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蒙-大哉文也

大哉文也

“文”，在中华语言文字中地位太重要了。最初，它可能主要是指花纹、纹络、符号、卦爻、外在可视形象和脉理暗示。

“小人之过也必文”，《论语•子张篇第十九》引用了子夏此语，这里的“文”，是掩饰、逃避、虚伪的负面含义。看来，对文与不文，当时社会上可能是有争议的。

《新唐书·裴行俭传》里说：“士之致远，先器识，后文艺”，则认为文与艺涉嫌花哨形式、打扮装饰，而器识是器量与见识。文艺是外在的表现表演，器识是内在的容量、视野、见解、智慧。

《左传·襄公二十五年》上引用孔子的话：“言之无文，行而不远”，这里的文指的是文采修辞，赋比兴、对仗、声韵、排列、结构等行文上的技巧讲究，虽然重要，仍然偏于形式与技艺对思想实质的修饰美容作用。依中华传统文化的见解，修饰美容，当然比不上质朴敦实诚笃厚重的实质，比不上文理、文思、文品、文质，比不上文所载之道。

想当年，“文”的地位与重要性不如“人”，不如“民”，不如“仁”，不如“义”与“礼”。礼也是文，但具有规范性，胜于其他文化积累。后来以文武来两分治理与权力的结构与阵容，如文官武将云云，文是半边天，分量大增。

现时，现代化与后现代化中，视一切人类为自然界增益、改变、积累的物质与精神的财富资源为文化。如今的“文”与“文化”，已经大大地扩容了。

《周易•贲卦•彖传》说：“刚柔交错，天文也；文明以止，人文也。观乎天文以察时变，观乎人文以化成天下。”则提出天有天文，人有人文。天文的特点是阴阳刚柔二气纠结变化，呈现出天时、季节、兴亡、成败、气象、天象的各种图景。

追求更多的文明教化、仁德礼义、精神文明建设，结束愚昧与野蛮，则是人文的本质与目标。

后世水文一词也极有趣，指研究自然界水的时空分布、变化规律的学科。还有水文学者讲，“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符合我国江河的水文规律。

晋代的“文化内辑，武功外悠”，有各种解说，我则愿意理解为对内要积淀培养文明化育，文治教化，对外要适度表现出军事实力，强化自己的存在与坚强无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