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09月19日星期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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聊斋志异《葛巾》解读、赏析

葛巾洛阳人常大用,喜爱牡丹成癖,听说曹州牡丹是齐鲁一带最好的,就一心向往。碰巧有其他事到曹州,他便借住在当地士绅的花园中。当时正在二月间,牡丹还未开花,常大用只能徘徊园中,注目花苞,期望早日长出,他还写了上百首怀牡丹的绝句诗。不多久,花蕾渐渐长成,但钱也要花完了,常大用就把春天的衣服当了,依然流连忘返。一天一大早,常大用来到牡丹花圃,见有一位姑娘和老妇人在那...

葛巾

洛阳人常大用,喜爱牡丹成癖,听说曹州牡丹是齐鲁一带最好的,就一心向往。碰巧有其他事到曹州,他便借住在当地士绅的花园中。

当时正在二月间,牡丹还未开花,常大用只能徘徊园中,注目花苞,期望早日长出,他还写了上百首怀牡丹的绝句诗。不多久,花蕾渐渐长成,但钱也要花完了,常大用就把春天的衣服当了,依然流连忘返。

一天一大早,常大用来到牡丹花圃,见有一位姑娘和老妇人在那儿,猜是高贵人家的家眷,连忙返身回来。傍晚再去,又看到她们,他就从容地避开了。略微瞧看一眼,见那姑娘宫中打扮,艳丽至极。正在目眩心迷之际,突然转出一个念头:这一定是仙人,尘世中难道有这样的姑娘吗?他急忙返身去找,刚转过假山,正碰上老妇人。姑娘正坐在石头上,彼此看到,吃了一惊。老妇人用身子遮住姑娘,呵斥说:“大胆狂生,想干什么?!”常大用直挺挺地跪下,说:“娘子一定是神仙。”老妇人训斥道:“如此胡说,该把你捆起来送到官府!”常大用吓坏了。姑娘却微微一笑,说:“让他走吧!”姑娘转过假山走了。

常大用往回走,腿脚都有些不听使唤了,想着姑娘回去告诉父亲哥哥,肯定会来辱骂羞辱一番的。躺在空荡荡的房子里,他很后悔自己的冒失不检点,只是暗自庆幸姑娘没有怒容,或许不把这当回事记在心里。又悔又怕,悔怕交集,一夜下来常大用竟病倒了。第二天日头已高,也没有人来兴师问罪,常大用很高兴,心里也渐渐安宁,但一想起姑娘的音容笑貌,害怕又变成了相思。如此连续三天,常大用憔悴得几乎要死。

一个晚间,仆人已经睡熟,老妇人来了,端着个杯子上前说:“这是我们家葛巾娘子亲手做的毒药汤,快喝了!”常大用吓了一跳,但随后说:“我和娘子,从无怨恨过节,何至于要赐我死?既然是娘子亲手调制的,与其因相思得病而死,还不如饮毒药而死!”常大用接过来一饮而尽。老妇人笑了,接过杯子走了。常大用觉得药气香冷,不像是毒药。不大工夫,他觉得胸膈间宽展舒畅,头脑清爽,便酣然睡去,醒来后,已是阳光灿烂,映满窗前。他试着起来,病似乎好了。他心中更加相信姑娘是神仙。没有相见的机缘,他只能在没人的时候,想象着那女子站着、坐着,虔诚地叩拜,默默地祈祷。一天,正走着,突然在林木深处迎面碰上姑娘,常大用喜出望外,拜倒在地。姑娘走上前来拉他起来,他突然闻到姑娘身上的奇异的香味。他拉着姑娘白玉般的手腕站起身来,手指触到她的肌肤,只觉柔软温润,令人骨节都要酥了。正要说话,老妇人突然来了。姑娘让他藏在石头后边,指着南边说:“夜里用花梯过墙来,四面全是红窗子的房屋,就是我的住处。”说完,匆匆离去,常大用心中一阵失落,失魂落魄,不知她到什么地方去了。

夜里,常大用搭梯子上了南墙,发现那边墙下已放好梯子,很高兴,顺着下去后,果然有带红窗的房子。房中传出下棋声,他站住不敢再往前走,只好翻墙回去。待了一会儿,又翻过来,落子的声音响得更紧,慢慢近前,悄悄一看,常大用见姑娘正和一位素衣美人对坐,老妇人也在座,一个使女在旁侍候。他就又翻墙回去。往复三次,已将三更了。常大用趴在梯子上,听老妇人出来说:“梯子谁放在这的?”便叫使女来一块儿搬走了。”常大用待在墙上,又恨又气,只好闷闷不乐地回去。

第二天夜里,常大用又去,见梯子已预先放好,下去后,幸好寂静无人,进屋,见姑娘一人独坐,动也不动,似乎在想什么。看到常大用,吃了一惊,起身,含羞侧身站着。说完,常大用作揖说:“我自想福分浅,只怕和天人无缘,竟也有今夜啊!”常大用将姑娘拥进怀中。姑娘柳腰纤细,恰好一握,呼气芬芳如幽兰。她以手推拒说:“怎么一来就这样?!”常大用说:“好事多磨,迟了鬼也会忌妒的。”话未完,二人就听远远传来说话声。姑娘说:“玉版妹子来了!你可以暂且趴在床下。”常大用照办。不大工夫,进来一个女子,笑着说:“败军之将,还敢再战吗?我已烹好茶,特请你去做长夜之欢。”姑娘以困了推辞。玉版执意请她,姑娘坐着坚决不去。玉版说:“如此恋恋不舍,难道有男子藏在屋里吗?”玉版硬拉着姑娘走了。常大用从床下爬出来,恨得要死,就翻开枕头席子,想找件姑娘的东西。但屋子里没有梳妆用品,只是床头上有个水晶如意,柄上结着条紫色的巾子,芬芳爽洁,很可爱。常大用藏在怀里,翻墙回去了,整整身上的衣服,依然散发着姑娘的体香,心中的思念渴望更加迫切。但藏在床下时的惊恐,使他有犯罪受罚的感觉,想想不敢再去,只是珍藏着如意,常大用希望姑娘来找。

隔了一夜,姑娘果然来了,笑着说:“我一向认为你是君子,但不知竟是盗贼。”常大用说:“真有这回事!所以偶尔不做君子,只是期望大家能够如意啊!”说着,常大用就把姑娘揽在怀里,脱去姑娘的衣服,莹润如玉的肌肤一展现,带着体温的香气便四处流溢,拥抱间,只觉得她鼻息体味间,没有不芬芳袭人的。于是常大用说:“我一直认为你是神女,现在更清楚不是猜测了。有幸得到您的垂爱,真是三生有缘了。只怕像仙女杜兰香那样,下嫁人间,最终分手只留下离恨。”姑娘笑说:“你想得太多了。我不过是个离魂的倩女,偶然被情所动罢了。这事要谨慎保密,怕那些是非之口,颠倒黑白,你长不出翅膀,我不能驭风,那么因祸患分离就比好聚好散更惨了。”常大用觉得对,但总认为她是仙人,一个劲儿地问她姓什么。

姑娘说:“既认为我是仙人,那仙人又何必告诉别人姓名。”常大用问:“老妇人是什么人?”姑娘回答说:“她是桑姥姥。我年幼时蒙她庇护,不受风霜雨露的侵害。因此,她和那些婢女不一样。”姑娘起身准备走,说:“我那里人多眼杂,不能在这儿久留,找机会我就会来的。”分手时,姑娘索要如意,说:“这不是我的东西,是玉版丢下的。”常大用问:“玉版是谁?”姑娘答:“我的堂妹。”常大用便把如意给了她,姑娘就走了。

姑娘虽然走了,但那被子枕头等却染上了异香。从此后,三两夜姑娘就来一次。常大用被迷住,不再想回家。但钱已用完,常大用就打算卖马。姑娘知道了,说:“你因为我的缘故,囊空如洗,衣服也当了,我怎么能忍心呢?现在又卖马,千里之途,你将怎么回去?我还有些积蓄,还能帮你应付归家所需。”常大用辞谢说:“感谢深情,我拍胸发下誓言,也不足论报。又这样贪心卑下,耗费你的财物,我还像人吗!”姑娘非要他接受,说:“就算是我借给你的。”说完,姑娘拉着常大用的胳膊,来到一棵桑树下,指着块儿石头说:“搬开它!”常大用照着做了。姑娘从头上拔下簪子,在那地上刺了几十下,又说:“刨开。”常大用又照着做了,只见露出一个瓮口,姑娘伸进手去,拿出白银五十多两。常大用拉着姑娘胳膊不让再拿,姑娘不听,又拿出十多锭,常大用硬放回去一半,然后,像原来那样埋起来。

一天晚上,姑娘告诉常大用说:“近来已有些议论,看样子长不了啦,这不能不预先考虑谋划一下。”常大用吃惊说:“这可怎么办!我一向规矩谨慎,现在为了你,像失守的寡妇,再也不能自主了。一切都听你的,就是刀砍斧锯,也不管它了!”姑娘就商量和他一起逃走,让他先走,两人约好在洛阳见面。

常大用收拾东西上路回家,打算先到家然后再迎回姑娘。谁知刚到,姑娘的车也正好到了家门前,两人一起进门,拜见家人。四邻很惊奇,也一起来祝贺,并不知道他们是暗地逃回来的。常大用提心吊胆很是害怕,姑娘却格外坦然,告诉常大用说:“别说千里之外无法打听得知,就是知道了,我是世家女儿,卓王孙遇到司马长卿不如此还能怎样!你可以放心。”

常大用的弟弟叫常大器,十七岁。姑娘看着他说:“他很有慧根,前程大大超过你。”常大器快成婚了,未婚妻就突然死了。姑娘对常大用说:“我的妹妹玉版,你也曾看到过,容貌很不错,年纪也相仿,他们结成夫妇,真算是最佳配偶了。”常大用听了直笑,逗她说让她做媒。姑娘说:“真想叫她来,也不是什么难事。”常大用高兴地问:“用什么方法?”姑娘答说:“妹妹和我最好。驾匹两马的轻便车子,让一老妇跑一趟就行了。”常大用怕去了牵出自己的事情,不敢答应。姑娘执意坚持,说:“没关系。”就备了车,姑娘派桑姥姥前去。

几天后,车子到了曹州。将近街门时,桑姥姥下了车,让车夫把车停在路上等着,自己趁着夜色进了花园。好长时间,她带着一个姑娘一块儿来了,上了车就出发。天黑时就住在车上,五更时就再走。

姑娘计算着时间,等要来时,让常大器换上盛装去迎娶。走了五十多里,双方相遇,行了迎娶的礼仪,一同回来。家中张灯结彩,鼓乐齐鸣,常大器和玉版行礼成婚。从此,兄弟两人都有一个漂亮媳妇,家里也一天天富裕起来。

一天,有几十名大盗,骑着马,突然闯入。常大用知道发生变故,让全家人都躲上了楼。大盗们跟进来,把楼围住。常大用俯身问道:“我们之间有仇吗?”强盗回答说:“没有仇。只是有两件事要相求:一是听说两位夫人是人间没有的,请恩赐我们见一见;二是我们兄弟五十八个人,每个人讨您五百两银子。”强盗把柴堆积在楼下,准备放火威胁。常大用只答应给银子,强盗们不满意,要烧楼,家里人非常恐慌。姑娘和玉版要下楼,拦阻不听。两人收拾得光彩夺目下了楼,离地面还有三个台阶时停住了,对强盗说:“我们姐妹都是仙女,暂时来人间走一走,怕什么强盗!想赐给你们万两金银,只怕你们不敢要。”众强盗一起向上跪拜,连连说:“不敢。”姐妹两个准备退身,一个强盗说:“这是行诈!”姑娘听见,转过身站着,说:“打算干什么,早点儿说,还不算晚。”强盗们面面相觑,没一个人说话,姐妹俩从容地上了楼。强盗们抬头仰望,直到看不见了,才一哄而散。

又过了两年,姐妹俩各生了个儿子,才渐渐自称:“姓魏,母亲封为曹国夫人。”常大用怀疑曹州没有姓魏的世家,更何况大姓家中走失两个女儿,竟放到一边问也不问。虽然没敢因此详细盘问,但心里总觉得奇怪。常大用就找了个机会再到曹州去。到了曹州,他四下打听,发现世族中并没有姓魏的。常大用又到原来的房东那里借住,见墙壁上有《赠曹国夫人》的诗,很是吃惊和怪异,就向主人打听。主人笑了,就请他去看曹国夫人。去了一看,原来是一株牡丹,与房檐齐高。问此名由来,说因为此花是曹州第一,所以同人们开玩笑封的。问是什么品种,说是“葛巾紫”。常大用心中更怕,怀疑姑娘是花妖。

回家后,常大用不敢直说,只是讲那《赠曹国夫人》诗以观察反应。姑娘听了,皱眉变色,匆匆出去,叫玉版抱孩子来,对常大用说:“三年前,我被你的思恋感动,就以身报答。现在被猜疑,还怎么能再聚在一起!”说完,姑娘就和玉版一块儿举起孩子,远远一扔,孩子掉在地下不见了。常大用正惊慌地四处看,姐妹二人一起不见了。常大用又恨又悔。

几天后,孩子落地处长出两株牡丹,一夜间长一尺多高,当年就开了花,一紫一白,花朵大得像盘子,比起一般的葛巾花、玉版花,花瓣更多更细。几年中,枝叶茂盛,长成一丛。分出部分移栽别处,变生别的品种,没有人知道叫什么。从此,牡丹的繁盛,没有能超过洛阳的。

异史氏说:“坚守专一,鬼神可以沟通,如此则葛巾也不能说是无情的。白居易寂寞时,还把花当作夫人,何况那牡丹真的能了解人意,甘为人妻,又何必非要去追根问底呢?可惜常大用太不通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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