
至此,作者激愤雄豪的感情再也按捺不住,如大江奔腾喷薄而下:“欲泻三江雪浪,尽洗胡尘千里,不用挽天河!”三江,指吴淞江、娄江、东江这三条太湖支流。挽天河,即力挽天河之水。杜甫曾在《洗兵马》一诗中针对国家内乱唱出了“安得壮士挽天河,净洗兵甲长不用”的理想心声。此词系针对外患,故巧妙地反用其意。其意即要倾泻三江的洪涛巨浪,荡涤净洗千里中原的敌尘,收复失地,非此决不罢兵休战。“用”字又本作“为”,从句意看,似“用”字更切意。这三句既是抗敌救国的铮铮誓言,又是对投降派的有力回击,如同压空乌云中的一声巨雷,使人在沉重的心理压抑中受到震撼和激励。
当作者这番心情渐臻平静,重新面对朝廷屈膝偷安的现实时,汗漫绵邈的愁云又罩上心头,不由得泫然下泪,唱出颇为深沉凄恻而又寄慨遥深的结句:“回首望霄汉,双泪堕清波。”霄汉,即高空,暗喻朝廷。
由此可以看到,这首词主要抒发了作者收复祖国山河的雄心大志和斯志难酬的郁抑悲愤。这也是当时爱国知识分子的共同心声。它使投降派胆颤心惊,故曾敏行一语道破秦桧“招请”作者的用心:“非求之,乃拒之也。”
全词融哀怆、激愤、雄豪为一炉,具有似矛盾而又统一的郁勃、沉雄的风格和悲壮美,可谓豪放词的典型作品。在艺术构思上也独具匠心:愁情于篇首突兀而来,骤然缚住读者的心灵,暗示出题旨,奠定了基调;尔后一笔宕开,在波澜起伏的曲线中表达复杂矛盾的心境;最后以其外在形象表现的忧愤作结,与篇首呼应,浑成一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