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负曝闲谈》(小说故事梗概_内容介绍)
谴责小说,三十回,未完。园(欧阳钜元)著。原载《绣像小说》第六期至四十一期,清光绪二十九年(1903)六月至三十年(1904)十二月出版。民国二十二年(1933),徐一士逐回评考,并标点分段,重载于上海《时事新报》;次年由上海四社出版部出版单行本,题《负曝闲谈评考》。
阿英《晚清小说史》谓其是“一部广泛描写晚清社会的书”,它截取了江、浙、沪、粤、京等地许多生活的横断面,从乡下秀才开场,写到下层武官、乡绅、不在职而到处活动的官僚、巡抚公子及其穷表兄、京中的纨绔少年、沪地的维新“志士”、广东的富翁及北京的显贵等等,串联了许多短篇如“武官怕强盗、知县枉断案、西崽敲竹杠、纨绔斗鹌鹑、科场烧猪头、妓院讲哲学、庸医弄花巧、祝万寿骗钱、流氓讹路人、旗人摆架子、穷御史借债等各种有趣的情节,虽则着笔不多,却刻划得淋漓尽致”(时萌《晚清小说》)。基本上是每回写一则故事,但也有例外,如写维新“志士”的代表人物黄子文, 自第十四回出场,到第二十回才退下。整部小说惟这一部分笔墨最为集中,因而也成为最精彩的部分。前十回零星地写了一些社会现象后,第十一回开头另起炉灶,在镇江写一个赴试的殷必佑,来到上海读书,在妓院结识了一帮维新的“志士”陈铁血、李平等、沈自由、王开化等(第十三回),从而在第十四回引出一日本归来的“志士”黄子文。所谓“志士”,吴趼人《二十年目睹之怪现状》第三十五回原书评语有一段话说得好:“盖报馆实有转移风气之力,当日报馆提倡词章,故上海遍地名士;年来报馆提倡民气,故上海又遍地志士。昔日狙狯皆名士,今日屠沽皆志士。”《怪现状》一书写了一批半通不通的“名士”,而《负曝闲谈》则致力于刻划那些买空卖空的“志士”。黄子文即这类“志士”的代表人物。他偷了朋友的钱,冒充“志士”在上海花天酒地,后来碰上富翁田雁门,又以开书局促进维新事业为名,骗了他的几千两银子,吃喝嫖赌。当母亲从乡下赶来找他时,他却异想天开地将这个目不识丁的老太太送到强种女学堂去读书。为了能向田雁门交代,编译了一部满纸空话的《自由原理》。终于被田雁门看破,不肯再出钱给他,只好以一逃为结局。小说写这些假“志士”,可谓极尽挖苦揭露之能事。挖苦者如第十三回写陈铁血等人在妓院里谈哲学、谈革命,然后“粉白黛绿,蝉联而至”,顿使“高谈阔论”化为“喁喁私语”;揭露者如第十六回写黄子文为开书局去找陆必奎估价,回来路上的一段心理独白:
心里便想道:照他所开的价,却也不即不离。我这回开书局,不过是个由头,原要把田雁门的钱诓一大票,以供嫖赌吃喝之用,这点点子折扣,有限得紧,我不如……
虽有如鲁迅所说“辞气浮露”(《中国小说史略》)之病,但一个所谓维新“志士”的真实面目,却是跃然纸上了。
鲁迅《中国小说史略》中评《儒林外史》有一段话,可借来评这一部《负曝闲谈》:
既多据自所闻见,而笔又足以达之,故能烛幽索隐,物无遁形,凡官师,儒者,名士,山人,间亦有市井细民,皆现身纸上,声态并作,使彼世相,如在目前,惟全书无主干,仅驱使各种人物,行列而来,事与其来俱起,亦与其去俱讫,虽云长篇,颇同短制;但如集诸碎锦,合为帖子,虽非巨幅,而时见珍异,因亦娱心,使人刮目矣。
这里有三层意思,一是指小说写实容量的巨大及其强烈的批判性;二是指结构上的松散而缺乏整体性;三是指这类小说经常在局部处见到精彩之笔。晚清的谴责小说,包括《负曝闲谈》都是直承《儒林外史》走着这一条路子的,而《负曝闲谈》在这些方面又有其自己的特色。
徐一士《负曝闲谈评考·序》中说:“看了这部小说,三十年前的中国各种社会的情态,如同活动电影一般,一幕一幕地复演在我们面前。”这是指小说的写实性。它写各种人物,都采用穷形极相的描写手段。一是挖苦,作者几乎不肯放过任何可借以挖苦的机会,如第八回写周劲斋在“至美斋”点菜把“饽饽”叫成“爸爸”。作者为此还不惜节外生枝,如第一回陆鹏父子至省城赴考,“父子两个一同进城,到了考棚左右,看明白了告示上开考的日期,又寻到礼房买了卷子,为着要搭几个砂壳子的小钱,和礼房大闹,经旁人劝散。”这里“和礼房大闹”便是旁曳斜出,却极尽挖苦之能事。二是细节描写,这是《负曝闲谈》中最见精彩之处,也是它的擅长,如第五回写一个钱谷老夫子出门时的情形:“邹老夫子又把粮串收拾收拾,向抽屉内一塞,把暗锁锁了,回过头来又换了衣服……”一个“一生惟谨慎”的老夫子形象,便呼之欲出了。另外,小说还继承了《红楼梦》中“人未到声先至”的写法,注意对重要人物出场前先作铺垫,最典型的是第五回写巡抚公子陈毓俊的出场,通过另一人物黄乐材作了四次铺垫:一是黄乐材白天在船上看到一“少年”引人注目;二是黄乐材夜间在船上听到“少年”的说话;三是黄乐材下船叫了车后,看到一辆马车如飞驰过, 坐的正是“那个少年”;最后是黄乐材酒足饭饱与邹老夫子走出鸿运楼门口,又看见“那个少年”喝醉了酒与一帮人趄趔而过,随后才由邹老夫子口中说出“那个少年”的身份,即是巡抚公子陈毓贤,使得黄乐材“肃然起敬”。
小说在结构上大致是散漫的,如题目所云是“闲谈”型的,但也有例外,如中间的十回写“志士”就比较集中而有一定构思。其各篇之间的连缀,大抵有三种方式,用得最多的一种是引出,即通过人物间的关系或语言引出另一人物,如第五回的中心人物陈毓俊,其出场经几番铺垫后,便由邹老夫子口中介绍他的身份,下一段即写道“且说那少年姓陈名毓俊……”自此以下就讲陈的事情了。第二种是比类,如第二十四回开头道:“上回书说小不要脸桐讹人的那些故事,这回再说他父亲老不要脸桐……”这其实是一种特殊的引出。又如第二十七回开头:“上回书说了军机的乐处,于今再说军机的苦处。”这已经无异于另起炉灶了。第三种即是另起炉灶,如第四回开头:“却说苏州有一个顶阔的阔乡绅……”便开始讲与上回无关的另一故事;还有在某一回的中间硬行另起炉灶的,如第九回说了“周劲斋忙了两日, 打点出京,也不去提它了”后,下一段起头便是“且说京城里有个阔公子……”在徐一士将小说标点分段后,似乎还不觉得太为突兀,但在原来未分段前,其突兀性便更其明显。
小说的语言,阿英《晚清小说史》评为“文笔爽健活泼”,徐一士《负曝闲谈评考·序》也说它“工于描写,笔墨极超脱,极灵活……写景状物,都有特长,生趣盎然,情韵不匮。”诸家都以为这是欧阳钜元超过李伯元的地方。确实,在“五四”白话文运动前,能用白话写得这么“爽健活泼”的,也并不多见。
这部小说当然也有短处,除一般谴责小说的通病外,正如阿英指出,它“魄力不大,不能作大段有力描写。”(《晚清小说史》)另外,它也好抄袭化用前人说部里的材料,如徐一士在评考中逐一指出的它抄袭化用《儿女英雄传》中的情节等。
即便如此,《负曝闲谈》仍不失为“可读的一部书”(阿英《晚清小说史》),它的社会批判性和对小说刻划人物的技巧方面的追求,在当时都具有较高的水平。尤其是它对一般“志士”的描写,足以与《二十年目睹之怪现状》写“名士”对举,在晚清小说史上,占有着不可替代的一席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