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11月01日星期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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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梦《薛宝钗》人物形象赏析

薛宝钗:金簪雪里埋引 言曹雪芹是如何描写、揭示薛宝钗的思想、性格,如何评价这位美慧少女的,论者往往以“极其复杂”为说辞,似乎薛宝钗的形象是“水墨滃染的满纸乌云”(第5回),看不清说不明的。...

薛宝钗:金簪雪里埋

引 言

曹雪芹是如何描写、揭示薛宝钗的思想、性格,如何评价这位美慧少女的,论者往往以“极其复杂”为说辞,似乎薛宝钗的形象是“水墨滃染的满纸乌云”(第5回),看不清说不明的。

我以为并非如此。

小说前5回是曹公为全书写的一篇长序。像一切序言一样,在这篇长序中,曹公对其主要人物均有画龙点睛之笔,尤其是太虚幻境薄命司中金陵十二钗的判词和《红楼梦曲》,其点睛意义尤为显豁。

薛宝钗的判词是和林黛玉的合在一起的。有画面和文字两部分。画面为“两株枯木,木上悬着一围玉带;又有一堆雪,雪下一股金簪”。判词为:“可叹停机德,堪怜咏絮才。玉带林中挂,金簪雪里埋。”宝钗的判词说:宝钗如同汉代乐羊子妻子,逼着丈夫远出求学,最终丈夫一去不归。用此典,寓意显然,与全书中宝钗与宝玉的有关情节十分吻合。曹公用“叹”字表达了他的态度。“金簪”,喻指宝钗。贵重的黄金簪子不是插在美人髻上,而被埋在冰冷的雪堆之下。寓意不是十分明白吗?

再看《红楼梦曲》。第一支曲结句为“因此上,演出这悲金悼玉的《红楼梦》”。有的版本作“怀金悼玉”,我以为,“悲金”可能更确切,表达曹公对宝钗孤苦凄惨的人生结局的态度。他对钗、黛的悲剧都是怀着深沉同情和扼腕叹息态度的。

这还不够吗?那么再看看第4回“护官符”中的“丰年好大雪,珍珠如土金如铁”。“雪”谐音“薛”。瑞雪兆丰年,薛宝钗的祖父是一位藏书家、一位有文学资望的人物,曾任紫微舍人,可能就是中书舍人,是一位以撰拟诰敕之类文件为职责的朝廷官员。所以宝钗幼年能得以饱览群书,连封建朝廷禁忌的《西厢记》《牡丹亭》《元人百种》等古典名著皆熟读于心(第45回)。这是“丰年”时——薛家鼎盛时期。那歉年、灾年——祖父、父亲死后,其兄薛蟠疯傻败家之后呢?薛与贾(谐音假)、史(谐音死)王(谐音亡)一样,均暗示悲剧命运,薛宝钗的“冷美人”的性格基调当然与此相关。由此,自然要想到宝钗常年服用的“冷香丸”,此丸配方中也有霜、雪,是以冷来压抑宝钗胎里带来的“热毒”的。从冷香丸的药材的多冰冷、配制方法和收藏方式的刁钻玄奥来看,它压抑的恐怕不是热毒,而是宝钗的初心、童心,热心、热情、热盼,即天然性格吧?

看来,宝钗的人生是无法摆脱“雪”的。

如果以为这还不足点睛、还不够明白的话,就再读一下《红楼梦曲》的正曲第一支《终身误》吧。曲名直诉终身均被误了、毁了。谁的终身被误了呢?首先是贾宝玉,同时还有宝钗与黛玉。

都道是金玉良缘,俺只念木石前盟。空对着,山中高士晶莹雪;终不忘,世外仙姝寂寞林。叹人间,美中不足今方信。纵然是齐眉举案,到底意难平!

大意为:你们到处宣扬金玉良缘,但是这对我毫无意义,因为我心中只有木石前盟。不管你修养多么高,多么漂亮,我的心已经献给了寂寞的林妹妹。纵然强行将你嫁给我,但是你无法进入我的心灵世界,“捆绑不成夫妻”!

这是否解读过分了呢?不。请看第36回中的一段:一天中午,宝钗独自去怡红院,宝玉已在床上睡着了,袭人在为宝玉绣兜肚,累了,要出去走走,留下宝钗照顾宝玉。不一会,宝玉突然“在梦中喊骂道:‘和尚道士的话如何信得?什么是金玉姻缘,我偏说是木石姻缘!’”宝玉的情绪是激越的,他指出了金玉姻缘是有意编出的谎言。他采取明确对立的态度。曹公明确写道,宝玉的话是喊出来骂出来的。因为是爆发式的,冲击波极强,宝钗被震撼得“怔了”。

宝玉梦中的喊骂,当然是被金玉良缘不断刺激、挤压而聚集起来的,他无处可以诉说,终于在梦中发泄出来。这句话,不正是《红楼梦曲·终身误》准确的注释吗?

宝钗和黛玉一前一后进入贾府,在整个红楼故事中,曹公始终让她们如影相随,她们的判词是合在一起的,《红楼梦曲·引子》说《红楼梦》就是为她们“演出”的,《红楼梦曲·终身误》也是说她们二人的。她们相辅相成,相生相克。但从宝钗方面看,她是被有形和无形的手掺着、牵着、推着,进入《终身误》境地的;在其陷入悲剧的过程中,有时是被动的,有时是主动的,有时是自觉的,有时是不自觉的。直到出嫁前夕,其母把她与王夫人的决定告诉宝钗时,“宝钗始则低头不语,后来便自垂泪”(第97回)。先无话,不表态;后流泪,以泪表态。其母看出“宝钗心里好像不愿意似的”(第97回)。就是说,直到最后,宝钗对于是否嫁给宝玉,都是犹豫不决的,但最终听从了母亲和王夫人的决定。所有这些,都是合情合理的、缜密的、周到的,读者是能理解的。

下边,我以窥斑知豹的方式,撷取有关的几个片段,阐述我对薛宝钗艺术形象的鉴赏感悟。

金锁三部曲

薛宝钗是带着金锁项圈来到贾府的。

金锁是薛姨妈特制的。

薛姨妈以金锁为内核,精心策划了“金玉良缘”之说。

薛家是打着送宝钗进京候选宫中女官之旗帜进入贾府的。但是,住进贾府之后,便只字不提候选之事,而全心全意经度营谋“金玉良缘”之策了。

令人难以置信的是,“金玉良缘”攻势竟是由宝钗首先正面展开的!那是《红楼梦》第8回,贾宝玉第一次去看望病中的宝钗,薛姨妈巧作安排,让宝钗和宝玉单独相处。坐定之后,宝钗便命莺儿去斟茶。宝钗看到宝玉颈上的“通灵宝玉”,于是有了如下一幕:

宝钗主动向宝玉提出:“成日家说你的玉,究竟未尝细细的赏鉴,我今儿倒要瞧瞧。”(“成日家”三个字,无意中透露了她家对宝玉的经常关注)。宝钗“细细的鉴赏”着“宝玉”,将“宝玉”上的两句话念了两遍,宝钗的心腹大丫头莺儿开始作“文章”了。她说:“我听这两句话,倒像和姑娘的项圈(金锁)上的两句话是一对儿。”(她不是说“一样儿”“差不多”,而是说“一对儿”)莺儿于此不但引出了金锁,而且使宝玉受到启发,当即提出:他也要鉴赏鉴赏宝钗的金锁。宝钗解释说:金锁上的两句话,“也是个人给了两句吉利话儿,所以錾上了,叫天天带着;不然,沉甸甸的,有什么趣儿”。“也是”二字证实,莺儿的“一对儿”的判断是正确的;宝钗知道戴着金锁是有特殊意义的。令人惊诧的是,本来十分注意“男女大防”的宝钗,当着宝玉的面解开了衣服上的排扣,从里面的大红袄上掏出金锁,亲手交给宝玉。宝玉看了金锁之后,也念了两遍金锁上的八个字,笑道:“姐姐,这八个字倒真的与我的是一对儿。”莺儿又笑道:“是个癞头和尚送的,他说必须錾在金器上……”

宝钗没有让莺儿说下去,也许嫌莺儿操之过急了。莺儿未说完的话,后来由薛姨妈、王夫人和薛蟠分别补了出来:一处是第28回,曹公写了这么几句话:“宝钗因往日母亲对王夫人等曾提过‘金锁是个和尚送的,等日后有玉的方可结为婚姻’”等语。一处是第34回:宝玉遭贾政毒打后,宝钗听袭人说此事与薛蟠有关,遂规劝薛蟠。薛蟠因冤枉而暴怒,无意中揭了宝钗金锁的老底:“我早知道你的心了,从先妈和我说,你有这金,要拣有玉的方可正配。你留了心儿,见宝玉有那劳什子,你自然如今行动护着他!”一处是第35回,薛蟠知道自己犯了忌,遭到母亲责骂后,便向宝钗赔罪道:“妹妹的项圈我看看,只怕该炸一炸去了。”宝钗说:“黄澄澄的,又炸它做什么?”明眼人一看这句话便知,金锁是崭新的,用不着去炸,可见是进京前刚打造的。至此,这金锁的秘密不就和盘托出了吗?而且表明,薛家全家人均与此密谋有关。宝钗不是密谋策划者,但是知情者,后来成为参与者。莺儿是宝钗的贴身大丫头,也是知情者、参与者。薛蟠也是知情者,但未成为参与者。因为是密谋,曹公在构思故事时,是用尽了小说家的艺术伎俩的。曹公全然不作完整的清晰的交代,而使用倒叙、插叙、补叙等多种方法,点点滴滴,若隐若现,若即若离,把金锁写得扑朔迷离,让读者自己去揣摩。在这里,小说家所采用的形式也成了内容,所采用的方法也成了思想。薛家要达到的目的是不可告人的、绝密的,所以,采用的手段必然是隐晦的,令人难以捉摸。

这是三部曲的第一部分。这一部分还是单方面的,第二部分就不同了,“金玉良缘”与“木石前盟”的较量展开了。

正当宝钗与宝玉“细细的赏鉴”通灵宝玉与金锁时,忽听外面说:“林姑娘来了!”话犹未了,黛玉已经“摇摇的走了进来”。她已经觉察到,宝姐姐插足她与宝玉的恋爱了。于是她当即作出反应,由讽喻到行动,由婉约到坦直;宝钗则“装愚”“守拙”,绵里藏针(第8回、第28回)。但是,到元妃端午节赏赐礼物之后,黛玉的反应尖锐起来。宝玉见到元妃赐的礼物唯独他和宝钗的完全一样,以为是弄错了,遂将礼物拿去任黛玉挑选。黛玉说:“我没这么大福禁受,比不得宝姑娘,什么金什么玉的,我们不过是草木之人!”宝玉一听,急了,当即发誓:“除了别人说什么金什么玉,我心里要有这个想头,天诛地灭……”黛玉依然不依不饶,步步紧逼:“我很明白,你心里有妹妹,但只是见了姐姐,就把妹妹忘了。”(第28回)

宝玉成了争斗焦点。

对于黛玉的尖锐挑战,宝钗声色不动。宝玉向黛玉发誓、交心的话“宝钗分明看见,只装着没看见”(第28回)。清虚观张道士赠送给宝玉的礼物中有一个金麒麟(项饰),老太太说:好像见到哪家孩子有一个。宝钗笑道:“史大妹妹有一个……”探春说:宝姐姐什么都记得。黛玉冷笑道:“她在别的上头,心还有限,惟有这些人戴的东西上越发留心。”宝钗分明听见了,但却装着没听见。黛玉的话是有所指的:首先是指端午节元妃赐礼,独宝钗与宝玉的一样;其次是指才子佳人小说中常有因小巧玩物撮合而成的风流韵事。她的话宝钗自然是明白的,但却毫无回应。黛玉把矛头指向宝玉,宝玉心中已很烦恼,黛玉却继续对宝玉施加压力:“我哪里像人家,有什么配得上的呢!”于是两人爆发了一场空前激烈的争吵。两人都觉得自己委屈。黛玉抱怨说:“如何我只一提‘金玉’的事,你就着急?”当宝玉听到黛玉又说“好姻缘”三个字时,再也无法忍耐,便向颈上抓下“通灵宝玉”,咬牙向地上摔去,说:“什么劳什子,我砸了你完事!”玉没有摔碎,宝玉又找东西去砸。玉砸了,就意味着“金玉姻缘”砸了。“金玉姻缘”砸了,就意味着“木石前盟”赢了。但是,“木石前盟”的胜局只是黛玉和宝玉争斗的结果,宝钗并未参与较量。宝钗自元妃赐礼后,只是按既定方针、稳打稳扎实现“金玉姻缘”,她曾亲自设计、备料、指导莺儿“巧结梅花络”,把宝玉的“宝玉”络住(第35回)。这就是说:宝玉已经是她的囊中之物。所以就是宝玉喊骂“金玉姻缘”时,她还是能冷静对待的。当然,宝钗有时也会小示身手的。比如当宝玉对她过于冷淡,她也会发怒,借机狠刺、奚落宝玉、黛玉一下,使他们尝到她的厉害(第30回);当黛玉在行酒令时说了《牡丹亭》《西厢记》中的两句话时(第40回),她也会抓住,“一棍子”便把黛玉打得晕头转向(第42回)。薛姨妈出手则很老辣,她会到潇湘馆去给黛玉讲月下老人的故事,特别说到或是两个人都愿意,但月下老人没有给他们系红线,也是成不了婚的。这无异于警告黛玉:你别痴心妄想(第57回),你和宝玉是成不了婚的。

这是金锁三部曲的第二部分,已经像交响乐一样内容繁富,“五音纷纷兮繁会”,戏剧性很强。

第三部分则急转直下,纯为闹剧,是由后40回续补者编导的。第94回写贾宝玉的通灵宝玉不翼而飞,宝玉丧魂落魄,陷入痴迷,荣国府上下一片惊惶,连贾母、凤姐都迷乱了,各种乱招都出来了,有的主张封锁大观园进行搜查,有的主张测字打卦,悬赏寻玉之后,又找算命先生。算命先生说:“要娶了金命的帮扶他,必要冲冲喜才好;不然,只怕保不住!”(第96回)所谓“金命的”,自然就是薛宝钗了。于是冲喜闹剧开场,金锁一时成了灵丹妙药。有的说金锁能招回通灵宝玉;有的说金锁可以压住邪气,把宝玉的病治好。金锁成了法力无边的神器,冲喜势在必行了。于是薛宝钗出闺成大礼(第97回)。从冲喜到圆房,前后仅一个来月,堪称当代人说的“闪婚”了。

冲喜闹剧完成了,然而,家长们期待的金锁神奇效果不但丝毫没有出现,而且连金锁都从此销声匿迹,再也没有一个人说起它了。

为什么神乎其神的金锁连一点神力都没有显示就消失了呢?这时,人们会恍然大悟:全是捏造!全是炒作!

薛姨妈的目的总算达到了(虽然不那么美满),她当然要竭力避免再说起金锁,而且会把金锁藏到最隐秘的地方去,让人们永远不要再看见它。

金锁毁了薛宝钗。宝钗沉淖了。

贾母的形象也在这里完全被毁了。凤姐的形象也在这里被大大扭曲了。

曹公设计的贯穿全书的两条线索——通灵宝玉与金锁项圈,前者最终由茫茫大士、渺渺真人“送还原所”(第120回);金锁这一条线却被完全掐断了。

2005年4月初稿

2017年3月重写

薛宝钗午访怡红院

在《红楼梦》第36回中,曹雪芹构建了一个薛宝钗午访怡红院的故事,其揭示人物性格之幽深,表述之精准,均堪称绝妙。这一回是宝钗全部故事的一个中间环节,从此,宝钗便滑向人生悲剧的深渊,颇具解读价值。

故事梗概如下:这天中午,薛氏母女、黛玉等在王夫人处吃完西瓜之后,宝钗约黛玉去藕香榭,黛玉说要立即洗澡,不去。宝钗没有去藕香榭,独自来到怡红院,声称“意欲寻宝玉闲谈以解午倦”。

且看曹公笔下的玄妙字句:“宝钗独自行来”(连心腹丫头莺儿都未带),“顺路进了怡红院”(并不“顺路”)。进了院门,只见“鸦雀无声”,两只仙鹤睡着了,丫头们也睡着了。这些,就等于在宝姑娘面前挂出一块牌子:“午睡时间,请勿打扰!”但宝钗却视若无睹,穿堂过室,径直进了宝玉的卧室。呈现在她面前的画面是:宝玉穿件银红纱衫子,随便躺在床上,睡着了;只有袭人坐在宝玉身边,低头做着针线,旁边放着一把白犀麈帚。宝钗是理解的,这房子后边近水,又有花香,又是夏季,自然会有虫子进来,所以必须准备下麈帚为宝玉赶虫子。宝钗进屋悄声和袭人说话,又看袭人做的针线活,是个白绫红里的兜肚,上面绣着鸳鸯戏莲的花样,宝钗一见便赞道:“嗳哟,好鲜亮活计!”宝钗原是不喜欢这些花儿粉儿的,连内宫精制的花样新鲜的堆纱花儿她都不戴,统统送给别的姑娘们了(第7回)。但是,这个鸳鸯戏莲的兜肚,她却十分喜欢。个中原因,令人疑惑。宝钗正欣赏兜肚,袭人说:她已做了好大工夫,脖子怪酸的,请宝姑娘略坐一坐,她出去走走。也没待宝钗应允,袭人便走了(宝钗也没有阻拦)。宝钗留下后,又兴致十足地看起“鸳鸯戏莲”图样来。一不留心,刚刚在袭人坐的位置上坐了下来①。又见那“鸳鸯戏莲”兜肚实在可爱,她不由得拿起针来替袭人代绣。

写下这一段文字时,曹公的心情可能是沉重的、复杂的。宝姑娘已到谈婚论嫁的年龄,你想嫁给宝玉,这是可以理解的。但你是一个“珍重芳姿昼掩门”、以严守“女戒”自居的女孩,怎么如此不顾民风良俗,行为如此失于检点呢?

就在这时,林黛玉来了。她是应史湘云之约来的。湘云是来向袭人“道喜”的。两个人来到怡红院,湘云便去厢房找袭人,黛玉则走到窗外,往里一看,只见宝玉睡在床上,宝钗坐在他身旁做针线,身边放着麈帚。这可真是个特大“新闻”!黛玉忙告诉湘云,湘云怕黛玉取笑宝钗,连忙拉黛玉走开。“黛玉心下明白,冷笑了两声”。其潜台词是:好一个“不妄言轻动”的大家闺秀,好一个惯于以闺训女戒教训别人的好姐姐!原来,你约我去藕香榭只是一个烟幕哦,你如今一个人悄悄进了宝玉的卧室,坐到袭人的位置上,又是绣花,又是赶虫子,演出了一出床边戏!(第二天午后,黛玉为此向宝玉作出了尖锐反应,宝玉也深感意外。)

宝钗刚绣了两三个花瓣,“忽见宝玉在梦中喊骂说:‘和尚道士的话如何信得?什么是金玉姻缘,我偏说是木石姻缘!’”宝钗听了这一句“喊骂”,不觉怔了。所谓“怔了”,就是说她大吃一惊而发愣了。宝玉梦里的“喊骂”,等于宣告他对宝钗与黛玉的态度是决绝的,毫无疑问的。但是,宝姑娘并未因此而离开。她很快镇静下来,她很冷静,仍然坐在那里刺绣。袭人回来后问宝钗:刚才她碰见黛玉、湘云二人,她们可曾进来?宝钗说:“没见她们进来。”又问袭人,“她们没有告诉你什么话?”袭人笑道:“左不过是她们那些玩话,有什么正经说的。”宝钗却笑道:“今儿她们说的,可不是玩话,我正要告诉你呢,你又忙忙的走了。”

看来,宝钗是心里有底的,她不但知道史湘云说了什么话,而且知道和她要对袭人说的话是一样的。

正当二人说话时,凤姐打发人来叫袭人过去。宝钗便向袭人笑道:“就是那话了。”她和袭人一起去了凤姐那里。凤姐果然告诉袭人“那话”,又叫她“与王夫人叩头,且不必去见贾母”。袭人不好意思了。看来,凤姐说的话就是宝钗要说的“那话”。

“那话”,“那话”,到底是什么话?她们心照不宣,这是她们的私房话。

“草蛇灰线”“伏脉千里”②,太远的不说,且说最近的几处伏笔、铺垫:

第34回:袭人向王夫人说:“论理,我们二爷也须得老爷教训教训。老爷若再不管,将来不知做出什么事情来呢!”王夫人一听,立刻合掌念“阿弥陀佛”,又对袭人说:“我的儿,你有话只管说。”于是袭人向王夫人“建言献策”了:“我只想着讨太太一个示下,怎么变个法儿,以后竟还叫二爷搬出园子来住就好了。”王夫人听完袭人的详细报告,如雷轰电掣一般,忙向袭人说:“我的儿,你竟有这个心胸……我就把他(指宝玉)交给你了!”

第35回:宝钗精心设计,决定用彩色金线让她的心腹丫鬟莺儿打个络子“把玉络上”。这是意象性的,它道出了宝钗的心事,她要用精美的“络子”把宝玉“络上”。

紧接着,王夫人打发人特地指名给袭人送了两碗菜来。袭人明知其意而故装不知,对宝钗说:“这可奇了!”并表示“不好意思”。宝钗抿嘴一笑,说:“这就不好意思了?明儿还有比这个更叫你不好意思的呢!”

“更不好意思的”是什么呢?看了下一回就明白了。

第36回:王夫人向凤姐交代:“把我每月的月例二十两银子拿出二两银子一吊钱来给袭人③。以后凡是有赵姨娘、周姨娘的,也有袭人的。”作这番重要交代时,薛姨妈也在场。就是说,王夫人的“交代”,是与薛姨妈有关的。凤姐一一答应后,又笑推薛姨妈说:“姑妈听见了,我素日说的话如何?”薛姨妈说:“早就该如此。”这就是说,薛姨妈也是早有王夫人的这个想法的,

质言之:王夫人已内定袭人为宝玉的准姨娘。由凤姐把有关规定告诉袭人。薛姨妈自然会把王夫人的决定告诉宝钗。于是,宝玉的“准姨娘”与“准嫡妻”的关系明朗化了。

自然,薛姨妈与王夫人将会采取更有力的措施推动“金玉良缘”的落实。大约6个月后,凤姐小产了,王夫人采取了进一步措施:她除了指派李纨、探春代理荣国府内务,又特邀宝钗参与内务管理(第55回)。明眼人一看便知,王夫人这是让她的准儿媳提前上岗。宝钗接受了这一个特殊使命,并且一再向众人说:“姨娘亲口嘱托我三五回”,“托我照看照看”荣国府内务,并表示她不能幸辜负姨娘之嘱。

至此,“准姨娘”与“准儿媳”也就双双到位了。她们在“金玉良缘”的推进上自然会更加默契,更有力度了。

原来宝姑娘午访怡红院是要完成两项任务:向袭人“道喜”;通过道喜,钗袭联盟就达成了。

曹公写下宝钗的这个故事,其蕴含中至少有这样一层意思:宝姑娘,你在矮化自己!


①在贾府,座位是有极严格的规定的,奴婢,包括鸳鸯、平儿、周大娘、赖嬷嬷这样“有脸面”的奴婢,在主子面前只能坐脚踏板、小木杌,即使主子让坐,也只能坐在炕沿上。如第6回写“平儿和周瑞家的对面坐在炕沿上”。同一回写刘姥姥“在炕沿坐下”,平儿则“站在炕沿边”。第55回写凤姐对平儿说:“横竖没人来,咱们一处吃饭。”但平儿只“屈一膝于炕沿之上,半身犹立于炕下”。第45回写老资格奴才赖嬷嬷到凤姐宅,凤姐让坐,但“赖嬷嬷向炕沿上坐了”。第56回写平儿去见探春,“探春便命她脚踏上坐了”。第67回写袭人到凤姐宅,凤姐再三让坐,袭人“方才在炕沿脚踏上坐了”。第36回写宝钗“刚刚的也坐在袭人方才坐的那个所在”,曹公下笔很含蓄,但是是批评了宝姑娘自降了身份的。

②这是脂砚斋批语。批此两条达80 余处,是说此书中处处有伏笔、“空白”、前后照应。如:第6回“一个小小人家”句后批“真千里伏线”。第8回“又重新翻过正面来细看”句后批“前回中总用草蛇灰线写法”。第17回“雨村处遣人回话”句后批“伏脉千里”。第31回总批:“所谓草蛇伏线在千里之外。”第80回“七事八事的都不遂心”句后批“草蛇灰线”。所以,读《红楼梦》必须思前想后,方能读尽妙处。第16回、第19回、第34回、第62回、第72回中均有有关描写。

③贾府的“月例”钱(月津贴、零用钱)也叫“月规钱”“月钱”,是按照身份严格细分的,第36回有详细交代。给袭人二两银子一吊钱,是姨娘的月钱的标准,与赵姨娘、周姨娘相同。

2005年4月初稿

2017年3月重写

宝钗的诗

一、隐忧幽泣之声

薛宝钗的诗,在前80回中有10来首(后40回中有骚体1首),不多,约占全书诗歌总数二十分之一,不到林黛玉诗歌的一半。但是,这些诗歌大多精准地抒写出这位少女的生命轨迹的流变、青春生存的无奈、人生悲剧的深沉。宝钗的全部故事,似乎就是曹公含泪为这位少女写下的长诗;而宝钗的诗,就是她为自己的人生悲剧写下的谶语和悼词。所以,我们读着她的诗,总会隐约听到思妇、怨妇、弃妇乃至寡妇的幽怨饮泣之声。一个天生丽质、才智卓越、知识丰博的姑娘,内心何以潜藏着这么多、这么深的哀怨呢?

宝钗的第一首诗是元妃省亲时要弟妹各为大观园题一匾一诗写下的。可把这种诗作为“应制诗”看待①,除了歌功颂德之外,不会有什么诗意。宝钗、黛玉都应命写了,均为应付差事而已,不费言说它了。

宝钗第二首诗出现于第22回。元宵节中,贾母让姑娘们作了一些灯谜。宝钗作了一首七律诗:

朝罢谁携两袖烟?琴边衾里总无缘。

晓筹不用鸡人报,五更无烦侍女添。

焦首朝朝还暮暮,煎心日日复年年。

光阴荏苒须当惜,风雨阴晴任变迁。

谜底是夜间计时用的“更香”。

上面这首诗,有的《红楼梦》版本是放在黛玉名下的。宝钗另有一首七绝:

有眼无珠腹内空,荷花出水喜相逢。

梧桐叶落分离别,恩爱夫妻不到冬。

谜底是盛夏时古人用以防暑的“竹夫人”,用竹篾编成的大竹笼,睡觉时置于身边。有人考证说这首诗是后人增加的。即便是后人增加的,也是加在宝钗名下,而不是加给别人的。

贾政看了宝钗的诗心内忖道:“小小年纪,作此等语,更觉不祥,看来皆非福寿之辈。”

岂止是无福无寿。不用细析,每个看了上述两个灯谜的读者,都会对“琴边”“恩爱”两句触目惊心的。这两个灯谜均透露出宝钗对自己婚姻前景的忧虑。按《红楼梦》纪年推算,宝钗到荣国府已经三年了,“金玉良缘”与“木石姻缘”的争斗已经开始。宝钗原不知其母暗中设计的“金玉良缘”之计。通过她和宝玉互看“通灵宝玉”、璎珞金锁,特别是宝钗的大丫头莺儿说的“通灵宝玉”和璎珞金锁上的“两句话是一对儿”(第8回),宝钗已知其母策划落实“金玉良缘”的活动。但是,三年来,她已经看到,宝玉和黛玉之恋正在深化,他们的关系几乎是不可能动摇的。以宝钗的聪明、智慧,岂能像其母亲那样一厢情感,完全依靠与王夫人的姐妹关系而根本不顾当事人的心愿,硬攻强取?连愚夫愚妇都知道“强扭的瓜儿不甜”“捆绑不成夫妻”的婚姻哲学,而其母始终是“强扭者”“捆绑者”,宝钗岂能不为“金玉姻缘”的结局而忧虑?于是,在春灯谜中,便情不自禁地写下了“琴边衾里总无缘”,年年月月、朝朝暮暮“焦首”“煎心”,似乎预感到与宝玉纵然成为夫妻,也可能是很短暂的,夏天“相逢”,秋天便“离别”了!结局完全如她预想的那样,宝玉终于抛弃了她,出走了。

宝姑娘在春灯谜中写下思妇、弃妇、怨妇式的诗句,是其智慧与聪颖的体现。但是,在“父母之命”作为婚姻的根本准则的时代,作为一个少女,她能“翻出如来佛的手掌”去?何况,她已经开始陷进了“金玉良缘”的阴谋。她的结局是可悲的。

可以作为宝钗代表作的《咏白海棠》出现在第37回。探春发起成立大观园诗社,刚巧贾芸送了两盆白海棠给宝玉,诗社社长李纨便提议大家就咏白海棠。宝钗的诗为:

珍重芳姿昼掩门,自携手瓮灌苔盆。

胭脂洗出秋阶影,冰雪招来露砌魂。

淡极始知花更艳,愁多焉得玉无痕。

欲偿白帝凭清洁,不语亭亭日已昏。

在议论咏白海棠诗时,宝钗提出了一个颇有见地诗学观点:“古人的诗赋,也不过都是寄兴寓情耳。”脂胭斋对此有一批语:“真诗人语。”脂批是对的。这是大观园诗人的第一诗论,阐发了诗社的诗学基本主张。那么,宝钗这首诗寄寓了她怎样的情、兴呢?

她首先以大家闺秀自许、自诩、自重,从自己写起,花人合一,刻画自我形象,即使是白昼,她也是掩上院门的。所以李纨一看便道:“这诗有身份。”第二句触及白海棠。其后六句皆抒写白海棠,突出特点是,反复皴染秋色②。最后,“卒章显志”,以“清洁”自恃,报答白帝——秋天之神,从白昼到黄昏,亭亭玉立,默默无语。这会使读者很自然地想到李清照的词《声声慢》的结句:“守着窗儿,独自怎生得黑!梧桐更兼细雨,到黄昏点点滴滴。这次第,怎一个愁字了得!”宝钗是“豆蔻年华二月初”的少女,李清照是丧夫之后独自流亡的寡妇,何以写出同一境界的忧愁极深的诗句来呢?从其人生遭际来看,这是不难理解的。宝钗家曾是皇商,以皇家的库银为资本从事商业活动。但自其父去世之后,家道迅速中落,其母为挽救家道颓势,竟以她为筹码,设计出两套方案:一是进京待选,把她送入那“不得见人的地方”③,去做皇帝老儿的小老婆,换取“皇亲国戚”的尊荣;二是投靠传统贵族贾府,以其为靠山,重振家业。进了贾府之后,见到金相玉质、心地善良的宝玉,又见老太太、王夫人视宝玉为命根子,于是放弃了第一方案,全力实施第二方案,全力争取与贾府联姻。但现实情况表明,要实现“金玉良缘”是困难重重的,薛姨妈不得不挖空心思,进行争斗。意想不到的种种阻力,对于一个姑娘来说,是沉重的。“这次第,怎一个愁字了得!”她再善于“装愚”“守拙”(第8回),终究是难以超越现实的。最可怕而又最难以规避的,是最终可能被宝玉抛弃,成为“活守寡”的少妇,朝朝暮暮,年年月月,在“焦首”“煎心”中苦度一生。预想到这种情景,便在笔端流露出来。虽然她的忧思与黛玉的“一年三百六十日,风刀霜剑严相逼”心灵感悟有所不同,但毕竟同是少女的悲剧生命、人生的忧思。

再看宝钗的另一首具有代表性的作品《忆菊》,也许有助于我们更深地解读宝钗的诗。

《忆菊》出现于第38回。

这次写作菊花诗,是史湘云和宝钗共同策划的,共同拟定了12个诗题。宝钗没有选《种菊》《访菊》《供菊》《簪菊》等诗题,而首先选了《忆菊》,作了一首七律:

怅望西风抱闷思,蓼红苇白断肠时。

空篱旧圃秋无迹,瘦月清霜梦有知。

念念心随归雁远,寥寥坐听晚砧痴。

谁怜我为黄花病,慰语重阳会有期。

开头抒写诗人怀着无限惆怅,在秋风中眺望远方的情景,接着写的是面对秋景时产生的断肠心怀。这是什么样的人物的诗心诗情呢?不正是人们在古人诗中常见的思妇诗、孀妇诗吗?接下去是对秋景、秋色的层层渲染,诗人独坐于夜幕下听着凄凉的砧声。问道:有谁来怜惜我为你而形容消瘦呢?或许重阳节时能够相见吧?答案是没有的。离人心上秋——“愁”而已!

这和《咏白海棠》的“不语亭亭日已昏”的心境、意境不是完全相同的吗?虽然与通俗的谜语的格调有所不同,但“琴边衾里总无缘”“恩爱夫妇不到冬”的怨妇、弃妇、孀妇的情怀是一致的。读着这些诗句,读者心头免不了会想起唐代诗人“秋天一夜静无云,断续鸿声到晓闻”“满床明月满帘霜,被冷灯残拂卧床”等思妇、怨妇的诗句。

宝钗的思妇、弃妇乃至嫠妇的咏叹调远未到此打住,也许将是“此恨绵绵无绝期”了。她的另一首菊花诗《画菊》结句为“粘屏聊以慰重阳”,和《忆菊》结句相照应,写她泼墨画菊,画成后,粘贴在屏风上,说自己见不到鲜活的真菊花了,姑且以此画菊聊以自慰过重阳节吧。这是失望之余的画饼充饥,自我抚慰。读者都知道,宝玉最终是毅然弃宝钗而去,永不归来的,宝钗只能画饼充饥了。但是,少年守寡,那是怎样的青春、生命、人生?画饼如何充得长年累月的情感之饥?

薛姨妈精心策划的皇商之家的这笔“金玉良缘”大生意,亏之惨矣!宝姑娘的咏叹调还得继续下去。第40回在老太太两宴大观园席间酒令中,宝钗的牙牌令有这样3个诗句值得解读:

双双燕子语梁间。

凑成“铁锁练孤舟”。

处处风波处处愁。

这个酒令词是由令官说的副牌上的两张长三点、一张三六点产生的。“双双燕”句透露出宝钗对夫妻幸福生活的向往。刚到荣府,见到宝玉不但仪表很“酷”,而且心地纯良,属闺中良友型的少年,贾府的少女们无不喜欢他,宝钗亦莫能外。尤其是元妃在端午节赐礼时,只有她和宝玉是完全一样的,黛玉的礼物和其余姑娘们相同(第28回)。这就传递出一个信息:薛姨妈已经就“金玉良缘”和王夫人达成共识,并且把这一信息传递到元妃那里,而且得到元妃的支持。这样,“金玉良缘”的大局就敲定了。面对这一情况,宝钗虽然仍心存忧虑,但基本态度是乐观的。正在这时,宝玉要宝钗把元妃赐的红麝香珠串给他看看。宝钗从手腕上退下香珠串给宝玉。宝玉第一次看到宝钗的“雪白一段酥臂”,这位少年“情种”异常惊艳;又见宝钗的“眼似水杏,唇不点而红,眉不画而翠,比黛玉另具一种妩媚风流,不觉就呆了”(第28回)。宝钗见他如此,免不了想到“金玉良缘”之说;这促使她认同“金玉良缘”,并联想到与宝玉结为夫妻之后,也许像屋梁上的“双双燕”一般和谐美妙。她在酒令中流露出这种内心的隐秘,是很自然的。

但是,就在宝玉为她的美貌动心之前,黛玉向宝玉质询“金玉”之说,宝玉说:“……我心里要有这个想头,天诛地灭,万世不得人身!”并称在他心里:除了祖母、父母亲,“第四个就是林妹妹了”。黛玉说:“我很知道,你心里有妹妹,但只是见了姐姐,就把妹妹忘了。”黛玉是敏锐的,她是能看清宝玉的毛病的,当黛玉看到宝玉看着宝钗的玉臂艳羡发呆那一幕时,她尖刻调侃了宝玉,使之无话可说。面对黛玉的尖锐反应,宝钗怎么想呢?以她的智商,她不能不想到:在“金玉良缘”之路上,风波必将是很多很多的。她视自己为一叶孤舟,被封建婚姻制度的铁锁锁在“金玉良缘”上“处处风波处处愁”,而且有翻船的可能!

自然,和以往一样,“金玉良缘”与“木石姻缘”,还只是明争暗斗——人人都明白,宝玉、黛玉、宝钗之间争夺战正趋紧张,但又是一切均在暗中进行的,都是背靠背的冷战,而非面对面的热斗。因为他们是姑表、姨表姐妹,又都是很有文化素养的,她们之间的婚恋争斗,是不至于剑拔弩张,撕破面皮的,往往是意在弦外的,谜语式的。谓予不信,请看第50回《暖香坞雅制春灯谜》,宝钗的灯谜为:

镂檀锲梓一层层,岂是良工堆砌成?

虽是半天风雨过,何曾闻得梵铃声!

谜底是什么?“大家猜了一回,皆不是。”真是比“朦胧诗”更朦胧了,直到今天,许多红学家也只是各抒己见,有的说是宝塔,有的说是松球,并无共识。学者只能从宝钗惯于潜藏心思的性格,结合后两句中的“风雨”“铃声”中猜测:“当是借唐明皇与杨贵妃死别后,于风雨之中闻铃悲感事,来说她与宝玉生离的。④”总之,她的灯谜,绝非佳音。

此诗如此艰涩难解,我们姑且搁下,再看第62回的射复。

所谓射复,是一种酒令形式,用一字隐含某种事物,让人猜测。所用的隐晦的字叫射;猜的人以某事物来答叫复。复时,说出一个字或一个词语、典故。为祝贺宝玉生日,群芳开夜宴时,行了射复酒令。规定要“用时事”。探春复一个“人”字,宝钗说太宽泛了,探春又添一个“窗”字,宝钗便以“埘”射。因为她想到席上有鸡,便知探春用的是“鸡窗”“鸡人”的典故,因之她以“埘”射,用的是《诗经·王风·君子于役》“鸡栖于埘”诗句。这首诗的内容为:一个女子因丈夫在外边服役,不知何时才能归来,因之发出“如之何勿思”之叹。

接着,宝钗复了一个“宝”字,宝玉便相对应射一个“钗”字。众人问怎么解,宝玉说:“她说‘宝’,底下自然是‘玉’了。我射‘钗’字,旧诗曾有‘敲断玉钗红烛冷’,岂不射着了。”由此,又引出香菱的一席话,说她读过一首李商隐的七绝,其中有“宝钗无日不生尘”。这两个诗句所蕴含的意思,还需要解读吗?李商隐的七绝《残花》有关两句为:“若但掩关劳独梦,宝钗何日不生尘。”曹公借用时改“何”为“无”,这一改,悲哀之意便沉重多了;而且,“掩关”与宝钗的《咏白海棠》的“昼掩门”是同意的,都和她后来的寡居孤独情怀相关。“敲断玉钗红烛冷”是唐代郑会的诗句,下句为“计程应说到常山”。曹公借用此句,是隐寓宝玉出走后,渺无音讯,宝钗免不了时时惦念他不知到了何处。这正和“计程”句之意思切合。可谓前后左右皆有伏脉,丝丝入扣,都是宝钗后来的凄苦人生的谶语。

自然还可以再以曹公的有关宝钗的诗句作进一层次的印证。在第5回金陵十二钗图册判词中,关于宝钗的判词有“金簪雪里埋”。贵重的一股金簪埋于一堆雪下,悲剧隐寓是十分显然的。再看同一回中的《红楼梦曲·引子》的末句:“演出这怀金悼玉的《红楼梦》。”“金”指宝钗,“玉”指黛玉。值得关注的是程乙本此句改为“悲金悼玉的《红楼梦》”。这是表明写《红楼梦曲》的缘起的。写此曲乃至写《红楼梦》悲剧的目的仅仅是怀念宝钗、哀悼黛玉吗?只对黛玉的悲剧表示哀悼而对宝钗的悲剧仅仅是怀念而已?“悲金悼玉”似乎更符合全书的题旨。这可能是曹公的原墨,即使是他人修改的,也是改得好的。宝钗、黛玉的人生都是悲剧,读者为她们的青春、生命、人生的“终身误”(第二支曲曲目)而深深悲悯,宝钗和黛玉、宝玉都是被“金玉良缘”误终身的。宝钗最终于新婚后被丈夫抛弃,永远地抛弃!还有比这更难以下咽而又不得不咽下的人生苦酒吗?上述宝钗的种种诗句,不都是她心灵隐痛、颤怵的默诵吗?

在祝贺宝玉生日的夜宴中抓花签时,宝钗掣出的花签上画的是一枝牡丹,题着“艳冠群芳”四字,下边镌一句唐诗:“任是无情也动人。”(第63回)这是罗隐《牡丹花》诗句。⑤宝姑娘是艳冠群芳的美人,而且她的艳丽曾使宝玉入迷(第28回)。但是,她是“无情”的,而宝玉是“情不情”的“情种”,她的艳丽只能惊动宝玉于一时,而不可能长远倾动宝玉之心。就是说,宝姑娘的被弃命运是无可避免的。

二、宝钗的两首另类诗

除了上述10来首(句)诗之外,宝钗还有两首另类的诗词,就是《咏螃蟹》(见第38回)、《临江仙·咏柳絮》(见第70回)。

第38回写大观园举行赏菊、赏桂螃蟹宴和诗会。人们无不兴高采烈。宝玉说:“今日持蟹赏桂,亦不可无诗。我已吟成,谁还敢作呢?”黛玉看了他写的一首七律,笑道:“这样的诗,要一百首也有。”她提笔一挥便成一首七律。宝钗不甘示弱,随后也写成一首七律。

宝玉、黛玉的诗均抒写食蟹的“兴欲狂”“美口腹”和“嫩玉”满、“红脂”香的欢乐,而宝钗则反其意而咏之,其颔联写道:“眼前道路无经纬,皮里春秋空黑黄。”意谓:连眼下该走什么路都分辨不清,肚皮里虽然花样花色不少,完全是无用的。讽刺之意是十分明显的。众人称之为“食螃蟹绝唱……只是讽刺世人太毒了些”。现当代一些评论者也认为是讽世之作,有的认为是泛讽浮躁之徒的,有的认为是专讽八旗纨绔子弟的,有的甚至认为是曹公借宝姑娘之笔“怒世骂时”“干涉朝廷”的。⑥很显然,这和宝钗的性格、诗歌主张完全不符,尤其和咏蟹时的氛围完全相背。

我以为是讽刺宝玉、黛玉的。宝钗的诗既是针对眼前欣喜若狂的宝玉、黛玉的,⑦又是针对王夫人和时人认为宝玉“腹内原是草莽”“愚顽怕读文章,于国于家无望”的(第3回)。宝钗在第一次诗会和以后的多次聚会中,都当面嘲笑宝玉是“无事忙”“富贵闲人”“不正经”“不中用”。《咏白海棠》的“愁多焉得玉无痕”,也是讽刺黛玉、宝玉的。婚前、婚后宝钗用了各种方式督促宝玉刻苦读书、走仕途经济之路。所有这些,不都是她的“眼前”两个诗句之现实背景吗?她不是曾对袭人明确指责宝玉“如今说话越发没了经纬”(第32回)吗?她不过是把平素的看法“没了经纬”化为意象、诗句而已。

众人说她是“讽刺世人”的,这是给宝玉、黛玉留面子,也给宝钗留下回旋的余地而已。

宝钗的这种讽刺,至她的词《临江仙·咏柳絮》中再次出现。

黛玉借柳絮咏叹命运犹如柳絮,随风漂泊,无人收拾,无人怜惜,哀叹青春、生命的无奈。宝钗针对黛玉的词,以异常乐观的情调,歌咏柳絮在白玉堂前翩然起舞,美妙的舞姿引来成群的蜂蝶围着它们狂欢。紧接着,她写下两个“几曾”,似乎在诘问黛玉,咄咄逼人。更为出人意表的是,在下片抒发情感时,她写下了“好风频借力,送我上青云”⑧。这时,她为什么一反常态,唱出一曲如此高傲的词来呢?其目的大致有二:(一)试图打心理战。黛玉在家世背景(薛家是“四大家族”之一,林黛玉家不是)、家产、人脉、人际关系(黛玉是孤儿)以及人生谋略各方面,都是远远不如宝钗的,是难以和她相争的。所以,薛宝钗试图从精神和物质诸方面压垮黛玉。(二)为自己壮胆。她心里明白,宝玉的爱情绝不属于她。至宝玉在梦中“喊骂”了“金玉姻缘”(第36回),表示他坚守“木石姻缘”时,宝钗“不觉怔了”。宝玉的“喊骂”表明了他在婚恋取向上的决绝态度。但“金玉良缘”已争斗到如此地步,宝钗怎么能退出,将贾宝玉让给林丫头?她只能为自己打气,配合母亲,将“金玉良缘”进行到底。

问题在于:即使“金玉良缘”成功了,宝钗就“上青云”了吗?她心里明白,就是与宝玉成婚了,也不是“上青云”,还可能是下地狱。于是,在这种心理驱使下,压抑于她内心深处的俗气、戾气、矫情失控了,爆发出来了,化成了这首《临江仙》。

第87回,还有一首放在宝钗名下的琴词,其有关思想内容,均与宝钗的性格发展逻辑不符。看来,是后40回补续者之笔,也就不必去说它了。

三、宝钗诗的成因

一个美慧少女的诗风为什么是如此悲戚幽怨呢?也就是说曹雪芹为什么为薛宝钗谋构如此格调的诗词呢?概而言之,其主要原因有三方面。

(一)家境滑坡,迫使宝钗改变人生道路。

宝钗祖父系江南人文之乡金陵人氏,他是紫薇舍人,系宫中官属,亦为书香继世之家,极爱藏书。宝钗之父领着内府帑银行商,“家中有百万之富”。父亲酷爱“肌骨莹润,举止娴雅”的女儿,令其读书识字。无奈父亲早逝,其兄薛蟠“终日惟有斗鸡走狗”,“一应经纪之事全然不知”,经营全由伙计办理;加上母亲溺爱纵容,薛蟠吃喝嫖赌,五毒俱全,各省和京中商务,迅速破败(第4回)。原来,宝钗在父亲宠爱下饱览了诗词和《西厢》《琵琶》以及《元人百种》等古典文学作品⑨,对琴棋书画以及儒道佛之经典亦涉猎甚多,可以随口说出诗词名作,能背出《山门》一剧中的《点绛唇·寄生草》全曲;对佛教禅宗南宗六祖惠能亦有自己的感悟(第22回)。一言以蔽之,宝钗原是堪称才女淑媛的,但家道中落,宝钗不得改变才女的生活方式,不再以读书为事,而留心家计,参与商业事务。所以进京之后,她已由才女淑媛变成商家女子。为了重振家业,举家迁京,结果事与愿违,不但没有家道复兴,反而大祸迭出,其兄变本加厉,与狐群狗党沆瀣一气,为所欲为;其嫂更闹得家翻宅乱;宝钗的终身大事又不如人愿,不但入京待选告吹,而且其母策划的“金玉良缘”亦风波迭起,内外交困,使这位少女陷入人生困境,导致心理变态,预感到自己将被生活吞没,多次垂泪、长哭。这种情怀、心境,自然会反映到她的诗词中来。

(二)其母为她策划的“金玉良缘”,把宝钗一步一步推向人生惨境。

为了重回皇商之家昔日豪富,为了使薛家成为皇亲国戚,其母抓住皇上降旨聘选妃嫔、女官之机,举家进京。荣国府的当权派王夫人是薛姨妈亲姐妹,又有亲侄女王熙凤统揽荣国府内务全权。王夫人的长子贾珠已死,次子宝玉成为荣府“命根子”、继承人,而宝玉尚未定亲,这就为薛家留下了良机。于是,薛姨妈实施第二套方案,谋图家族联姻,将宝钗嫁与宝玉。这门亲事若成功,虽比不上入宫,却也算得上找到了坚实的靠山。何况,这条路的保险系数大大高于待选,更实惠更可靠。于是进京前让宝钗佩戴金锁,并称是一个癞头和尚送的;癞头和尚说:待日后遇到有佩玉的男子方可成婚。进了荣国府之后,薛家便在荣府东北角的梨香院住下不走了,从此缄口不提待选之事,而大力制造“金玉良缘”舆论。当宝玉第一次去梨香院看望宝钗时,受到薛姨妈异乎寻常的接待,又让宝玉与宝钗单独相处。于是有了“鉴赏通灵宝玉”和“鉴赏金锁”两出“连续剧”(第8回)。“金玉良缘”的攻略就此大力展开。

薛姨妈除了与王夫人加紧采取措施,同时又向太上家长示爱,她成了贾母牌局中的一位常客;元妃端午节的礼物到了贾府,等于宣告:“金玉姻缘”不只有“父母之命”,而且是由皇权最后敲定的。

除了当事人宝玉、黛玉,质疑和抵制“金玉良缘”者还有凤姐、紫鹃等等,她们背后还有贾母。凤姐借给黛玉送茶叶之机,当着众人对黛玉说:“你既吃了我们家的茶,怎么还不给我们家作媳妇?”(第19回)她此说当然不是说笑而已,她是要替老太太向众人传达老祖宗的心向。薛姨妈要过老太太这一关,也是难之又难的。且看老太太第一次进蘅芜苑:“及进了房屋,雪洞一般(冷!),一色玩器全无,案上只有一个土定瓶,瓶中供着数枝菊花(冷!)……床上只吊着青纱帐幔,衾褥也十分朴素。”她仔细看了宝姑娘这样的闺房,深感意外。老太太大不以为然了,摇头道:“使不得!虽然她省事,倘或来一个亲戚,看着不像(姑娘的闺房);二则年轻的姑娘,房里这样素净,也忌讳!”又说“不要很离了格儿”!这是老太太第一次说这样重的话,公开批评一个女孩子。接着她又说了年轻时她是“最会收拾屋子的”,并且讲了她收拾房子的审美原则。老太太是乐生主义者,是开明通达的老祖母,她主张破除一些陈规陋俗,老少和谐,热热闹闹,享受现实人生幸福。怎么能想象,她会让一个心态如同贫妇、寡妇,和她的性格完全不合的姑娘,顶替黛玉,做她的“命根子”宝玉的媳妇儿呢?老太太的“关”甚多,薛姨妈要闯老太太的关,难矣!(后40回补续者改变了老太太、凤姐的根本态度,大误大谬!他们毁了老太太的形象。)

薛氏老姐妹俩都是不见棺材不落泪的人物。到凤姐小产时,王夫人让李纨、探春代理家务,又特聘宝钗参与荣府内务管理。明眼人一看便知,王夫人这是让准儿媳宝钗提前“上岗”了。宝钗“上岗”后的一些言行也证明,这是薛氏姐妹落实“金玉良缘”的一个步骤。

薛姨妈也在采取新措施。在第57回《慧紫鹃情辞试忙玉》中,她主动去看黛玉,自编自导自演了一出《薛姨妈爱语慰痴颦》的梦幻剧。她别有用心地向黛玉讲了月下老人的神话故事:“凭父母、本人都愿意,若月下老人不用红线拴的,再也不能到一处。”(第57回)这就等于说:颦儿,你和宝玉虽然在一起六七年了,没用!你们成不了亲!

薛宝钗本人到了关键时刻,是慎之又慎考虑自己是否该嫁给贾宝玉的,她一向认为贾宝玉并不是她的夫君的合格人选,认为他是“富贵闲人”“无事忙”“不中用”。这从她的诗词中便可清晰看出。所以,当家长们决定她“出闺成大礼”的关键时刻(第97回),宝钗的反应是:“始则低头不语,后来便自垂泪”。她的“不语”“垂泪”乃至“大哭”算得了什么?她只能饮泣走向毁灭。而且,宝玉绝无娶她之意,就是“强扭”了、“捆绑”了,但谁能扭下、捆住宝玉的心?这是宝钗早已感觉到的。如果硬闹下去,同床异梦,宝玉不久就可能抛弃她,她成了弃妇,将如何生活下去?宝玉是与她逆向而行的,志趣完全相反,一再称薛宝钗“入了国贼禄鬼之流”。所以她常有“焦首”“煎心”之感。种种怨忧久郁于心,自然免不了发之为诗。

(三)宝钗误入歧途,在“金玉良缘”的阴影中渐行渐远。

在荣国府几年了,宝钗深知宝玉与黛玉“亲密友爱”非同寻常,并已由亲情发展成为爱情,而且全府上下都认为他们是天生的一对。宝钗之母构设了“金玉良缘”之后,宝钗渐渐陷入“夺宝”案中,成为当代人所说的“第三者”。应当说这样讲是并不过分的。对此,小说的第8回、第18回、第22回、第28回、第32回,均有宝、钗、黛明争暗斗渐趋紧张的描写。至第36回三人的争斗明朗化、表面化了。当宝玉遭毒打后,宝钗再次借机劝导宝玉走读书做官之路。结果正相反,宝玉怒斥道:“好好的一个清净洁白的女儿,也学得钓名沽誉,入了国贼禄鬼之流……真真有负天地钟灵毓秀之德!”这就把他们三个人之间的分野,进一步提升到思想意识、人生观、价值观上边来了。而宝钗不悟,于是引出了一个梦中惊雷:这天中午,宝钗来到怡红院,宝玉正在午睡,忽然,宝玉在梦中喊骂:“和尚道士的话如何信得?什么是金玉姻缘,我偏说是木石姻缘!”这犹如一个惊雷,把宝钗惊呆了。但是,宝钗并未就此却步。接下去,第42回、第51回等回中,均有关于宝、钗、黛斗争的描述,请读者自阅。

后40回虽有不少败笔、弱笔,但也写出了贾宝玉最终毅然“打出樊笼”的故事:他借参加乡试之机,郑重向家人诀别,最后,走到宝钗跟前说:“姐姐,我要走了!”直到此时,他仍未承认宝钗是他妻子,依然只是那个宝姐姐,这和第36回宝玉的喊骂“金玉良缘”,表明了宝玉排拒宝钗的坚定态度。但是,宝钗却说:“是时候了,你不必说这些唠叨话了。”宝玉说:“你倒催得我紧!”随后仰面大笑,说:“走了!走了!不用胡闹了,完了事了!”(第119回)这是宝玉的大结局,他向着白茫茫的旷野走去。而宝钗的大结局却远未到来。她将被作为“金玉良缘”的殉葬者、弃妇,独自将“金玉良缘”酿成的苦酒,和着她的眼泪,日日夜夜,月月年年,独自喝下去、品下去。


①应制诗是封建时代一种诗歌形式。由皇上命题,大臣作诗,多为歌功颂德之作,勉强应付,略无诗意。

②脂砚斋对此诗有批语:“看她讽刺宝、黛二人。”

③见第18回元春语。元春一语双关,有“见不得人的地方”之意。《红楼梦诗词解析》等上述几种专著中均有此类观点。《解析》的《序言》还说:曹雪芹“确有让这些诗作随这部奇书一道问世的意图”。此说来自脂批甲戌本第1回。

④见蔡义江师《红楼梦诗词曲赋评注》,第255页。

⑤罗隐诗写唐元和十四年任中书令的韩弘,见时人过于迷恋牡丹,命人把他居处的牡丹砍掉了。曹公引罗隐诗中间一句,隐去的前后七句中,暗示宝钗的命运。《红楼梦》多次使用了这种引用法。

⑥刘耕路《红楼梦诗词解析》,吉林文史出版社1999年版。王士超、李永田《红楼梦诗词鉴赏》,北京出版社2004年版。另有一本署名周汝昌著《红楼梦诗词曲赋鉴赏》,中华书局2004年版。这几部专著以及其他著述中有此类说法。

⑦宝钗的这些说法曾为今人所用,有的人在评论贾宝玉时就曾称其为“小废物”“多余的人”“零作为”“无事忙”“富贵闲人”等。

⑧有些版本“频借力”作“凭借力”,似与宝钗之意不合。宋代洪迈《夷坚志》卷四记载前人有《临江仙》词中有“当风轻借力,一举入高空”,是写风筝的,或为曹雪芹化用。

⑨全书中有21回40余处写到《西厢记》《牡丹亭》,除了贾宝玉、林黛玉读过、听过、谈过、引用过此二剧之外,贾探春、邢岫烟、贾母、薛姨妈、薛宝琴等人都曾谈论、引用过此二剧,小丫头们斗草时也说到过《牡丹亭》,贾府的小戏班曾多次演唱此二剧的一些片断、曲子。大观园中还有一处景点名为“牡丹亭”。宝钗自己也说她幼时读过《西厢记》,对其中的唱词非常熟悉。到《红楼梦》的时代,稍有戏曲欣赏经验的人,没有人不知道此二剧的。宝钗审问黛玉、阻挠宝琴均属矫情,黛玉等批评她是有理有据的,故宝钗无言以对,见第51回。

2016年8月初稿

2016年12月修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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