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11月02日星期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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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致适之函

梅光迪  一九一六梅光迪(一八九〇~一九四五),字迪生,又字觐庄,安徽宣城人。哈佛大学西洋文学硕士毕业。历聘南开大学、东南大学、哈佛大学、中央大学、浙江大学。觐庄为学衡派健将,其订新文化派亦最力。今人辑其杂文讲义为梅光迪文存。适之足下:读致叔永片,见所言皆不合我意,本不欲与足下辩,因足下与鄙之议论,恰如南北极之不相容,故辩之无益;然片末乃以dogmatic相...

梅光迪  一九一六

梅光迪(一八九〇~一九四五),字迪生,又字觐庄,安徽宣城人。哈佛大学西洋文学硕士毕业。历聘南开大学、东南大学、哈佛大学、中央大学、浙江大学。觐庄为学衡派健将,其订新文化派亦最力。今人辑其杂文讲义为梅光迪文存。

适之足下:

读致叔永片,见所言皆不合我意,本不欲与足下辩,因足下与鄙之议论,恰如南北极之不相容,故辩之无益;然片末乃以dogmatic相加,是足下有引起弟争端之意。天亮人闲,故陈数言,或亦足下所欢迎者也。

足下所自矜为「文学革命」真谛者,不外乎用「活字」以入文,於叔永诗中稍古之字皆所不取,以为非「廿世纪之活字」。此种论调,固足下所恃为哓哓以提倡「新文学」者,迪亦闻之素矣。

夫文学革新,须洗去旧日腔套,务去陈言固矣;然此非尽屏古人所用之字,而另以俗话白话代之之谓也。以俗话白话,亦数千年相传而来者,其陈腐即足下之所谓「死字」,亦等於「文学之文字」(literary language)耳。大抵新奇之物多生美(beauty)之暂时效用,足下以俗话白话为向来文学上不用之字,骤以入文似觉新奇而美,实则无永久之价值,因其向未经美术家之锻炼,徒诿诸愚夫愚妇无美术观念之口,历史相传,愈趋愈下,鄙俚乃不可言。足下得之,乃矜矜自喜,炫为创获,异矣。如足下之言,则人间才智,教育选择,诸事皆无足算。而村农伧父皆足为诗人、美术家矣,甚至非洲之黑蛮,南洋之土人,其言文无分者,最有诗人、美术家之资格矣。何足下之醉心於俗语白话如是耶!至於无所谓「活文学」亦与足下前言之。若取西洋之「活文字」言之,其惟报纸乎!然报纸之文,犹经主笔者呕尽心血而来,非真直抄诸酒店杂货肆者也。文字者,世界最守旧之物也。足下以为英之colloquial 及slang诸字可以入英文乎?一字意义之变迁,必经数十或数百年而後成,又须经文学大家承认之,而恒人始沿用之焉。足下乃视改革文字如是之易易乎!

足下所谓「廿世纪之活字」者,乃殊可骇。盖所谓「廿世纪之活字」者,并非廿世纪人所创造,仍系数千年来祖宗所创造者。且字者代表思想之物耳,而廿世纪人之思想大抵皆受诸古人者,足下习文哲诸科,何无历史观念如是!如足下习哲学,仅读廿世纪哲人若John Dewey, B. Russell而置柏拉图、康德於高阁,可乎不可乎?

总之,吾辈言文学革命须谨慎以出之,尤须先精究吾国文字始敢言改革。欲加用新字,须先用美术以锻炼之,非仅以俗话白话代之即可了事者也。(俗话白话固亦有可用者,惟须必经美术家之锻炼耳。)如足下言,乃以暴易暴耳,岂得谓之改良乎!大抵改革一事,只须改革其流弊,而与其事之本体无关。如足下言革命,直欲将吾国之文学尽行推翻,本体与流弊无别,可乎?

足下言文学革命本所赞成,惟言之过激,将吾国文学之本体与其流弊混杂言之,故不敢赞同。惟足下恕其谠直,不以dogmatic相加,则幸甚矣。匆匆,此问

起居。

弟迪上

七月十七日

集评

【徐晋如】 学衡诸公,识见最高、见事最明者,厥惟觐庄公。盖觐公尝亲炙白璧德,优入圣域,高屋建瓴,故烛胡适之心若燃犀以照耳。原夫新文化运动,以白话代文言始,以倡「全盘西化」终,用心所在,曰现代化。夫现代化者,生命价值爲有用价值所篡、高贵爲卑贱所轹而已,西哲舍勒固已言之矣。白璧德亦以古典不可废,启蒙不可恃,又以「温文尔雅」爲美德最高境,持论政与孔圣好古敏求、文质彬彬相埒。胡适,意必固我之徒也,读此函,不知惕然自省,乃以「不通」批眉上,文运之轭,终不可挽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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