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人物:开辟鸿蒙·谁为情种》
人物:开辟鸿蒙 谁为情种
马克思主义哲学家卢卡契(Georg Lukács)认为:“伟大作品的基础,是赫拉克里特所谓‘醒觉者’所共有的世界,是这样的人们的世界,他们在社会上苦斗,他们互相搏击,彼此扶持或彼此对抗,却并不被动地反应。”《红楼梦》与其他中国古典小说的最大区别,就在于它对人物的强烈兴趣、细致描写和卓越塑造。据统计,小说中有名有姓的人物有四百多个,其中较有个性的,不下百人。即使是那些似乎无足轻重的人物,作者打破常规,把他们描写得栩栩如生,正是通过这些人物,作者向礼教文化提出了血泪控诉。
首先,作者自觉地打破了以往小说描写人物时的类型化特征和“好人一切都好,坏人一切都坏”的写作模式,塑造了若干具有鲜明个性和复杂心理的人物。明清小说流行,产量很大,相当一部分是老套的浪漫传奇小说,其中的才子佳人虽然才貌俱佳,却缺乏个性,通常都以婚姻幸福为结局。而红楼人物却有自己清晰的面目和独特的性格。不但贾宝玉、林黛玉等人的性格命运全然不同于那些小说中的男女主角,一些昙花一现的次要人物也有十分鲜明的面目性格。对于主要人物,作者善于根据人物的不同地位、不同关系,分别通过不同情节,从不同的角度层层深入地镂刻出他们最主要的性格特征,对人物其他方面的特征则采用了前后重点不同的补充描写的方法,从而使这些形象表现得十分深刻、饱满,给人以难以磨灭的印象。对比较次要的人物,一般是先用淡淡的几笔带过,然后在适当时候,抓住典型事件集中描写。林黛玉与晴雯、薛宝钗和花袭人,向来被视为两组性格类似的人,然此四人各有个性,同中有异,异中有同,绝不相混。
其次,作者对所描写的人物大都寄寓了深切的理解和同情,因此能够探索到人物灵魂的深处。把《红楼梦》与《三国演义》《水浒传》等书比较,不难发现曹雪芹以悲悯的眼光俯视个体生命的卑微与无奈,尤其是对女性,对底层人充满了同情和尊重。这些人物都植根在社会生活环境和各自具体境遇之中,都活动在纵横交错的复杂的社会关系之中,其性格、情感、命运等受着多种客观因素的影响和牵制,包含着复杂的甚至相互矛盾的因素,但他(她)又不是消极地接受环境的安排,而是以自己的希望和追求在改造和创造着自己的环境。正因为这种新的价值观,作者才真实地写下了“千红一哭万艳同悲”的人间悲剧。对于王熙凤这一敢作敢为甚至心狠手毒的人物,作者也精心刻画了她的才干、聪明及其不幸结局。至于像薛宝钗、花袭人等这些并不令读者真心喜爱的人物,作者也不是单纯地批评、谴责,而是深入其处境和心理,把微讽与同情结合起来,具有最大的真实性。
最后,作者总结了传统小说塑造人物的技术和方法,和谐得体地运用于人物刻画之中。以日常事件与生活场景为环境,通过大量的生活细节和日常活动,在行动中表现人物性格;善于在广阔的社会联系中,从不同角度,多侧面地刻画人物的多样性;善于通过对立人物的对比、相类人物的相互映衬来显示人物个性特征;善于通过大场面、大事件,把人物安插在冲突的漩涡之中,从人物对事件的态度来显示他们各自的价值观念和人生追求;善于运用各种艺术手段来描写人物的心理,提示人物的精神面貌;善于创造适合人物思想、气质、性格的生活环境和不同的意境来烘托人物的气质和性格。特别要强调的是,“《红楼梦》的主要对象是金陵十二钗,他用的是工笔,是水磨工夫,精雕细作,刻画入微,有时着彩色,有时用水墨。不仅是细心地从他们的语言、态度、情感上去描写他们的性格和形象,还要从他们的环境细节方面去衬托他们的性格和形象。一草一木,一茶一酒,一衣一履,一诗一词,都配合得非常妥帖。秦可卿的卧房布置,绝不是林黛玉的卧房布置,潇湘馆的自然环境,绝不是稻香村的自然环境,王熙凤的穿戴,绝不是薛宝钗的穿戴。曹雪芹在这方面,经过千辛万苦的经营,一笔不苟地将人物性格和形象,通过日常琐事,真如浮雕一般地在字里行间突现出来,都是眉目分明,形象如画,给读者以非常明确的印象”。文学史家的这一评论,强调了《红楼梦》以细节刻画人物的特点。生活之所以为生活,在其由无数细枝末节所构成;人生之所以为人生,在其日常世界的悲欢离合。琐碎闲杂而又气韵贯注,平凡无奇而又精彩绝伦,《红楼梦》因此而塑造了一大批真实的人物和真实的生活,也因此而表达了一种人性关怀和人道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