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实话：“民之难治，以其智多”

大实话：“民之难治，以其智多”

11.问：先生主张“绝圣弃智”、“绝学无忧”，这是您的一家之言、独家之言。您坚持您的观点，但我不同意您的观点。不同道可以并存。您的这一观点传到今天，说明它有生命力。您说以往的知识都是为统治者服务的，看来您是站在人民大众一边的，是维护老百姓利益的。似乎也可以说，您主张让老百姓都有知识，提高他们的知识水准。可是，我一查您的书，不对了。您说：“圣人之治，虚其心，实其腹；弱其志，强其骨。常使民无知无欲，使夫智者不敢为也。为无为，则无不治。”（第三章）您又说：“古之善为道者，非以明民，将以愚之。民之难治，以其智多。”（第六十五章）您原来并不主张开民智，让他们读书，变成有文化有知识的人。您这种让老百姓无知无识的政策，是典型的愚民政策。这种愚民政策证明您并不是为老百姓考虑的。试问，这又作何解释？

答：在回答你的驳难前，我先谈谈训诂上的一些问题。“非以明民，将以愚之。”“明”如何解？“愚”如何解？“明”，是让人聪明吗？非也。“愚”，是使人愚蠢吗？非也。王弼的解释是这样说的：“明，谓多见巧诈，蔽其朴也。愚，谓无知守真，顺自然也。”宋范应元的解释是：“非以明之，将以愚之，使淳朴不散，智诈不生也。所谓愚之者，非欺也，但因其自然，不以穿凿私意导之也。”这些解释是合乎我原意的。

我这样说，是指不要让奸伪巧诈取代了百姓原有的纯朴敦厚，而要让老百姓保持他们原先自然朴实的品性。你们都懂得，大多数老百姓的基本要求，就是吃饱穿暖，安居乐业，男女大欲，再加上适当的娱乐生活，这样，他们就知足了。他们要那么多知识干什么？只有在竞争激烈的社会里，为了生存，他们才会以知识为媒介，学会奸伪巧诈，巧取豪夺，损害别人，保护自己，乱了自己的本性，也乱了社会。你可以从你们社会的变化中看到，原先纯朴的山民、乡民，一旦进入城市社会，在社交场和生意经中，很快会丧失本来朴讷老实的品性，学会桀骜奸诈、虚伪剽悍。这种人性的变换异化，是你们所谓的社会进步的结果。好的本性变成坏的本性，是好事吗？你会用“恶”的历史作用进行解释，但是“恶”总是“恶”，不是“善”，要再变成“善”，还要经过痛苦而漫长的过程，付出巨大的代价。

至于我说“民之难治，以其智多”，不过是说了许多当官的心里想说而没有说出口的大实话。如果老百姓的知识和智慧超过了你们当官的，或者用你们现代的观念和语言说，老百姓都懂得法律，懂得民主的程序，你们当官的日子就不好过了。当官的还要胡作非为，贪赃枉法，瞒天过海，就困难得多。且不说别的，如果老百姓人人都有文化，都会写检举信，都像“文革”中一样可以写“大字报”，懂得法律，懂得告状的途径，当官的恐怕就要吃不了兜着走！所以，我说“民之难治，以其智多”，实际上是说出了大多数官僚的心声。我希望老百姓保持纯朴善良的本性，不要让他们被知识奸巧污染了心灵，变成刁民、悍民、贼民；而你们则希望老百姓无知无识，什么都不懂，老老实实地服从你们的统治。你们不希望你们管辖下的老百姓是刁民、悍民、贼民，而希望他们都变成温驯的绵羊、不发脾气的老黄牛，因为刁民、悍民、贼民会捣乱，要造反，至少也会使社会治安状况变得不好。也许在这点上，我的这种主张合乎了你们的需要，“殊途而同归”。但必须看到，我讲“民之难治，以其智多”，出发点是同你们完全不一样的。你们把我的说法说成是愚民政策、统治权术，我不是官僚，不掌握权力，连文权也不掌，只管几本书，怎么实行愚民政策？能实施统治、玩弄权术的，是你们大大小小的官僚。我不过是点穿了你们的实质，揭穿了你们虚伪的面目罢了！

12.问：先生好厉害！言词好犀利！分析得也深刻！不过我得声明：我不是官僚，只是一个学者。您不要把我划在官僚圈子里。

答：你确实不是官僚。但你的说话的内容和口气，有官僚的味道。至少你受到官僚思想的影响。我只是把你作为一个对立面来反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