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希夷心相编述疏自序
苏文擢 一九八九
心相编,旧题陈希夷撰。史称陈抟字图南,自号扶摇子,名号皆出於庄子 逍遥游,而希夷先生,相传为宋太宗取老子语而称焉者也。先生学究天人,贯通三教,生平行事,若神龙变见而不可方物。传锁鼻之术,一睡经年,忽狂笑堕骡,知天下大定。其他传说滋多,类难究诘。惟先天易学,实开宋儒理学宋元道教内丹之传,而着作不少槪见。
世传指玄篇及龙图序耳,四库提要仅录案节坐功法於道家存目,录河洛真数於术数存目,皆指为托名,抑二书亦仅养生算命之术,初无关乎圣贤立教之旨。考宋书 艺文志於易录易龙图一卷,於道录九室指玄,於五行录人伦风鉴一卷,未尝见心相编之名。海隅书不多,以予所见闻,陈宏谋於乾隆七年辑训俗遗规,实载是编,而卷一序目,置诸朱子、陆象山、张正甫之後,意者书出於南宋之末,宏谋通人,宜有所受。厥後道光间拜海山房几上书,同治间惟德堂五种,皆以训俗遗规为据信。观其百余条中,自成偶句,辞气时不免俗下,未必出於陈抟之手,或者门人後学,本其所闻,录存惩劝,亦如周公大诰,孔明教令,李密谓所对者凡人,立言不得不碎耳。且其说常以科名利禄以为劝,破家丧人以为惩,此则曾文正所云「中智以下,不能自完其性分,大抵无劝不趋,不惩不改,圣人因而导之以祸福之故」。然是说也,合乎古未必适乎今,行乎下愚,未必通乎智者,则惩教之术,有时无用。
予犹有取於斯编者,诚以人之所以为人,初无分乎贤愚才庸贵贱贫富,其修己立业,要归於吾心之所安。一心而果善欤,形乎四肢,行乎动静,如两间生气,万化流行,无一日而可息。以之为己则顺而祥,以之为人则爱而公。小之为一家,大之为国族。群体之安和乐利,皆人人一念之积而已。其反是者,为自私,为暴戾,为利争,为权鬬。举世为权利为徵逐,取夺於人者惟恐其不多,而不自养其恻怛之诚,悲天悯人之念。一人行之其孽小,众生共业其祸大。今试蒿目而忧当世之患,彼利争而剥夺,权鬬而屠杀,亦人人一念之积也。
尝读希夷自题像赞曰:「一念之善,天神地只。祥风和气,皆在乎此。一念之恶,祆星厉鬼。凶荒札瘥,亦在乎此。是故君子慎其独。」参之心相编,其理若合符节。夫以一念纤芥之微,其善恶取应於不可必之冥漠犹且如此,而况乎取应於一身一家以及其子孙哉!
自道藏收太上感应篇一书,宋史 艺文志因之,自宋以来,家弦户诵者几及千年。硕学如朱珪,谓「其词理质奥,微显阐幽,信乎三代之真言」。鸿儒如惠栋,且采摭经史,详为注释。故知敦人本,正心术,凡在含生,宜无自外。不得自诩识时务、明学术,诋以非科学、近迷信,而目空之也。
夫论形不如相心,其说本於荀子,而特切於感应。感应期於天,而心相操之人。期诸天者,不外乎吉凶休咎、生死祸福;操之我者,要不离乎仁厚忠信、礼义廉耻之大闲。以此相人之心,以此自相其心,即以此心为人所相。如使俯仰真无愧怍,其受福也,固欣然居之而不疑,或者为善而受祸,亦泰然处之而无怨。彼不肖者得祸为常,其得福者为幸,虽穷凶极恶之人,其得报之为常为幸,亦必扪心自觉。饮水自知,方寸隐微,无所逃於天地。此编所以揭人心之大源,宜为从政司教所切身受用。
近世昌人权而不言人性,争民主而不先民德。物畜而制之之余,所以养人者,往往还为人害。人无戒慎敬畏之心,争为倡狂肆恣之言行。公然着书立说,以道德为谬妄,以文化为夭殇,以人性为虚幻。吾华先哲所以立人心之大防者,悉以封建而痛毁之。孟子所谓「失其本心」,庄子所云「哀莫大於心死」。众生作孽,苦难宁有已时?嗟夫!人无古今新旧之分,而心有善恶邪正之别,故今日而言正心术,殆不在於中智以下,才智之士,尤宜自勉!
暇尝读此编,独有会心,随文论述。观诸天人以究其理,稽之古今以信其徵。间有迂而难信者,亦评其偏失。其与惠栋之注感应篇,动机不同,而乐於与人为善一也。近数十年,吾华变乱相寻,德教不昌,人心陷溺,有非祸福惩劝所能为力。斯编久以弁髦视之,矜鸿博者,或讥为无与乎学术,而爽於时用,予独有乐乎是者,亦快吾心之所安,自附於不贤识小之义而已。阅者谓有味其言乎,其为河汉斯言乎,则亦自相其心焉可也。书旣成,及门郑丽霞女弟欣然为之佽印,其闻善相告、善与人同之义,至可嘉也。因并书而序之。己巳立秋,顺德苏文擢记於九龙寄尘庵。
集评
【张解民】 慧眼观世,洞隐烛微。「衆生共孽」四字,道尽百年世态人心。忠言逆耳,衆生理当惕然惊醒,幸勿再以「恶诋」攘斥之! 【穆如】 苏师奉八家爲圭臬,故笔力雄奇,议论自如,遥想风神,怆然难已。 【许绍锋】 其论尤佳,足以传世。 【徐晋如】 切中肯綮,游刃有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