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兰性德《长相思》原文、解读、注释

纳兰性德

【作者简介】

纳兰性德（1654～1685年），原名成德，字容若，号饮水、楞伽山人，满洲正黄旗人，是大学士纳兰明珠之子，清代最为著名的词人之一，与朱彝尊、陈维崧并称“清词三大家”，自幼聪颖过人，21岁中进士，有着清代李后主的美称。其词风清新婉丽，不事雕琢，多感伤抒情之作。英年早逝，让人惋惜。著有《通志堂集》，词有《饮水词》。

长相思

山一程，水一程，身向榆关那畔行①，夜深千帐灯。

风一更，雪一更，聒碎乡心梦不成②，故园无此声。

【注释】

①榆关：山海关。那畔：那边，这里指的是关外。

②聒（guō）：喧扰，嘈杂。

【评解】

这首词是作者从京城赶往盛京（沈阳）途中所作。经过了长途的跋涉，翻过了无数高山大河，作者开始思念家乡；词人由于有使命在身，行色匆匆，当到达山海关。整夜风雪交加，勾起了词人对美好故乡的思念。语言平易近人，简单易懂。

河传

春浅，红怨，掩双环①。微雨花间，昼闲。无言暗将红泪弹。阑珊②，香销轻梦还。

斜倚画屏思往事，皆不是，空作相思字。记当时，垂柳丝，花枝，满庭蝴蝶儿。

【注释】

①双环：门上双环，此代指门。

②阑珊：稀疏零落。

【评解】

这首词写的是微雨湿花时节，闺中女子一段难以诉说的柔情。微雨花间，门掩双环，香消梦醒，弹泪无言。下阕前三句是对物是人非的感叹，以及对过去的相思。后四句回忆起与相爱之人的相会场景。全词将一个闺中女子的情态写得生动形象，呼之欲出。

蝶恋花

辛苦最怜天上月，一昔如环①，昔昔都成玦。若似月轮终皎洁，不辞冰雪为卿热。

无那尘缘容易绝②，燕子依然，软踏帘钩说。唱罢秋坟愁未歇③，春丛认取双栖蝶④。

【注释】

①昔：同“夕”。

②无那：无奈。

③唱罢秋坟：用李贺《秋来》“秋坟鬼唱鲍家诗，恨血千年土中碧”句意。

④“春丛”句：化用了梁山伯与祝英台死后化蝶的故事。

【评解】

这是一首悼亡词，表达了作者对已故妻子的爱意。在词人心中，妻子并不是沉睡于九泉之下，而是化为了碧霄之月，变成了嫦娥仙子。但是即便如此，心情想必也是苦的。下阕用燕子的欢悦呢喃，来反衬了妻子过世之后，自己的悲凉现状，化用了“双栖蝶”的典故，表达了他对亡妻矢志不渝的爱恋之情。作者直白地抒发了自己对亡妻的爱恋，没有矫揉造作之感，感人至深。

如梦令

正是辘轳金井，满砌落花红冷①。蓦地②一相逢，心事眼波难定。谁省？谁省？从此簟纹灯影③。

【注释】

①砌：台阶。

②蓦地：突然，忽然。

③簟：竹席。

【评解】

这首词描写了年轻男女一见钟情的情景。双方初次见面的地点是在金井旁边，当时正值落花的暮春时节。他们偶然相见后，心中就泛起爱的波澜，从此之后情之所往，念念不忘。全词情感表露真挚动人，取意新颖，生动地刻画了少年初恋时那种小心翼翼的心情，颇有作者独特的风格。

临江仙

寒柳

飞絮飞花何处是？层冰积雪摧残。疏疏一树五更寒。爱他明月好，憔悴也相关①。

最是繁丝摇落后②，转教人忆春山。湔裙梦断续应难③。西风多少恨，吹不散眉弯。

【注释】

①关：这里是关切、关怀的意思。

②最是：特别是。繁丝：指柳丝的茂盛。这两句里柳丝和春山，用来指女子的眉毛。

③湔（jiān）裙梦断：意思是涉水相会的梦断了。湔裙：被溅湿的衣裙。李商隐在《柳枝词序》中说：一个男子偶遇了柳枝姑娘，柳枝表示三天后将涉水溅裙来会。此词咏柳，所以采用了这个典故。

【评解】

这首词虽然是在吟咏饱经风雪摧残的寒柳，实际上是以抑喻人。字里行间都在写柳，又处处都在写人，将寒柳与人融为一体，足见词人的文字驾驭能力。全篇委婉含蓄，寓意深远，是一篇值得称道的佳作。

相见欢

落花如梦凄迷，麝烟微①，又是夕归潜下小楼西。

愁无限，消瘦尽，有谁知？闲教玉笼鹦鹉念郎诗。

【注释】

①麝烟：麝香。

【评解】

这首词通过对闺中人教鹦鹉读诗这一细节的描绘，透露出了闺中之妇的思念之情。她整日惦念着心上人，却又无法离开深闺，因此寂寞无聊，只能逗弄鹦鹉，教其念诗；而所念的，正是他的诗。全篇构思精巧，立意奇特，颇富情韵。

沁园春

丁巳重阳前三日①，梦亡妇淡妆素服，执手哽咽，语多不复能记。但临别有云：衔恨愿为天上月，年年犹得向郎圆。妇素未工诗，不知何以得此也。觉后感赋长调。

瞬息浮生，薄命如斯，低徊怎忘？记绣榻闲时，并吹红雨②，雕阑曲处，同倚斜阳。梦好难留，诗残莫续，赢得更深哭一场。遗容在，灵飙一转③，未许端详。

重寻碧落茫茫④，料短发，朝来定有霜。便人间天上，尘缘未断，春花秋月，触绪还伤。欲结绸缪⑤，翻惊摇落⑥，两处鸳鸯各自凉！真无奈，把声声檐雨，谱出回肠⑦。

【注释】

①丁巳：即康熙十六年，公元1677年，时纳兰性德23岁。

②红雨：这里指落花。

③灵飙：神风。

④碧落：天界。《度人经》注，“东方第一天，有碧霞遍满，是云碧落。”

⑤绸缪：缠绵的情缘。

⑥摇落：原指木叶凋落，这里是亡逝之意。

⑦“把声声檐雨”两句：意思是让檐前滴滴淅淅的雨声，谱写出我内心的痛苦。回肠：弯曲的肠子。过去多以肠子的屈曲迂回比喻愁怀萦绕。

【评解】

这是一首著名的悼亡词，写于作者的妻子卢氏故去三月之后。妻子新亡，而又逢家人相聚的佳节，让词人倍觉心痛。妻子故去的时候，年仅二十一岁，词人心中的伤痛无以复加。作者对妻子在世的时候夫妻二人的恩爱生活进行了回忆，阐述了妻子故去之后自己所受到的打击。“瞬息浮生，薄命如斯”“绣榻闲时，并吹红雨，雕阑曲处，同倚斜阳”“梦好难留，诗残莫续”等，都在为倾诉心中的伤痛做铺垫。之后作者又通过“低徊怎忘”“赢得更深哭一场”等句平白直叙地说出了自己的伤痛。

浣溪沙

谁念西风独自凉，萧萧黄叶闭疏窗①，沉思往事立残阳。

被酒莫惊春睡重②，赌书消得泼茶香③，当时只道是寻常。

【注释】

①疏窗：装饰有花纹的窗户。

②被酒：醉酒。

③赌书消得泼茶香：这句话引用李清照与赵明诚的典故。用来比喻美满惬意的夫妻生活。

【评解】

本词是一种悼亡词。上阕写了此时此刻的相思之情，表明了词人的孤独寂寞之感。下阕写了与妻子相处三年之中的幸福与欢乐。全词情景交融，由西风、黄叶，生出自己孤单寂寞和思念亡妻之情；从而又引发作者回忆亡妻在世时的情景；最后则由两个生活片断表现出无比的遗憾和悲凉。情景交融，互相映衬，一层紧扣一层，虽是寻常之景寻常之事，却十分典型，真挚动人。

金缕曲

亡妇忌日有感

此恨何时已。滴空阶、寒更雨歇，葬花天气①。三载悠悠魂梦杳，是梦久应醒矣。料也觉、人间无味。不及夜台尘土隔②，冷清清、一片埋愁地。钗钿约③，竟抛弃。

重泉若有双鱼寄④。好知他、年来苦乐，与谁相倚。我自中宵成转侧，忍听湘弦重理⑤。待结个、他生知己。还怕两人俱薄命，再缘悭、剩月零风里。清泪尽，纸灰起。

【注释】

①葬花天气：指春末落花时节，大致是农历五月，这里既表时令，又暗喻妻子之亡如花之凋谢。

②夜台：指坟墓。

③钗钿约：钗钿即“金钗”“钿合”，女子饰物。暗指爱人间的盟誓。

④“重泉”句：重泉即“黄泉”“九泉”，指生死两隔；双鱼：书信，典出古乐府。

⑤“忍听”句：湘弦，即湘灵鼓瑟之弦。传说舜之妃子溺湘水而亡，后为水神，古代诗词中常用琴瑟代指夫妻，这里指纳兰性德不忍再弹奏那哀怨凄婉的琴弦，否则会勾起悼亡的哀思。

【评解】

这首词是作者悼念亡妻的代表作之一。词以空阶滴雨，仲夏葬花起兴，由此引发了词人的伤春之感与悼亡之思；接着又以夜台幽远，消息不通，以至来生难期，感情层层递进，最后展现了词人万念俱灰的悲痛心情。全词虚实结合，将实景与虚拟结合起来，让读者感知词人对亡妻的惦念之心，以及那种丧妻之后的绝望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