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大白《友书·与徐蔚南》全文、赏析、注释

刘大白

蔚南：

三信都到，当快信收到的时候，我知道你有点神经病——幼稚的神经病——发了，而且我也很忙，所以没有回你信。

常常有人说，眼光要放得远。不错，眼光不远是不行的，但是眼光放得太远了，眼前的实际问题反而不看见了。所以我主张望远镜和显微镜是应该兼备的。

处理起实际问题来，没有不困难的，即使是最小最小的。凡人做事，一定要从处理最小最小的困难的实际问题中磨炼出来。不处理实际问题，即使说得天花乱坠，都是高调，都是空谈。

勇气是要有的，但是徒勇无益。感情是轮船上煤力所生的火，没有火，轮船不会动。但是理智是罗盘针。没有罗盘针难免触礁。人海中的礁石，随处都是。生命的轮船开动时，片刻离不得火，也片刻离不得罗盘针。

青年是犯着幼稚病，老年是犯着迟暮病。前者容易恶化，后者容易腐化。从幼稚和迟暮的中间，找条路走，就离不了安全火柴。

“人固不易知，知人正自不易”。我对于可称得朋友的几个人，我都把他们分析综合，细细读过。虽然不能完全知道，但总不至于离经。回转头来，对于自己，也是这样。因为知道自己，也正不比知道别人容易。并且不能知道自己，别人也无从知道起。我对于自己，好处坏处长处短处，胸中都有一个分寸;对于朋友也是这样。

我所知道的人，本来不多;知道我的人，也实在太少。我颇想把我对于自己所知道的，写出一篇自述传;但是没有工夫。总之，我可以告诉你，我本是一个很罗曼^②的人。所以成功现在这样的我，是家庭社会以及学问事业锤炼成功的。

[注释]　① 徐蔚南(1902—1952)： 原名徐毓麟，江苏吴县(今苏州市)人，散文家、翻译家。　② 罗曼： 即浪漫。

[作者]　刘大白(1880—1932)，浙江绍兴平水镇人。现代诗人，文学史家。着有新诗集《旧梦》、《邮吻》、《卖布谣》，诗话《白屋说诗》以及《中国文学史》等，是“五四”新文化运动中新诗倡导者之一。

[鉴赏]　好高骛远，忽视当前;坐而论道，不尚实行;勇气有余，沉稳不足——这是许多文学青年的通病。在这封与青年人谈人生的书信中，作者针对长远和眼前、大事与小事、理智与情感、知人与知己等一系列问题，发表了作为一个过来人的诚恳而中允的看法。

在一般人的心目中，诗人都是些浪漫、冲动、强调感性而漠视理性的人，其实，个性的天平完全倾倒于感情这一头，并非诗人的特质，古今中外历来不乏思想深刻的诗人。诗人与常人的区别也许更在于： 诗人们特别擅长用形象思维的方式来打量世界，并且用生动形象的语言来描述生活。从这个角度看，作者的诗人气质就显而易见了——他不是一本正经来作人生大道理的说教，而是用望远镜和显微镜、轮船与礁石、火与罗盘针等等形象的比喻来表述他对人生态度的看法。这，无疑是更适合于年轻人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