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11月01日星期五
首页/红楼梦/第七十回 林黛玉重建桃花社 史湘云偶填柳絮词

第七十回 林黛玉重建桃花社 史湘云偶填柳絮词

第七十回 林黛玉重建桃花社 史湘云偶填柳絮词话说贾琏自在梨香院伴宿七日夜,天天僧道不断做佛事。贾母唤了他去,吩咐不许送往家庙中。贾琏无法,只得又和时觉说了,就在尤三姐之上点了一个穴,破土埋葬。那日送殡,只不过族中人与王信夫妇、尤氏婆媳而已。凤姐一应不管,只凭他自去办理。又因年近岁逼,诸事繁杂不算外,又有林之孝开了一个人名单子来回:共有八个二十五岁的单身小厮,...

第七十回 林黛玉重建桃花社 史湘云偶填柳絮词

话说贾琏自在梨香院伴宿七日夜,天天僧道不断做佛事。贾母唤了他去,吩咐不许送往家庙中。贾琏无法,只得又和时觉说了,就在尤三姐之上点了一个穴,破土埋葬。那日送殡,只不过族中人与王信夫妇、尤氏婆媳而已。凤姐一应不管,只凭他自去办理。又因年近岁逼,诸事繁杂不算外,又有林之孝开了一个人名单子来回:共有八个二十五岁的单身小厮,应该娶妻成房的,等里面有该放的丫头,好求指配。凤姐看了,先来问贾母和王夫人。大家商议,虽有几个应该发配的,奈各人皆有缘故:第一个鸳鸯,发誓不去。自那日之后,一向未与宝玉说话,也不盛妆浓饰。众人见她志坚,也不好相强。第二个琥珀,现又有病,这次不能了。彩云因近日和贾环分崩(闹翻,互不理睬),也染了无医之症。只有凤姐儿和李纨房中粗使的大丫头发出去了,其余年纪未足。令他们外头自娶去了。

原来这一向因凤姐儿病了,李纨、探春料理家务,不得闲暇。接着过年、过节,许多杂事,竟将诗社搁起。如今仲春天气,虽得了工夫,怎奈宝玉因柳湘莲遁迹空门,又闻得尤三姐自刎,尤二姐被凤姐逼死,又兼柳五儿自那夜监禁之后,病越重了:连连接接,闲愁胡恨,一重不了一重添,弄得情色若痴,语言常乱,似染怔忡之病。慌得袭人等又不敢回贾母,只百般逗他玩笑。这日清晨方醒,只听得外间屋内咭咭呱呱,笑声不断。袭人因笑说:“你快出去解救吧,晴雯和麝月两个人按住芳官那里胳肢呢。”宝玉听了,忙披上灰鼠长袄出来一瞧,只见她三人被褥尚未叠起,大衣也未穿。那晴雯只穿着葱绿杭绸小袄、红绸子小衣儿,披着头发,骑在芳官身上。麝月是红绫抹胸,披着一身旧衣,在那里抓芳官的肋肢。芳官却仰在炕上,穿着撒花紧身儿、红裤绿袜,两脚乱蹬,笑得喘不过气来。宝玉忙上前笑说:“两个大的欺负一个小的!等我来挠你们。”说着,也上床来胳肢晴雯。晴雯触痒,笑得忙丢下芳官,来和宝玉对抓,芳官趁势将晴雯按倒。袭人看他四人滚在一处,倒好笑,因说道:“仔细冻着了可不是玩的。都穿上衣裳吧!”

忽有李纨打发碧月进来说:“昨儿晚上,奶奶在这里把块绢子忘了,不知可在这里没有?”春燕忙应道:“有!有!有!我在地下捡起来,不知是哪一位的。才洗了出来,刚晾着,还没有干呢。”碧月见他四人乱滚,因笑道:“倒是你们这里热闹,大清早起来就咭咭呱呱地玩到一处。”宝玉笑道:“你们那里人也不少,怎么不玩?”碧月道:“我们奶奶不玩,把我们两个姨娘和琴姑娘也都拘住了。如今琴姑娘跟了老太太前头去,更冷冷清清的了。两个姨娘今年过了,到明年冬天也都家去,那才更冷清呢!你瞧瞧宝姑娘那里,出去了一个香菱,就像短了多少人似的,把个云姑娘落了单了。”正说着,见湘云又打发了翠缕来说:“请二爷快出去瞧好诗。”宝玉听了,忙问:“哪里的好诗?”翠缕笑道:“姑娘们都在沁芳亭上,你去了便知。”宝玉梳洗出来,果见黛玉、宝钗、湘云、宝琴、探春都在那里,手里拿着一篇诗看。见他来时,都笑道:“这会子还不起来!咱们的诗社散了一年,也没有一个人作兴(发起,推动)作兴。如今正是初春时节,万物更新,正该鼓舞另立起来才好。”湘云笑道:“一起诗社时是秋天,就不应发达的。如今却好万物逢春,咱们重新整理起这个社来,自然要有生趣儿。况这首桃花诗又好,就把海棠社改作桃花社,岂不大妙?”宝玉听着点头说:“很好。”且忙着要诗看。众人都又说:“咱们此时就访稻香老农去,大家议定好起社。”说着,一齐站起来,都往稻香村来。宝玉一壁走,一壁看,那纸上写着《桃花行》一篇,写着是:

桃花帘外东风软,桃花帘内晨妆懒。

帘外桃花帘内人,人与桃花隔不远。

东风有意揭帘栊,花欲窥人帘不卷。

桃花帘外开仍旧,帘中人比桃花瘦。

花解怜人花也愁,隔帘消息风吹透。

风透湘帘花满庭,庭前春色倍伤情。

闲苔院落门空掩,斜日栏杆人自凭。

凭栏人向东风泣,茜裙(红纱裙)偷傍桃花立。

桃花桃叶乱纷纷,花绽新红叶凝碧。

雾裹烟封一万株,烘楼照壁红模糊。

天机(天上织女的织机)烧破鸳鸯锦,春酣欲醒移珊枕。

侍女金盆进水来,香泉欲蘸胭脂冷。

胭脂鲜艳何相类,花之颜色人之泪。

若将人泪比桃花,泪自长流花自媚。

泪眼观花泪易干,泪干春尽花憔悴。

憔悴花遮憔悴人,花飞人倦易黄昏。

一声杜宇(杜鹃鸟)春归尽,寂寞帘栊空月痕!

宝玉看了,并不称赞,痴痴呆呆,竟要滚下泪来。又怕众人看见,忙自己拭了。因问:“你们怎么得来?”宝琴笑道:“你猜是谁作的?”宝玉笑道:“自然是潇湘子的稿子。”宝琴笑道:“现是我作的呢!”宝玉道:“我不信!这声调口气,迥(jiǒng,差别大)乎不像芜蘅之体,所以不信。”宝钗笑道:“所以你不通。难道杜工部首首都作‘丛菊两开他日泪’之句不成?一般的也有‘红绽雨肥梅’、‘水荇(xìng)牵风翠带长’等媚语。”宝玉笑道:“固然如此,但我知道姐姐断不许妹妹有此伤悼语句。妹妹本有此才,却也断不肯作的。比不得林妹妹曾经离丧,作此哀音。”众人听说,都笑了。

已至稻香村中,将诗与李纨看了,自不必说,称赏不已。说起诗社,大家议定:明日乃三月初二日,就起社,便改“海棠社”为“桃花社”,黛玉为社主。明日饭后,齐集潇湘馆。因又大家拟题,黛玉便说:“大家就要桃花诗一百韵。”宝钗道:“使不得。古来桃花诗最多,纵作了,必落套,比不得你这一首古风。须得再拟。”正说着,人回:“舅太太来了,请姑娘们出去请安。”因此大家都往前头来,见了王子腾的夫人,陪着说话。饭毕,又陪着入园中来各处游玩了一遍,至晚饭后掌灯方去。

次日乃是探春的寿日,元春早打发了两个小太监送了几件玩器。合家皆有寿礼,自不必细说。饭后,探春换了礼服各处行礼。黛玉笑向众人道:“我这一社,开得又不巧了,偏忘了这两日是她的生日。虽不摆酒唱戏,少不得都要陪她在老太太、太太跟前玩笑一日,如何能得闲空儿?”因此,改至初五。

这日,众姊妹皆在房中待早膳毕,便有贾政书信到了。宝玉请安,将请贾母的安禀(儿女给父母的用以请安禀告自己情况的信)拆开,念与贾母听。上面不过是请安的话,说六月中准进京等语。其余家信事物之帖,自有贾琏和王夫人开读。众人听说六七月回京,都喜之不尽。偏生近日王子腾将侄女许与保宁侯之子为妻,择于五月初十日过门。凤姐儿又忙着张罗,常三五日不在家。这日,王子腾的夫人又来接凤姐儿,一并请众甥男甥女乐一日。贾母和王夫人命宝玉、探春、林黛玉、宝钗四人同凤姐去。众人不敢违拗(ào,违背),只得回房去,另妆饰了起来。五人作辞,去了一日,掌灯方回。

宝玉进入怡红院,歇了半刻。袭人便乘机见景劝他收一收心,闲时把书理一理,好预备着。宝玉屈指算一算,说:“还早呢。”袭人道:“书是第一件,字还是第二件,到那时,纵然你有了书,你的字写的在哪里呢?”宝玉笑道:“我时常也有写了的好些,难道都没收着?”袭人道:“何曾没收着?你昨儿不在家,我就拿出来,统共数了一数,才有五百六十几篇。这三四年的工夫,难道只有这几张字不成?依我说,明日起,把别的心先都收了起来,天天快临几张字补上。虽不能按日都有,也要大概看得过去。”宝玉听了,忙的自己又亲检了一遍,实在搪塞不过,便说:“明日为始,一天写一百字才好。”说话时,大家睡下。

至次日起来梳洗了,便在窗下研墨,工楷临帖。贾母因不见他,只当病了,忙使人来问。宝玉方去请安,便说“写字之故,先将早起清晨的工夫尽了出来,再做别的。因此出来迟了”。贾母听说,便十分欢喜,就吩咐他:“以后只管写字、念书,不用出来也使得。你去回你太太知道。”宝玉听说,便往王夫人房中来说明。王夫人便道:“临阵磨枪也不中用!有这会子着急,天天写写念念,有多少完不了的?这一赶,又赶出病来才罢。”宝玉回说:“不妨事。”这里贾母也怕急出病来。宝钗、探春等都笑说:“老太太不用着急,书虽替不得他,字都替得的。我们每日每人临一篇给他,搪塞过这一步儿去就完了。一则老爷到家不生气,二则他也急不出病来。”贾母听说,喜之不尽,点头而笑。原来林黛玉闻得贾政回家,必问宝玉的功课,宝玉一向分心,到临期自然要吃亏。因自己只装不耐烦,把诗社更不提起,也不以外事去勾引他。探春、宝钗二人每日也临一篇楷书字与宝玉。宝玉每日自己也加功,或写二百三百不拘。至三月下旬,便将字又积了许多。这日正算着再得五十篇,也就搪得过了。谁知紫鹃走来,送了一卷东西。宝玉拆开看时,却是一色去油纸上临的钟、王(指三国时魏国的钟繇和晋代的王羲之)蝇头(形容字小)小楷,字迹且与自己十分相类。喜得宝玉和紫鹃作了一个揖,又亲自来道谢。接着,湘云、宝琴二人也都临了几篇相送。凑成,虽不足功课,亦可搪塞了。宝玉放了心,于是将应读之书又温理过几次,正是天天用功。可巧近海一带海啸,又糟蹋了几处生民,地方官题本奏闻,奉旨就着贾政顺路查看赈(zhèn)济(用钱粮或实物救济灾民)回来。如此算去,至七月底方回。宝玉听了,便把书字又丢过一边,仍是照旧游荡。时值暮春之际,湘云无聊,因见柳花飘舞,便偶成一小令,调寄《如梦令》,其词曰:

岂是绣绒(喻柳絮)才吐,卷起半帘香雾。纤手自拈来,空使鹃啼燕妒。且住,且住!莫使春光别去!

自己作了,心中得意,便用一条纸儿写好,与宝钗看了,又来找黛玉。黛玉看毕,笑道:“好!新鲜又有趣儿得很,我却不能。”湘云说道:“咱们这几社总没有填词。你明日何不起社填词,改个样儿,岂不新鲜些?”黛玉听了,偶然兴动,便说:“这话也倒是,我如今去请他们去。”湘云道:“咱们趁今日天气好,为什么不就是今日?”黛玉道:“也使得。”说着,一面吩咐预备了几色果点之类,一面就打发人分头去请。这里二人便拟了“柳絮”为题,又限出几个调来,写了绾在壁上。众人来看时:“以柳絮为题,限各色小调。”又都看了湘云的,称赏了一回。宝玉笑道:“这词上我倒平常,少不得也要胡诌起来。”于是大家拈阄(niān jiū)。宝钗便拈得了《临江仙》,宝琴拈得了《西江月》,探春拈得了《南柯子》,黛玉拈得了《唐多令》,宝玉拈得了《蝶恋花》。紫鹃炷了一支梦甜香,大家思索起来。

一时黛玉有了,写完。接着宝琴、宝钗都有了,也忙写出来。互相看时,宝钗笑道:“我已有了。先瞧完了你们的,再看我的。”探春笑道:“哎呀,今儿这香怎么这样快!已剩了三分了,我才有了半首。”因又问宝玉:“你可有了?”宝玉虽作了些,只是自己嫌不好,又都抹了,要另作。回头看,香已尽了。李纨等笑道:“宝玉又输了!蕉丫头的半首且写出来。”探春听说,忙写出来。众人看时,上面却只半首《南柯子》,写道是:

空挂纤纤缕,徒垂络络丝。也难绾(wǎn)系(拴住)也难羁(缚住),一任东西南北各分离。

李纨笑道:“这却也好。何不再续上?”宝玉见香没了,情愿认输,不肯勉强塞责,将笔搁下,来瞧这半首。见没完时,反倒动了兴,开了机,乃提笔续道:

落去君休惜,飞来我自知。莺愁蝶倦晚芳时,纵是明春再见,隔年期!

众人笑道:“正经你分内的又不能,这却偏有了。纵然好,也算不得。”说着,看黛玉的,是一阕《唐多令》:

粉堕百花洲(在今苏州,相传西施在此游玩),香残燕子楼(在今徐州,相传唐代张愔爱妾关盼盼居住)。一团团逐队成球。飘泊亦如人命薄,空缱绻(qiǎn quǎn,形容情投意合,难舍难分),说风流!草木也知愁,韶华竟白头。叹今生谁舍谁收!嫁与东风春不管,凭尔去,忍淹留?

众人看了,俱点头感叹说:“太作悲了!好是固然好的。”因又看宝琴的《西江月》:

汉苑零星有限,隋堤点缀无穷。三春事业付东风,明月梨花一梦。几处落红(落花)庭院,谁家香雪(喻柳絮)帘栊(窗帘和窗户)?江南江北一般同,偏是离人恨重!

众人都笑说:“到底是她的声调悲壮。‘几处’、‘谁家’两句最妙。”宝钗笑道:“总不免过于丧败。我想柳絮原是一件轻薄无根无绊的东西,然依我的主意,偏要把它说好了,才不落套。所以我诌了一首来,未必合你们的意思。”众人笑道:“不要太谦,自然是好的。我们赏鉴赏鉴。”因看这一阕《临江仙》道:

白玉堂前春解舞,东风卷得均匀。

湘云先笑道:“好一个‘东风卷得均匀’!这一句就出人之上了。”且看底下道:

蜂围蝶阵乱纷纷。几曾随逝水,岂必委芳尘(落入泥土中)。万缕千丝终不改,任它随聚随分。韶华休笑本无根。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

众人拍案叫绝,都说:“果然翻得好气力!自然这首为尊。缠绵悲戚,让潇湘子。情致妩媚,却是枕霞。小薛与蕉客,今日落第,要受罚的。”宝琴笑道:“我们自然受罚。但不知交白卷子的又怎么罚?”李纨道:“不用忙,这定要重重地罚他,下次为例。”

一语未了,只听窗外竹子上一声响,恰似窗屉子倒了一般,众人吓了一跳。丫鬟们出去瞧时,帘外丫头子们回道:“一个大蝴蝶风筝,挂在竹梢上了。”众丫鬟笑道:“好一个齐整风筝!不知是谁家放的,断了线。咱们拿下它来。”宝玉等听了,也都出来看时,宝玉笑道:“我认得这风筝,这是大老爷那院里嫣红姑娘放的。拿下来给她送过去吧。”紫鹃笑道:“难道天下没有一样的风筝,单她有这个不成?二爷也太死心眼儿了!我不管,我且拿起来。”探春笑道:“紫鹃也太小气了。你们一般有,这会子拾人走了的,也不嫌个忌讳?”黛玉笑道:“可是呢。知道是谁放晦气(旧俗,断线风筝放走不祥)的,快掉出去吧。把咱们的拿出来,咱们也放放晦气。”紫鹃听了,赶忙命小丫头们将这风筝送出与园门上值日的婆子去了。“倘有人来找,好与他们去的。”

这里小丫头们听了放风筝,巴不得一声儿,七手八脚,都忙着拿出来,也有美人儿的,也有沙雁儿的。丫头们也有搬高凳去的,也有捆剪子股儿,也有拨籰子(yuè zi,放风筝的绕线工具)的。宝钗等立于院门前,命丫头们在院外敞地下放去。宝琴笑道:“你这个不好看,不如三姐姐的一个软翅子大凤凰好。”宝钗回头向翠墨笑道:“你去把你们的拿来也放放。”翠墨果然也笑嘻嘻地取去了。宝玉又兴头起来,也打发个小丫头子家去,说:“把昨日赖大娘送的那个大鱼取来。”小丫头去了半天,空手回来,笑道:“晴雯姑娘昨儿放走了。”宝玉道:“我还没放一遭儿呢!”探春笑道:“横竖是给你放晦气罢了!”宝玉道:“也罢,再把那个大螃蟹拿来吧。”丫头去了,同了几个人扛了一个美人并籰子来,回说:“袭姑娘说,昨儿把螃蟹给了三爷了。这一个是林大娘才送来的,放这一个吧。”宝玉细看了回,只见这美人做得十分精致,心中欢喜,便叫放起来。

此时探春的也取了来了,翠墨带着几个小丫头在那山坡上已放起来。宝钗也放起个一连七个大雁来,宝琴也命人将自己的一个大红蝙蝠取来放起来。独有宝玉的美人儿放不起来。宝玉说丫头们不会放,自己放了半天,只放起房高便落下来了,急得宝玉头上的汗都出来了。众人又笑,宝玉恨得掷在地下,指着风筝道:“若不是个美人,我一顿脚跺个稀烂!”黛玉笑道:“那是顶线不好。拿去叫人打了顶线,换好了就好放了。再取一个来放吧。”宝玉一面使人打顶线,一面又取一个来放。大家都仰面看天上,这几个风筝都起在空中了。一时众丫鬟们又都拿了许多各式各样送饭的(放风筝的一种附加物)来,玩了一回。紫鹃笑道:“这一回的劲大,姑娘来放罢。”,黛玉听说,用手帕垫着手,见果然风紧力大,过去将籰子一松,只听得一阵“豁喇喇”响,登时线尽,风筝随风去了。黛玉因让众人来放,众人都说:“各人都有,你先请吧。”黛玉说:“这一放虽有趣,只是不忍。”李纨道:“放风筝图的是一乐,所以又说放晦气。你更该多放些,把你病根儿都带了去就好了。”紫鹃笑道:“我们的姑娘越发小气了。哪一年不放几个子?今忽然又心疼了。姑娘不放,等我放。”说着,便向雪雁手中接过一把西洋小银剪子来,齐籰子根下寸丝不留,“咯噔”一声铰(jiǎo)断,笑道:“这一去把病根儿可都带了去了。”那风筝飘飘摇摇,只管后退了去。一时只有鸡蛋大,展眼只剩下一点黑星儿,一会儿便不见了。众人仰面说道:“有趣,有趣!”宝玉道:“可惜不知落在哪里去了。若落在有人烟处,被小孩子得了还好;若落在荒郊野外无人烟处,我替它寂寞。想起来把我这个放去,叫它两个做伴儿吧。”于是也用剪子剪断,照先放去。

探春正要剪自己的凤凰,见天上也有一个凤凰,因道:“这也不知是谁家的。”众人皆笑说:“且别剪你的,看它倒像要来绞的样儿。”说着,只见那凤凰渐逼近来,遂与这凤凰绞在一处。众人方要往下收线,那一家也在收线。正不开交,又见一个门窗大的玲珑“喜”字带响鞭,在半天如钟鸣一般,也逼近来。众人笑道:“这一个也来绞了!且别收,让它三个绞在一处倒有趣呢。”说着那喜字果然与这两个凤凰绞在一处。三下齐收乱顿,谁知线都断了,那三个风筝飘飘摇摇都去了。众人拍手哄然一笑说:“倒有趣,可不知那喜字是谁家的,忒促狭(太调皮)了些。”黛玉说:“我的风筝也放去了,我也乏了,我也要歇去了。”宝钗说:“且等我们放了去,大家好散。”接着,姊妹们都放去了,大家方散。

从此,宝玉的功课也不敢像先竟撂在脖子后头了,有时写写字,有时念念书,闷了也出来和姊妹们玩笑半天,或往潇湘馆去闲话一回。众姊妹都知他功课亏欠,大家自去吟诗取乐,或讲习针黹(zhǐ,针线活)之事,也不肯去扰他。便是黛玉更怕贾政回来宝玉受气,每每推睡,不大兜揽他。宝玉也只得在自己屋里,随便用些功课。展眼间已是夏末秋初。一日,贾母处两个小丫头匆匆忙忙来叫宝玉。不知何事,且看下回分解。

非特殊说明,本文由诗文选原创或收集发布,欢迎转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