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司马光《家书·训子孙文》全文、赏析、注释

宋·司马光

有德者皆由俭来也，俭则寡欲，君子寡欲则不役于物^①，可以直道而行;小人寡欲则能谨身节用，远罪丰家^②。故曰： 俭，德之共。侈则多欲，君子多欲则贪慕富贵，枉道速祸^③;小人多欲则多求妄用，败家丧身，是以居官必贿，居乡必盗。故曰： 侈，恶之大也。

为人父祖者，莫不思利其后世，然果能利之者鲜矣。何以言之?今之为后世谋者，不过广营生计以遗之，田畴连阡陌^④，邸肆跨坊曲，粟麦盈囷仓^⑤，金帛充箧笥^⑥，慊慊然求之犹未足^⑦，施施然自以为子子孙孙累世用之莫能尽也^⑧。然不知以义方训其子^⑨，以礼法齐其家，自于十数年中，勤身苦体以聚之，而子孙以岁时之间，奢靡游荡以散之，反笑其祖考之愚，不知自娱，又怨其吝啬无恩于我而厉之也。

夫生生之资，固人所不能无，然勿求多余，多余希不为累矣^⑩。使其子孙果贤耶，岂疏粝布褐不能自营^⑪，死于道路乎?其不贤也，虽积金满堂室，又奚益哉?故多藏以遗子孙者，吾见其愚之甚。然则圣贤不预子孙之匮乏耶?何为其然也，昔者圣贤遗子孙以廉以俭。

[注释]　① 不役于物： 不受物质欲望的支配、奴役。　② 远罪： 远离犯罪行为。丰家： 使家道丰盈。　③ 枉道速祸： 邪道招祸。速： 招致。　④ 阡陌： 田间小路。　⑤ 囷(qūn)仓： 贮藏粮食的仓库。圆形的叫“囷”，方形的叫“仓”。　⑥ 箧(qiè)： 小箱子。笥(sì)： 盛衣物的竹箱。　⑦ 慊慊(qiàn qiàn)： 心不满足貌。　⑧ 施施(yí yí)： 喜悦自得貌。　⑨ 义方： 旧指行事应该遵守的规矩法度。　⑩ 希： 同稀。　⑪ 粝(lì)： 粗米。

[作者]　见《训俭示康》作者介绍。

[鉴赏]　世人所常识： 多求钱财以供时用，多积田地以遗子孙。然司马光却认为此乃“愚之甚”之举，是败家取祸的最主要原因。何也?司马光认为： 首先，俭与德相随，大者可兼济天下，小者亦可远罪丰家;而侈与欲相通，是离经叛道、败家丧身的罪魁祸首。再者，丰厚的财产对于子孙，实是其奢靡浪费、游荡无度的最直接原因。而那些贪得无厌，不懂义方、礼法的后辈，非但不会尊敬父辈的辛苦节俭，反而会嘲笑其愚昧。三者，若子孙贤，不愁财产之无，反促其奋进，催其崛起;若子孙不贤，即使金玉满堂，亦只能增其速毁。一篇家训，字字为人生经验之积聚，句句是冷眼观世之心得。传诸子孙，其意深，乃呕心沥血之叮咛;其思远，乃殚精竭虑之训喻;其情切，乃苦口婆心之善诱。此信若令今人读之，亦对为父母者是棒喝，对为子女者是警戒，有着极深刻的现实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