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11月01日星期五
首页/红楼梦/第十五回 王凤姐弄权铁槛寺 秦鲸卿得趣馒头庵

第十五回 王凤姐弄权铁槛寺 秦鲸卿得趣馒头庵

第十五回 王凤姐弄权铁槛寺 秦鲸卿得趣馒头庵话说宝玉举目见北静王水溶头上戴着净白簪缨银翅王帽,穿着江牙海水(指袍子下摆处绣的波涛和人字形五色花纹图案)五爪龙白蟒袍,系着碧玉红鞓(tīng,皮革制的腰带)带,面如美玉,目似明星,真好秀丽人物。宝玉忙抢上来参见,水溶忙从轿内伸手挽住。见宝玉戴着束发银冠,勒着双龙出海抹额,穿着白蟒箭袖,围着攒珠银带;面若春花,目如...

第十五回 王凤姐弄权铁槛寺 秦鲸卿得趣馒头庵

话说宝玉举目见北静王水溶头上戴着净白簪缨银翅王帽,穿着江牙海水(指袍子下摆处绣的波涛和人字形五色花纹图案)五爪龙白蟒袍,系着碧玉红鞓(tīng,皮革制的腰带)带,面如美玉,目似明星,真好秀丽人物。宝玉忙抢上来参见,水溶忙从轿内伸手挽住。见宝玉戴着束发银冠,勒着双龙出海抹额,穿着白蟒箭袖,围着攒珠银带;面若春花,目如点漆。水溶笑道:“名不虚传,果然如‘宝’似‘玉’。”问:“衔的那宝贝在哪里?”宝玉见问,连忙从衣内取出,递与水溶。水溶细细看了,又念了那上头的字,因问:“果灵验否?”贾政忙道:“虽如此说,只是未曾试过。”水溶一面极口称奇,一面理顺彩绦,亲自与宝玉戴上。又携手问宝玉几岁,现读何书。宝玉一一答应。

水溶见他语言清朗,谈吐有致,一面又向贾政笑道:“令郎真乃龙驹凤雏,非小王在世翁前唐突,将来‘雏凤清于老凤声’(李商隐诗句,比喻儿子将胜过父亲),未可量也。”贾政忙赔笑道:“犬子岂敢谬承金奖,赖藩郡余祯(托郡主的福。祯,吉祥),果如所言,亦荫生辈之幸矣。”水溶又道:“只是一件:令郎如此资质,想老太夫人自然钟爱极矣;但吾辈后生甚不宜溺爱,溺爱则未免荒失了学业。昔小王曾蹈此辙,想令郎亦未必不如是也。若令郎在家难以用功,不妨常到寒第(古代贵族高官称自己住宅的谦辞)。小王虽不才,却多蒙海内众名士,凡至都者未有不垂青目(用正眼看人,表示尊重)。是以寒第高人颇聚,令郎常去谈谈会会,则学问可以日进矣。”贾政忙躬身答道:“是。”水溶又将腕上一串念珠卸下来,递与宝玉,道:“今日初会,仓促竟无敬贺之物。此系圣上所赐香念珠一串,权为贺敬之礼。”宝玉连忙接了,回身奉与贾政。贾政与宝玉一齐谢过了。于是贾赦、贾珍等一齐上来叩请回舆(yú,车)。水溶道:“逝者已登仙界,非碌碌你我尘寰中人也。小王虽上叨天恩,虚邀郡袭,岂可越仙(ér,灵车)而进也?”贾赦等见执意不从,只得告辞谢恩回来,命手下人掩乐停音,浩浩然将殡过完,方让水溶回去了。不在话下。

且说宁府送殡,一路热闹非常。刚至城门前,又有贾赦、贾政、贾珍等诸同寅属下各家祭棚接祭,一一地谢过,然后出城,竟奔铁槛寺大路而来。彼时贾珍带贾蓉来到诸长辈前让坐轿上马,因而贾赦一辈的各自上了车轿,贾珍一辈的也将要上马。凤姐因记挂着宝玉,怕他在郊外纵性逞强,不服家人的话,贾政管不着,唯恐有闪失,因此命小厮来唤他。宝玉只得到她车前。凤姐笑道:“好兄弟,你是个尊贵人,同女孩儿一般人品,别学他们猴在马上。下来,咱们姐儿两个同车,岂不好么?”宝玉听说,便下了马,爬入凤姐车上,二人说笑前进。不一时,只见那边两骑马压地飞来,离凤姐不远,一齐蹿下来,扶车回道:“这里有下处,奶奶请歇歇更衣(上厕所的委婉语)。”凤姐即命请邢、王二夫人示下,那二人回说:“太太们说不用歇了,叫奶奶自便。”凤姐便命歇歇再走。小厮带着辕马岔入人群,往北而来。宝玉在车内急命请秦相公。那时秦钟正骑着马随他父亲的轿,忽见宝玉的小厮跑来请他去打尖。秦钟远看这宝玉所骑的马搭着鞍笼,随着凤姐的车往北而去,便知宝玉同凤姐一车,自己也带马赶上来,同入一庄门内。早有家人将众庄汉撵尽。那庄农人家无多房舍,婆媳们无处回避。那些村姑、庄妇见了凤姐、宝玉、秦钟的人品衣服,几疑天人下降。凤姐进入茅屋,因命宝玉等先出去玩玩。宝玉会意,因同秦钟出来,带了小厮们各处游玩。凡庄农动用之物,俱不曾见过的,宝玉见了锹、镢(jué,刨土工具)、锄、犁等物,都以为奇,不知何名何用。小厮中有知道的,一一告诉了名色并其用处。宝玉听了,因点头叹道:“怪道古人诗上说:‘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正为此也。”一面说,一面又到一间房内,见炕上有个纺车,越发以为稀奇。小厮们又告以纺纱织布之用,宝玉便上炕摇转作耍。只见一个村妆丫头,约有十七八岁,走来说道:“别弄坏了!”众小厮忙喝住了,宝玉也住了手,说道:“我因不曾见过,所以试一试玩儿。”那丫头道:“你们不会,我转给你瞧。”秦钟暗拉宝玉笑道:“此卿大有意趣。”宝玉推他道:“再胡说,我就打了!”说着,只见那丫头纺起线来,果然好看。忽听那边老婆子叫道:“二丫头,快过来!”那丫头听了丢了纺车,一径去了。

宝玉怅然无趣。只见凤姐打发人来叫他两个进去。凤姐洗了手,换了衣服,问他换不换,宝玉道:“不换。”也就罢了。仆妇们端上茶食果品来,又倒上香茶来,凤姐等吃过茶,待她们收拾完备,便起身上车。外面旺儿预备赏封,赏了那庄户人家,那庄妇人等来谢赏。宝玉留心看时,并不见纺纱之女。走不多远,却见这二丫头,怀里抱了个小孩子,想是她的兄弟,同着几个小女孩子,说笑而来。宝玉情不自禁,然身在车上,只得以目相送。一时电卷风驰,回头已无踪迹了。

说笑间,忽已赶上大殡。早又前面法鼓金铙(náo,像钹,中间凸起部分比钹的小圆形打击乐器),幢幡宝盖,铁槛寺中僧众已列路旁。少时到了寺中,另演佛事,重设香坛,安灵于内殿偏室之中,宝珠安理寝室为伴。外面贾珍款待一应亲友,也有扰饭的,也有就告辞的,一应谢过乏(对客答谢辛苦),从公、侯、伯、子、男,一起一起而散,至未(下午一时到三时)末时分方散尽了。里面的堂客皆是凤姐张罗接待,先从显官诰命散起,也到晌午方散完了。只有几个近亲本族,等做过三日道场方去的。那时邢、王二夫人知凤姐必不能回家,便要进城。王夫人要带了宝玉去。宝玉乍到郊外,哪里肯回去?只要跟凤姐住着,王夫人无法,只得交与凤姐,便回去了。

原来这铁槛寺是宁、荣二公当日修造的,现今还有香火地亩布施,以备京中老(死)了人口,在此便宜寄放。其中阴阳两宅(坟地为阴宅,人的住宅为阳宅)俱是预备妥帖的,好为送灵人口寄居。不想如今后人繁盛,其中贫富不一,或情性参商。有那家业艰难安分的,便住在这里了;有那有钱有势尚排场的,只说这里不方便,一定另外或村庄,或尼庵,寻个下处,为事毕宴退之所。即今秦氏之丧,族中诸人皆权在铁槛寺下榻。独凤姐嫌不方便,因遣人来和馒头庵的姑子静虚说了,腾出两间房子来作下处。

原来这馒头庵就是水月寺,因她庵里做的馒头好,就起了这个诨名,离铁槛寺不远。当下和尚功课已完,奠过晚茶,贾珍便命贾蓉请凤姐歇息。凤姐见还有几个妯娌陪着女亲,自己便辞了众人,带了宝玉、秦钟往水月庵来。原来秦邦业因年迈多病,不能在此,只命秦钟等待安灵罢。那秦钟便只跟着凤姐、宝玉。一时到了水月庵,静虚带领智善、智能两个徒弟出来迎接,大家见过。凤姐等来至净室更衣净手毕,因见智能儿越发长高了,模样儿越发出息水灵了,因说道:“你们师徒怎么这些日子也不往我们那里去?”静虚道:“可是这几日都没工夫,因胡老爷府里产了公子,太太送了十两银子来,叫请几位师父念三日《血盆经》(佛经名。富贵人家女人生育后请和尚诵念此经,消灾祈福),忙得没个空儿,就没来请奶奶的安。”

不言老尼陪着凤姐,且说宝玉、秦钟二人正在殿上玩耍,因见智能过来,宝玉笑道:“能儿来了。”秦钟说:“理那东西做什么?”宝玉笑道:“你别弄鬼!那一日在老太太房里,一个人没有,你搂着她做什么?这会子还哄我!”秦钟笑道:“这可是没有的话。”宝玉道:“有没有也不管你,你只叫住她倒碗茶来我吃,就丢开手。”秦钟笑道:“这又奇了!你叫她倒去,还怕她不倒?何必要我说呢!”宝玉道:“我叫她倒的是无情意的,不及你叫她倒的是有情意的。”秦钟只得说道:“能儿,倒碗茶来。”那智能儿自幼在荣府走动,无人不识,常与宝玉、秦钟玩笑。如今长大了,渐知风月(指男女爱情),便看上了秦钟人物风流,那秦钟也爱她妍媚(漂亮)。二人虽未上手,却已情投意合了。今智能见了秦钟,心眼俱开,走去倒了茶来。秦钟笑说:“给我。”宝玉又叫:“给我!”智能儿抿嘴笑道:“一碗茶也争,难道我手上有蜜!”宝玉先抢得了,喝着,方要问话,只见智善来叫智能去摆果碟子,一时来请他两个去吃茶果。他两个哪里要吃这些东西?略坐一坐仍出来玩耍。

凤姐也略坐片时,便回至净室歇息,老尼相送。此时众婆娘、媳妇见无事,都陆续散了,自去歇息,跟前不过几个心腹小婢。老尼便趁机说道:“我有一事,要到府里求太太,先请奶奶一个示下。”凤姐问:“何事?”老尼道:“阿弥陀佛!只因当日我先在长安县善才庵内出家的时节,那时有个施主姓张,是大财主。他有个女儿小名金哥,那年都往我庙里来进香,不想遇见了长安府太爷的小舅子李衙内。那李衙内一心看上,要娶金哥,打发人来求亲,不想金哥已受了原任长安守备的公子的聘定。张家若退亲,又怕守备不依,因此说已有了人家。谁知李公子执意要娶他女儿。张家正无计策,两处为难;不料守备家一知此信,也不问青红皂白,便来作践辱骂,说:‘一个女儿许几家人家?’偏不许退定礼,就打官司告起状来。那女家急了,只得着人上京来寻门路,赌气偏要退定礼。我想如今长安节度云老爷与府上相契,可以求太太与老爷说声,发一封书,求云老爷和那守备说一声,不怕他不依。若是肯行,张家连倾家孝顺也都情愿。”

凤姐听了笑道:“这事倒不大。只是太太再不管这样的事。”老尼道:“太太不管,奶奶可以主张了。”凤姐笑道:“我也不等银子使,也不做这样的事。”静虚听了,打去妄想,半晌叹道:“虽如此说,只是张家也知我来求府里。如今不管这事,张家不知道没工夫管这事、不稀罕他的谢礼,倒像府里连这点子手段也没有的一般。”凤姐听了这话,便发了兴头,说道:“你是素日知道我的,从来不信什么阴司地狱报应的;凭说什么事,我说要行就行。你叫他拿三千两银子来,我就替他出这口气。”老尼听说,喜之不胜,忙说:“有!有!这个不难。”凤姐又道:“我比不得他们扯篷拉纤(指用不正当的手段为人撮合或说情而从中取利的行为)的图银子。这三千两银子,不过是给打发去说的小厮们作盘缠,使他赚几个辛苦钱;我一个钱也不要。便是三万两,我此刻还拿得出来。”老尼忙答应道:“既如此,奶奶明日就开恩也罢了。”凤姐道:“你瞧瞧我忙的,哪一处少了我?我既应了你,自然给你了结。”老尼道:“这点子事,在别人跟前,就忙得不知怎么样;若是奶奶跟前,再添上些,也不够奶奶一发挥的。只是俗语说的:能者多劳。太太见奶奶大小事都妥帖,越发都推给奶奶了,奶奶也要保重贵体才是。”一路奉承的话,凤姐越发受用,也不顾劳乏,更攀谈起来。

谁想秦钟趁黑晚无人,来寻智能。刚至后面房中,只见智能独在那里洗茶碗。秦钟跑来便搂着亲嘴,智能急得跺脚说:“做什么!”就要叫唤。秦钟道:“好人,我已急死了!你今日再不依我,我就死在这里。”智能道:“你想怎么样?除非等我出这牢坑(比喻监牢),离了这些人,才好呢。”秦钟道:“这也容易,只是‘远水救不得近火’。”说着一口吹了灯,满屋漆黑,将智能抱到炕上就云雨起来。那智能百般挣挫不起,又不好叫的,少不得依了。正在得趣,只见一人进来,将他二人按住,也不出声,二人吓得魂飞魄散。倒是那人嗤(chī,笑声)的一声撑不住笑了,二人听声,方知是宝玉。秦钟连忙起来抱怨道:“这算什么?”宝玉笑道:“你倒不依?咱们就叫喊起来。”羞得智能趁黑地跑了。宝玉拉了秦钟出来道:“你可还和我强嘴?”秦钟笑道:“好人,你只别嚷得众人知道,你要怎样我都依你。”宝玉笑道:“这会子也不用说,等一会睡下咱们再细细地算账。”一时宽衣安歇的时节,凤姐在里间,秦钟、宝玉在外间,满地下皆是家下婆子打铺坐更。凤姐因怕“通灵玉”失落,等宝玉睡下,令人拿来塞在自己枕边。宝玉不知与秦钟算何账目,未见真切,此系疑案,不敢创纂(zuǎn,编)。一宿无语。

至次日一早,便有贾母、王夫人打发人来看宝玉,又命多穿两件衣服,无事宁可回去。宝玉哪里肯回去?又兼秦钟恋着智能,挑唆(suō,唆使)宝玉求凤姐再住一天。凤姐想了一想:“丧仪大事虽妥,还有些小事未安排,可以借此再住一日,岂不又在贾珍跟前送了满情;二则又可以完了静虚的那件事;三则顺了宝玉的心,贾母听见,岂不欢喜?”因有此三益,便向宝玉道:“我的事都完了。你要在这里逛,少不得越发辛苦一日罢了。明日可是一定要走的了。”宝玉听说,千“姐姐”、万“姐姐”地央求:“只住一日,明儿必回去的。”于是又住了一夜。

凤姐便将昨日老尼之事悄悄地说与来旺儿。旺儿心中俱已明白,急忙进城,找着主文的相公,假托贾琏所嘱,修书一封,连夜往长安县来。不过百里之遥,两日工夫俱已妥协。那节度使名唤云光,久欠贾府之情,这些小事,岂有不允之理?给了回书,旺儿回来,不在话下。

且说凤姐等又过了一日,次日方别了老尼,着她三日后往府里去讨信。那秦钟与智能两个,百般不忍分离,背地里设了多少幽期密约,俱不用细述。只得含恨而别。凤姐又到铁槛寺中照望(照看,照料)一番,然后众人都回家。宝珠执意不肯回家,贾珍只得派妇女相伴。且听下回分解。

非特殊说明,本文由诗文选原创或收集发布,欢迎转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