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无相生，难易相成，长短相较，高下相倾，音声相和，前后相随”：世界因对立统一而存在

“有无相生，难易相成，长短相较，高下相倾，音声相和，前后相随”：世界因对立统一而存在

15.问：我只是从思想史的角度谈论先生的辩证法思想的学术创造的意义，同时代的学者能同您相比较的不多，这个地位是您的哲学上的创造所确定的，不是任何人能捧出来的。先生刚才引了第二章里的话，现在就从第二章先生的有关论述谈起吧。

您说：“有无相生，难易相成（王弼本‘成’作‘较’，据马叙伦《老子校诂》说及唐碑本改），长短相较，高下相倾，音声相和，前后相随。”您把有无看作是因互相对立而产生的，难易是因互相对立而形成的，长短是因互相对立而体现的，高下是因互相对立而存在的，音声因互相对立而谐和的，前后因互相对立而出现的。您借这些互相对立又统一的概念，说明了矛盾对立统一的观念，说明了世界上的一切事物都以其对立面的存在作为自己存在的前提。没有“有”就没有“无”，没有“长”就没有“短”，等等。反之亦然，这就是通常说的“相反相成”。世界，大自然，人类社会，都因相反相成而构成。先生对许多问题的看法，都是建立在这种相互对立、相互依存的基础上。例如，您认为“贵以贱为本，高以下为基”（第三十九章），说贵是以贱为根本，高是以下为基础的，这就是强调贵与贱、高与下的依存和对立关系（另一层意思，是认为贱与下是“本”，是“基”，强调贱与下是对立统一的主要方面）。

答：你对我的思想的诠释比我自己还讲得好，可见，你是认真地读了我的书，进行了认真的思考。相互对立又相互依存是我的一个重要思想，在许多地方我讲到过这个问题，例如，我讲善人和恶人的关系时说：“善人者不善人之师，不善人者善人之资”（第二十七章）。善人是恶人的老师，恶人也是善人的借鉴，这就是把善人与恶人作为对立统一的关系来说的。世上有好人，有坏人，人们总是把两者对立起来，但要看到，只有好人也就无所谓坏人；都是坏人，也就无所谓好人。恶人如果真正能以好人为师，就有可能变成好人。恶人也是好人的借鉴。这样就能把好人恶人作为对立面统一在一起。又如大事和小事，难事和易事，我说：“天下难事，必作于易；天下大事，必作于细”；“轻诺必寡信，多易必多难”（第六十三章），这里也是把难与易、大与小作为对立统一来讲的。在社会生活和人的交往中，轻易答应别人要求，势必导致说话不算数，这叫“轻诺必寡信”。把事情看得太容易，势必在实行过程中，碰到大困难。这都是因为相反相成的两端是相互依存、相互联系的。韩非在解释我这一思想时也说：“有形之类大，必起于小；见久之物族（族，众也，多也），必起于少。”（《韩非子·喻老》）

16.问：先生这一观点，使我想起我们前面曾讨论过的政治社会学说。您说：“天下多忌讳，而民弥贫；民多利器，国家滋昏；人多伎巧，奇物滋起；法令滋彰，盗贼多有。”（第五十七章）两两相存，两两相对。有此必有彼，有彼必有此。法令的繁多和人民的贫困以及盗贼的众多，民间聚集的武器多了国家一定会混乱，工巧的技术和众多的奇物，都是因为有了这个，才有另一个，从来不会单方面构成或存在。任何事物的内部，都存在对立的因素。事物因对立的要素的存在而存在。这就是统一物之被分为对立物，内部的对立变成外部的对立，对立又构成为统一体的客观事物存在的事实。这也是辩证法的精髓。有无，难易，高下，长短，美丑，善恶，贵贱……都是对立物的统一，也就是对立物的互相渗透表现为对立物的统一。对立包含在统一之中，由统一的分裂而生而成而立。在自然与社会一切事物的统一过程中，内在的对立不仅互相排斥，互相否定，而且也互相融合，不然就不成其为事物，不成其为世界。我从先生的书中悟到的是这些道理，不知对不对？

答：你用了你们现代哲学语言来表达我书中以古色古香的古代语言表达的关于对立统一的辩证法思想，我可没有你这样的能耐，应当向你表示感谢。

17.问：先生讲的许多思想，实际就是我概括的这些内容。或许是由于社会的发展和语言符号的增多（即新名词、新概念的创造），我们把您原来质朴而简明的思想及其表达，讲玄了，讲雅了，反过来又不无贬义地说先生的思想是“素朴的辩证法思想”。这不仅是在抬高自己，也是在吓人、骗人！真是数典忘祖，亵渎了您老先生！

答：不过你应该考虑时代的差别。我这个人，我的思想，毕竟不是近现代社会的产物，毕竟产生在两千多年前。我的书只写了五千字，那时写书不方便哪！在竹简上一个字一个字地写，可艰苦呢！近现代许多洋洋洒洒的巨著，动辄数十万言，中国现代的许多硕士、博士借助电脑一两年就能写上两三本著作。

18.问：不能以此衡量思想的价值。学术水准是不能用书的厚薄和文字的多少来衡量的。迄今为止，有几本著作超过先生的五千言？

答：不一定。后来居上，也许会超过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