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湾通史自序
连横 一九一八
连横(一八七八~一九三六),字武公,号雅堂,斋号剑花室,台湾台南人。当日寇据台之时,雅堂隐志危行,着成台湾通史、台湾诗乘,以保存文献。其子震东,时卒业於日本,雅堂致书嘱归国以效命,後己亦内渡以终。有雅堂文集、剑花室诗集。
台湾固无史也。荷人启之,郑氏作之,清代营之,开物成务,以立我丕基,至於今三百有余年矣。而旧志误谬,文采不彰,其所记载,仅隶有清一朝,荷人、郑氏之事阙而弗录,竟以岛夷、海寇视之。乌乎!此非旧史氏之罪欤?且府志重修於乾隆二十九年,台、凤、彰、淡诸志虽有续修,局促一隅,无关全局,而书又已旧。苟欲以二三陈编而知台湾大势,是犹以管窥天、以蠡测海,其被囿也亦巨矣。
夫台湾固海上之荒岛尔,筚路蓝缕以启山林,至於今是赖。顾自海通以来,西力东渐,运会之趋,莫可阻遏。於是而有英人之役、有美船之役、有法军之役;外交兵祸,相逼而来,而旧志不及载也。草泽群雄,後先崛起,朱、林以下,辄启兵戎,喋血山河,藉言恢复,而旧志亦不备载也。续以建省之议,开山抚番,析疆增吏,正经界,筹军防,兴土宜,励教育,纲举目张,百事俱作,台湾气象一新矣。夫史者,民族之精神,而人群之龟监也,代之盛衰、俗之文野、政之得失、物之盈虚,均於是乎在。故凡文化之国,未有不重其史者也。古人有言:「国可灭,而史不可灭。」是以郢书燕说,犹存其名,晋乘楚杌,语多可采。然则台湾无史,岂非台人之痛欤?
顾修史固难,修台之史更难,以今日而修之尤难。何也?断简残编,蒐罗匪易,郭公夏五,疑信相参,则徵文难;老成凋谢,莫可谘询,巷议街谭,事多不实,则考献难。重以改隶之际,兵马倥偬,档案俱失,私家收拾,半付祝融,则欲取金匮石室之书,以成风雨名山之业,而有所不可。然及今为之,尚非甚难。若再经十年、二十年而後修之,则真有难为者。是台湾三百年来之史,将无以昭示後人,又岂非今日我辈之罪乎?
横不敏,昭告神明,发誓述作,兢兢业业,莫敢自遑。遂以十稔之间,撰成台湾通史,为纪四、志二十四、传六十,凡八十有八篇,表图附焉。起自隋代、终於割让,纵横上下,钜细靡遗,而台湾文献於是乎在。
洪维我祖宗渡大海,入荒陬,以拓殖斯土,为子孙万年之业者,其功伟矣。追怀先德,眷顾前途,若涉深渊,弥自儆惕。乌乎念哉!凡我多士及我友朋,惟仁惟孝,义勇奉公,以发扬种性,此则不佞之帜也。婆娑之洋,美丽之岛,我先王先民之景命,实式凭之!中华民国七年秋八月朔日,台南连横雅堂自序於剑花室。
集评
【张解民】 史德史识兼备,连公兹作厥功甚伟。序文所陈旧史氏之罪,语语深到,宜其成此发愤之作也。 【穆如】 战战兢兢,身分庄雍,史家惟难,感人至深。 【徐晋如】 连雅堂之着台湾通史,一依龙门体例,而孤忠寸悃,不让思肖心史,宜哉章炳麟以「千万不可得一二」之遗民称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