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乱之首
礼,乱之首
25.问:先生谈到您的思想同儒家思想既不同途也不同归,我想提一个问题:您是出于什么考虑而对儒家的政治观进行批评的?您曾对儒家的仁、义、礼、忠、信进行过猛烈的批判,认为这些东西是对“道”的破坏,是对无为而治的反动,是社会上的“乱之本”,主张把它们统统抛弃掉。您对儒家思想和儒家政治观的批判在先秦诸家中是非常突出的。这种批判同您“无为而治”的政治观有非常密切的关系,请先生就此进一步谈谈您的观点。
答:提到我对儒家政治观的批判,大家就会举出我在《道德经》第三十八章中的这句话:“夫礼者,忠信之薄而乱之首。”——“礼”这个东西,它是忠信的不足(“薄”,作为“厚”的对立面解释,可释为“不足”),是大乱的祸首。一般人就以这句话作为我批判儒家思想的“代表作”。其实,这句话是顺着我前面讲的“失道而后德,失德而后仁,失仁而后义,失义而后礼”演绎过来的,讲了由于“道”的丧失而演变的一个过程:“道”丧失后才有“德”(即“得”),德丧失后才有仁,仁丧失后才有义,义丧失后才有礼。“道”的丧失是启端,“礼”的出现是后果。这里强调的是“道”的丧失。因为“道”的丧失,才导致我对礼的批判。
礼是什么?“礼,经国家,定社稷,序民人,利后嗣者也。”(《左传·隐公十一年》)“礼,国之纪也。”(《国语·晋语四》)“礼,王之大经也。”(《左传·昭公十五年》)按照你们现代学者的定义来说,礼是以等级制为中心的社会秩序和人们的行为规范,带有一定强制性的基本规范。孔子也同我一样感受到社会的动荡和周王朝的没落,但他与我不同,还力图用“礼”来挽回周王朝的颓势,他主张“为国以礼”(《论语·先进》),认为只有“导之以德,齐之以礼”,才能使民“有耻且格”(《论语·为政》)。他还说:“上好礼,则民莫敢不敬。”(《论语·子路》)“上好礼,则民易使也。”(《论语·宪问》)他想有所为,以礼来重新整合这个因动荡而乱了规则的社会,恢复原来的贵贱尊卑有“礼”的社会秩序,以礼明是非,以礼定规范,这就是“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论语·颜渊》)
在我看来,恰恰相反,礼非但拯救不了衰世,而且是衰世一切祸乱的祸首。为什么这么说?自从“道”丧失后,社会秩序就每况愈下,于是不得不求医治社会病的药方:相继以德、仁、义来挽救社会的颓势。等到诸药方相继失效,再找到礼的方剂来治病时,已到了死马当活马医的阶段了。“礼”这个药方使用后,出现的祸乱就更多,它不能治病,反而加剧了病症。宋代范应元说:“尽己之谓忠,以实之谓信。自失道之后,愈降愈下,人鲜能尽己以实,是忠信之薄也。忠信薄而后约之以礼,使之循规蹈矩,弗畔于道。及其末也,以文灭质,反为乱阶之首也。”(《老子集注》第三十八章)他说得有理,繁文缛节的礼的制定和实行,实际上是人际忠信不足的标志,是社会动荡的表征,不是好事情,是为乱之首。
韩非也说得对:“礼繁者,实心衰也。”“今为礼者事通人之朴心,而资之以相责之分,能毋争乎?有争则乱。故曰:‘夫礼者,忠信之薄也,而乱之首乎!’”(《韩非子·解老》)心衰导致礼繁,这话说得很深刻。本想以礼来规范社会的无秩序,结果反引起争斗,引起争斗社会就更混乱,礼不是乱之首吗?事实上,孔子倡礼,为礼奔波了一辈子,世事并没有因为他倡礼而有任何转机。道衰失了,礼越倡,世越乱,最后礼崩乐坏,周王朝也不成其为周王朝了。我说“礼者,忠信之薄而乱之首”,不是刻薄,而是坦率,只是道出真实、讲明实质而已。
26.问:先生倡导的是无为而治的“道”,孔子倡导的是有为而治的“礼”。在先生看来,道为本,礼为末。道已衰,礼越倡,世越乱。所以,先生认为举礼即举末,世乱找不到出路。王弼对《道德经》第三十八章作了注释,这也许是他注解《道德经》最长的一段文字,大约有一千一百字,我没有全部看懂,只能大概了解。但他最后讲的一段话却涉及本与末的问题。他说:“舍其母而用其子,弃其本而适其末,名则有所分,形则有所止,虽极其大,必有不周,虽盛其美,必有患忧。”(《老子注》第三十八章)这几句话,用在对礼的评论上,我以为是正确的。
答:解我《道德经》的注家历代可谓多也,但我一直比较欣赏王弼的注解。也许是时代的原因,也许王弼的天分高,他对我思想的领悟比较深。我对礼的批评,王弼还这样解释:“夫礼也,所始首于忠信不笃,通简不阳,责备于表,机微争制。夫仁义,发于内为之犹伪,况务外饰而可久乎?故夫礼者,忠信之薄而乱之首也。”(《老子注》第三十八章)他以为礼本来就是“忠信不笃”的产物,仁义本身也是虚伪的,即使乔装打扮,也不能长久起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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