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11月02日星期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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治安策贾谊全文、译文、赏读

题解西汉初年,经过镇压韩信、英布、陈瑞等诸侯的叛乱,沉重地打击了异性诸侯王的割据势力。但到汉文帝时,同姓诸侯王的封地仍然很大,力量很强,直接威胁着西汉中央朝廷的安全。贾谊敏锐地觉察到这一问题的严重性,在上呈给汉文帝的《治安策》中,着重论述了这一问题。他总结了汉初反分裂的历史经验和现实斗争的经验,指出诸侯王封国的强盛必然导,致谋叛作乱,暂时的安定只是表面现象,...

题解
西汉初年,经过镇压韩信、英布、陈瑞等诸侯的叛乱,沉重地打击了异性诸侯王的割据势力。但到汉文帝时,同姓诸侯王的封地仍然很大,力量很强,直接威胁着西汉中央朝廷的安全。贾谊敏锐地觉察到这一问题的严重性,在上呈给汉文帝的《治安策》中,着重论述了这一问题。他总结了汉初反分裂的历史经验和现实斗争的经验,指出诸侯王封国的强盛必然导,致谋叛作乱,暂时的安定只是表面现象,如不及早采取措施,削弱诸侯王的势力,一定会引起天下大乱。他进而提出了“众建诸侯而少其力”的主张,以保证中央政府的统治。后来的吴楚七国之乱等事件,证实了贾谊的预见。贾谊坚持统一、反对分裂的思想是合乎历史潮流的。但贾谊的主张没有被文帝全部采纳。文章以“众建诸侯而少其力”这个论点为中心,先论不这样做不行,再论这样做好处何在,层层深人,气势磅礴,以理服人,是论说文的典范。《治安策》全文很长,还论述了抗击匈奴等重要问题,这里是节录。
原文
夫树国固,必相疑之势也,下数被其殃,上数爽其忧,甚非所以安上而全下也。今或亲弟谋为东帝,亲兄之子西乡而击,今吴又见告矣。天子春秋鼎盛,行义未过,德泽有加焉,犹尚如是,况莫大诸侯权力且十此者乎!
然而天下少安,何也?大国之王幼弱未壮,汉之所置傅相方握其事。数年之后,诸侯之王大抵皆冠,血气方刚,汉之傅相称病而赐罢,彼自丞尉以上徧置私人,如此,有异淮南、济北之为邪?此时而欲为治安,虽尧舜不治。
黄帝曰:“日中必��,操刀必割。”今令此道顺,而全安甚易;不肯早为,已用堕骨肉之属而抗刭之,岂有异秦之季世乎!夫以天子之位,乘今之时,因天之助,尚惮以危为安,以乱为治,假设陛下居齐桓之处,将不合诸侯而匡天下乎?臣又以知陛下有所必不能矣。假设天下如曩时,淮阴侯尚王楚,黥布王淮南,彭越王梁,韩信王韩,张敖王赵,贯高为相,卢绾王燕,陈豨在代,令此六七公者皆亡恙,当是时而陛下即天子位,能自安乎?臣有以知陛下之不能也。天下殽乱,高皇帝与诸公并起,非有仄室之势以豫席之也。诸公幸者乃为中涓,其次仅得舍人,材之不逮至远也。高皇帝以明圣威武即天子位,割膏腴之地以王诸公,多者百余城,少者乃三四十县,德至渥也,然其后十年之间,反者九起。陛下之与诸公,非亲角材而臣之也,又非身封王之也,自高皇帝不能以是一岁为安,故臣知陛下之不能也。
然尚有可诿者,曰疏。臣请试言其亲者。假令悼惠王王齐,元王王楚,中子王赵,幽王王淮阳,共王王梁,灵王王燕,厉王王淮南,六七贵人皆亡恙,当是时陛下即位,能为治乎?臣又知陛下之不能也。若此诸王,虽名为臣,实皆有布衣昆弟之心,无不帝制而天子自为者。擅爵人,赦死罪,甚者或戴黄屋,汉法令非行也。虽行不轨如厉王者,令之不肯听,召之安可致乎!幸而来至,法安可得加!动一亲戚,天下圜视而起,陛下之臣虽有悍如冯敬者,适启其口,匕首已陷其胸矣。陛下虽贤,谁与领此?故疏者必危,亲者必乱,已然之效也。其异姓负强而动者,汉已幸胜之矣,又不易其所以然。同姓袭是迹而动,既有徵矣,其势尽又复然。殃祸之变未知所移,明帝处之尚不能以安,后世将如之何!屠牛坦一朝解十二牛,而芒刃不顿者,所排击剥割,皆众理解也。至于髋髀之所,非斤则斧。夫仁义恩厚,人主之芒刃也;权势法制,人主之斤斧也。今诸侯王皆众髋髀也,释斤斧之用,而欲婴以芒刃,臣以为不缺则折。胡不用之淮南、济北?势不可也。
臣窃迹前事,大抵强者先反。淮阴王楚最强,则最先反;韩信倚胡,则又反;贯高因赵资,则又反;陈豨兵精,则又反;彭越用梁。则又反;黥布用淮南,则又反;卢绾最弱,最后反。长沙乃在二万五千户耳,功少而最完,势疏而最忠,非独性异人也,亦形势然也。曩令樊、郦、绛、灌据数十城而王,今虽以残亡可也;令信、越之伦列为彻侯而居,虽至今存可也。
然则天下之大计可知已。欲诸王之皆忠附,则莫若令如长沙王,欲臣子之勿菹醢,则莫若令如樊郦等;欲天下之治安,莫若众建诸侯而少其力。力少则易使以义,国小则亡邪心。令海内之势如身之使臂,臂之使指,莫不制从。诸侯之君不敢有异心,辐凑并进而归命天子,虽在细民,且知其安,故天下咸知陛下之明。割地定制,令齐、赵、楚各为若干国,使悼惠王、幽王、元王之子孙毕以次各受祖之分地,地尽而止,及燕、梁它国皆然。其分地众而子孙少者,建以为国,空而置之,须其子孙生者,举使君之。诸侯之地其削颇入汉者,为徙其侯国,及封其子孙也,所以数偿之;一寸之地,一人之众,天子亡所利焉,诚以定治而已,故天下咸知陛下之廉。地制壹定,宗室子孙莫虑不王,下无倍畔之心,上无诛伐之志,故天下咸知陛下之仁。法立而不犯,令行而不逆,贯高、利几之谋不生,柴奇、开章之计不萌,细民乡善,大臣致顺,故天下咸知陛下之义。卧赤子天下之上而安,植遗腹,朝委裘,而天下不乱。当时大治,后世诵圣。壹动而五业附,陛下谁惮而久不为此?
天下之势方病大瘇,一胫之大几要,一指之大几如股,平居不可屈信,一二指搐,身虑亡聊。失今不治,必为锢疾,后虽有扁鹊,不能为已。病非徒瘇也,又苦跖戾。元王之子,帝之从弟也,今之王者,从弟之子也。惠王之子。亲兄子也;今之王者,兄子之子也。亲者或亡分地以安天下,疏者或制大权以偪天子,臣故曰非徒病瘇也,又苦遗跖戾。可痛哭者,此病是也。
译文
建立的诸侯国过于强大,必然形成中央与诸侯相疑忌的形势,诸侯已多次遭受这种局面的祸害,朝廷也多次受到诸侯叛乱的伤害,实在不是稳固中央政权、保全诸侯王国的办法。而今或者有皇帝的亲弟弟谋作“东帝”,或者有亲兄之子发兵西向,眼下吴王抗拒朝廷命令的事又被人告上来了。皇帝正当壮年,行事得宜,没有过失,对那些诸侯王恩德有加,尚且如此,何况还有一个最大的诸侯,其力量十倍于此呢。
然而天下尚能稍稍安定,这是为什么呢?这是因为,那些大诸侯国的国君年纪尚幼,朝廷给他们设置的太傅和丞相,还正掌握着大权。数年之后,这些诸侯王大多将成年,血气方刚,朝廷委派的太傅丞相,会以身体有病为由被解职,于是诸侯国中从丞尉以上的大小百官,会全部安插诸侯王的亲信,像这样,同淮南王、济北王的行为还有什么两样呢?到那时再想天下太平,即使是尧舜再世也没有办法了。
黄帝说:“太阳当头时一定要曝晒物件,利刀在手时一定要宰割什么。”现在如果能够按照这个道理去做。求得下全上安很容易;不愿及早行动,日后弄到毁弃骨肉之亲,甚至送去杀头,难道与秦朝末年有什么两样吗?再说,处在天子的地位,乘着今日有利的时机,靠着上天的帮助,尚且担心不能转危为安,变乱为治,假设陛下处于齐桓公的地位,能不能大会诸侯、匡正天下呢?我又知道陛下是一定不能够的。假设天下如过去一样,淮阴侯朝信仍在做楚王,黥布在做淮南王,彭越在做梁王,朝王信在做韩王,张敖在做赵王,贯高为赵相,卢绾在做燕王,陈豨在做代王,假令此六七公都还好好活着,在这种情况下,陛下即天子位,能自保平安吗?我有理由认为陛下是不能的。秦末天下大乱,高皇帝与上述诸公一同起事,他并没有如陛下那样作为皇帝侧室之子的势力以为凭资,诸公中的幸运者才能成为近臣,等而下之者只能作门客,他们的才能同高祖相比差得远了,高皇帝凭着圣明威武,登上了天子的宝座,分出肥沃的土地,封诸公为王,多的据有百余城,少的也有三四十个县,恩德是很厚的了,但在其后的十年之间,叛乱发生了九次,陛下之与诸公,没有亲自同他们较量并使他们臣服,也没有亲自分封他们为诸侯王。从高皇帝开始就不能以此求得一年的太平,所以我知道陛下也是无法得到安宁的。


但是还有一种可以推诿的说法:这些人本不是高皇帝的亲属。那么我再来说说那些皇亲。假令悼惠王仍做着齐王,元王做楚王,中子做着赵王,幽王做着淮阳王,共王做着梁王,灵王做着燕王,厉王做着淮南王,这六七位贵人都还好好活着,在这种情势下陛下登上皇位,能太平吗?我又知道陛下是不能的了。像这些诸侯王,虽然名义上是臣子,实际上都认为同陛下是像平民兄弟那样的关系,我估计他们没有一个不想仿行皇帝的礼仪制度而自己做天子的。擅自封人爵位,赦免死囚,其中最为过分的人甚至用了皇帝的车马仪仗,汉廷的法令在他们身上行不通了。即使是行为不轨像厉王这样的人,命令他都不肯服从,召见他怎么可能来呢?即使来了,也不能绳之以法,触动一个亲戚,同姓王们就会相顾联合起而谋叛。陛下的臣子中,即便有勇猛如冯敬这样的人,刚刚开出口来,刺客的匕首就已经插入他的胸膛了。陛下虽然贤明,有谁能帮助你处理这些事呢?
所以异姓王一定会引起危险,同姓王也必定发生叛乱,这已经成为事实了。异姓王恃强发动暴乱的,汉朝已幸而战胜他们,但又不改变之所以发生祸乱的制度。同姓王沿袭异姓王的行径而谋叛,已经有兆头了,像这样发展下去,必同异姓王完全一样。灾祸的变化,还不知会怎么样,贤明的陛下处于这种形势,尚且不能得到安宁,到后世还能拿出什么办法来对付呢?
屠牛坦之所以一天能解割十二头牛,而锋刃不钝,是因为他所批击剥割的地方,都在肌理肢节的缝隙之间,至于髋髀等大骨头,就一定要用斧头来砍了。仁义恩厚,就是天子的锋刃;权势法制,则是天子的斧斤。现在诸侯王,都是那些髋髀之类,丢开斧斤不胙,而想施以锋刃,我以为不是缺口就是折断。为什么不能用仁义恩厚去对待淮南王、济北王这些人呢?是形势不允许。
我曾总结过去的经验,发现大抵是强者先反。淮阻侯韩信做楚王,最强大,就最先反叛;韩王信倚靠匈奴,接着又反叛;贯高有赵国的资助,就又反叛;陈豨兵精,又反叛;彭越凭借做梁王的势力,又反叛;黥布利用做淮南王的条件,又反叛;卢绾最弱,最后反叛。长沙王的封地只有二万五千户,功劳少但最为完好,同皇族关系疏远,却最忠顺,不是仅因为他秉性与众不同,也是形势造成的。假使当年当樊哙、郦商、周勃、灌婴也据有几十个城市而封王,今天即使他们已经因此而衰败,也是可能的;如果让韩信、彭越之流列为普通的彻侯,即使说他们至今仍完好也是不会错的。
那么天下之大计已经可以知道了,想要诸侯王都忠实附顺,则莫过于使他们都像长沙王;想要臣子不至于因为谋反而被剁成肉酱,莫过于使他们都像樊哙、郦商那样;想要使天下太平,莫过于多封一些诸侯,并减弱每个诸侯国的力量。力量单薄就容易使他们遵守朝廷法纪,国土狭小则不会有邪念。让天下之势,像身体指使臂膀,臂膀带动手指,没有不服从的。诸侯国的君主不敢有什么异心,像车辐归聚轴心那样,归心于天子,即使是平民百姓,也知道能够安心,所以天下人者会体会到陛下的英明。定出分割土地的制度,规定齐国、赵国、楚国各分为若干小诸侯国,使悼惠王、幽王、元王的子孙,全都依次得到祖上所受的封地,一直到土地分完为止,其余梁、燕各国都照这样办。那些分地多而子孙少的诸侯王,可以让一些新建立的诸侯国,暂时空缺而搁置一边,等待他们有了子孙,再让子孙去做诸侯国国君。诸侯国因犯罪而被朝廷挖夺了大片土地的,就迁徙他们的侯国,等到封他们的子孙时如数偿还。诸侯国的一寸土地、一个辖民,天子都不据为己有,只是为了国家稳定而已,所以天下人都知道陛下的廉明。分土制度确立之后,皇室宗族的子孙都不愁做不成王了,下面没有背叛的念头,上面没有诛伐的打算,所以天下之人都理解陛下对他们的仁爱。法令制订了无人触犯,命令发布后无人反对,像贯高、利几那样的叛谋就不会产生,柴奇、开章的反计也不萌发,百姓安于本业,大臣更加恭顺,因此天下人都领会到陛下的法理用心。即使是年幼小儿做皇帝天下也会安定,甚至扶植遗腹子为君,或以亡君的礼服接受朝拜,天下也不会乱套,当代天下大治,后世歌颂圣明。采取一个措施,可以得到明、廉、仁、义、圣五项功业,陛下究竟顾忌什么而久久不这样做呢?
当今天下形势,毛病正如脚腿严重浮肿,一条小腿肿得和腰一样粗,一根脚趾肿得像腿一样大,平时无法屈伸,只要有一二个脚趾抽筋,就会担心整个身体失去依靠,错过今天的机会不治疗,一定会成为顽症,以后即使有扁鹊那样的神医,也无能为力了。毛病还不单是脚腿浮肿,还苦于脚掌扭折。元王的儿子,是陛下的堂弟,现在继位的,是堂弟的儿子;惠王的儿子,是陛下亲哥哥的儿子,现在继位的,是兄子之子。嫡系子孙有的还没有封地以使天下安定,非嫡系子孙反倒握有大权以威胁天子。所以我说,还不单有脚腿浮肿的毛病,又苦于脚掌扭折,本末倒置。可以为之痛器的,就是这样病啊!
赏读
贾谊的文章向称:“尤有文采”,本文则痛切陈辞,疏直激切,尽所欲言,与《过秦论》有所不同。这篇奏议是直陈文帝的。其中有些段落,犹如与文帝面对面地对话与辩诘,从正面与反面不断设问,甚至直接质问文帝之“能”与“不能”,辞锋凌厉,气势逼人,这也是后代奏章中少见的,但这正是论政时最可宝贵和不可或缺的风格。在要害的关键的问题上,吞吞吐吐,欲言又止,畏葸退避,那是用钝刀子割肉,无补于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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