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布雷《情书·遗陈夫人书》全文、赏析、注释
陈布雷
默君惠鉴: 我鉴于自身体力精力脑力之衰弱,实觉已不能再对国家非常时期作丝毫之贡献,偷生人世,已无意义,因此数年来所萦绕于心之“决绝”观念,而复屡萌而不能自制,如此对国家不负责任,实为一种无上之罪歉,尤其对君卅年之眷爱,而我乃先君而自弃,竟蹈吟兄之覆辙,自私自了,我实负君,无容可求谅恕。但宛转寸肠,早已思量不止千百遍,我如此下场之后,在君或反而减少牵虑之痛苦。我年将六十,譬如在武汉撤退时,在武昌重庆轰炸时遭遇不幸,千万望君退一步想,千万勿为我而悲痛。我尚有若干知友,当能照顾我的家属。人生至此,命也,尚何言哉!来日大难,君与令姊太觉孤寂凄凉,可将在国内之三儿召回一人留侍。后事如何,不忍预嘱。我一生爱惜名誉,今乃以如此不仁不义不智而弃世,徒供世斥,有负平生。然事属万不得已,君当了解出此下策,无可奈何。我的灵魂永远依绕君之左右,肠断心枯,不忍再往下写。我的躯体不值一钱,草草为我斥窕①,即在南京薄埋之,千万勿为我多费财力也。痛极痛极,惟祝大局好转,国家长存,我虽死犹生矣。
[注释] ① 斥窕(tiǎo): 意为找个地方草草掩埋。斥: 废弃。窕: 空隙。
[作者] 陈布雷(1890—1948),名训恩,字彦及,号布雷,别号畏垒。浙江慈溪人。早年曾任上海《天铎报》等报主笔,后两任浙江省教育厅长。自1927年起,成为蒋介石手下的“文胆”。历任国民党中央政治会议副秘书长、国府委员、总统府国策顾问等高级职务。蒋介石之文告、演讲词等大多出其手。1948年11月在南京自杀。
[鉴赏] 这是陈布雷自杀前,写出的诸多遗书中的一封。陈布雷本是文化界中一自由书生,然命运却把他推到了他本不该去的政治舞台上,追随蒋介石达二十多年,亦成为中国政坛上一枝出名的“笔”。然而,正由于他身居权力中心,比别人有了更多的对肮脏政治的洞悉,在他内心深处充满了对于权力纷争的厌恶,对于“笔”不由衷的痛苦,因为这与他当年为“弘道”而从政的初愿是相悖的。所以他一再告诫自己的子女“即使情切救国,也莫要学政治。政治,太肮脏了!”而他本人却真正成为政治的牺牲品。这封给夫人的信,情深意切,肝肠寸断。几个“千万”将难以言状的哀痛、恳求、惭愧、期盼表达得淋漓尽致。陈布雷的死,固然是他个人的悲哀,他家庭的悲哀,更是书生的悲哀,政治的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