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09月19日星期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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聊斋志异《酒狂》解读、赏析

酒狂缪永定是江西选拔到京城的一名贡生。因他常常酗酒,故亲戚朋友都躲着他,害怕与他来往。有一次,他偶然到了一个本族叔叔的家里。他为人滑稽,善于耍笑逗乐,客人和他交谈了一阵后很高兴,便跟他痛快地喝起酒来。不多一会儿,他喝醉了,耍酒疯骂人。结果,被他得罪了的客人发了脾气,群情激愤,议论纷纷。叔叔赔笑脸,说好话,一会儿劝劝这个,一会儿又劝劝那个。缪永定却说他叔叔偏袒...

酒狂

缪永定是江西选拔到京城的一名贡生。因他常常酗酒,故亲戚朋友都躲着他,害怕与他来往。有一次,他偶然到了一个本族叔叔的家里。他为人滑稽,善于耍笑逗乐,客人和他交谈了一阵后很高兴,便跟他痛快地喝起酒来。不多一会儿,他喝醉了,耍酒疯骂人。结果,被他得罪了的客人发了脾气,群情激愤,议论纷纷。叔叔赔笑脸,说好话,一会儿劝劝这个,一会儿又劝劝那个。缪永定却说他叔叔偏袒客人,又把满腔的怒火转到叔叔身上。叔叔没有办法,只得跑去告诉他的家人。家人前来,将他连扶带拽地弄回家。刚放到床上,他便四肢冰冷,全身僵直,家人用手一摸他的鼻孔,他竟然已经断了气。

缪永定死后,有一个戴黑帽子的人将他捆了拉上就走。一个时辰后,他们来到了一所官衙里。官衙的屋顶覆盖着淡青色的琉璃瓦,十分壮观美丽,是人世间所没有的。到了台阶下,黑帽人似乎是等待着要去见什么官员。缪永定暗自想:我有什么罪,不过是客人状告斗殴之事。缪永定回头看看那戴黑帽子的人,见他愤怒地瞪着两只像牛一样的眼睛,也不敢问。但他暗自思索:贡生跟人吵了架,应该不是什么大的罪行。正思索间,忽听得堂上有个官吏宣布说,要打官司的人第二天早晨再来候审。官吏的话音刚落,堂下的人便乱糟糟地像鸟兽一样四散而去。缪永定也随着黑帽人走了出去。因没有地方可去,他只好缩着脑袋站立在一家店铺的房檐底下。黑帽人怒气冲冲地向他喝道:“你这耍酒疯的无赖!天快要黑了,别人都找地方吃饭睡觉去了,你打算往哪里去呀?”缪永定战战兢兢地回答说:“我并不知道为什么把我抓到了这里,也没来得及跟家里人说一声,一点儿盘缠也没有带,我能上哪儿去?”黑帽人说:“你这耍酒疯的贼人!要买酒给自己喝时,便有了钱是不是!再顶撞,我用这老拳打碎了你的疯骨头!”缪永定低下了脑袋不敢再吱声。

正在这时,忽然有一个人从房内走了出来,见到缪永定,十分诧异地问道:“你怎么来了?”缪永定一看,原来是自己的舅舅。他舅舅姓贾,已经死了好几年了。他见到舅舅后,才猛地醒悟,自己已经死了,心中更加悲哀恐惧了。他哭着对舅舅说:“舅舅快救救我!”贾某对黑帽人说:“东灵大王的使者不是外人,请屈驾到寒舍里坐坐。”二人便进了屋。贾某又向黑帽人作揖行礼,并请他多多关照。不一会儿,酒菜摆上来了,三人围成圈儿坐着喝酒。贾某问:“我这个外甥犯了什么事,烦劳您将他抓了来?”黑帽人说:“东灵大王到浮罗君那里去,正碰上你这位外甥撒酒疯骂人,便叫我将他提了来。”贾某问:“见过大王没有?”黑帽人说:“大王在浮罗君那里会审花子案,还没回来。”贾某又问:“我外甥将会受到什么处罚?”黑帽人回答说:“还不知道。但大王很痛恨他这一类人。”缪永定坐在一旁,听着两人之间的对话,吓得浑身发抖,汗流满面,连酒杯、筷子都拿不住了。过了一会儿,黑帽人站起身来,对贾某道谢说:“叨扰你的好酒好菜,我已经醉了。现在,把你的外甥托付给你,等大王回来了,我再来拜访。”说完,黑帽人就走了。

贾某对缪永定说:“外甥你没有别的兄弟,父母把你当作掌上明珠,从来都不舍得骂一句。十六七岁时,常常三杯酒下肚后,你就唠唠叨叨地寻找别人的岔子。稍不如意,你便拍门敲窗,光着身子砸门叫骂。那时,大人们认为你还小不懂事。没料想别后十多年了,你还是没有什么长进,现如今你该怎么办呢?”缪永定趴伏在地上痛哭流涕,不停地说着后悔的话。贾某把他拽了起来说:“舅舅在这里开酒馆,还有点小名气,一定会尽力救你的。刚才在这里喝酒的那人是东灵大王的使者,舅舅常常请他喝酒,跟我的关系还不错。东灵大王每天都要处理成百上千件案子,未必每一件都能记得。我去跟他婉转地说说,求他私下把你放了,说不定他能答应的。”想了想,他又说道:“此事责任重大,没有十万两银子不能了结。”缪永定谢过舅舅,很痛快地将这笔钱答应下来。这一晚,缪永定就睡在了舅舅的酒店里。

第二天,黑帽人一大早就来探望。贾某将他请到里面的屋子,密谈了有一个多时辰,然后出来对缪永定说:“成了。等一会儿他再来一趟。我先将我手头所有的钱都给他,作为契约的保证金,剩下的等你回到人间后再慢慢地凑齐了给他。”缪永定高兴地说:“一共需要多少?”贾某说:“十万。”缪永定说:“外甥我到哪去弄这么多钱?”贾某说:“你只需买金裱纸钱一百挂就够了。”缪永定高兴地说:“这事情好办。”

二人等到快中午了,还没见黑帽人来。缪永定想到街上去转一转,看一看。贾某嘱咐他不要走得太远了,他答应了一声便出去了。只见街面上谈生意的,做买卖的,跟人世间一模一样。缪永定走到一个地方,发现此处的墙壁很高,插满了荆棘,像是一座监狱。监狱的对门有一家酒店,进进出出的人很多。酒店的外面有一条小河沟,里面涌动着黑水,深不见底。缪永定正想停下来看个究竟,忽听得酒店中有人喊他:“缪君怎么也来了?”缪永定急忙去看,原来是邻村姓翁的书生,他是自己十年前的文字朋友。翁生快步出来与他握手,高兴得就如同生前。二人随即到了小酒店内,边饮边叙说离别后各自的光景。缪永定正在庆幸自己死了还能复生,又碰上了多年不见的老朋友,便开怀畅饮起来。他喝得酩酊大醉,浑然忘了自己已经是个死人,老毛病重新发作,又絮絮叨叨地数落起翁生的毛病来。翁生说:“几年不见,你怎么还像过去一样啊?”缪永定平时最听不得别人对他的酒德说长道短,听翁生这么一说,他更加气愤了,拍着桌子大骂起来。翁生斜着眼看了他一下,一甩袖子,走出了酒店。缪永定追到河沟边,将翁生的帽子扯了下来。翁生愤怒地说道:“你真是一个不讲道理的家伙。”说完,翁生便将他推到河沟里去了。河沟里的水并不太深,而水中利刃如麻,刺穿缪永定的两胁,扎透小腿,只要动上一动,便痛得钻心透骨。黑水里夹杂着粪便,脏水随着呼吸进入喉咙,缪永定更无法忍受了。岸上围观取乐的人围成了一堵墙,却没有一个人伸出手来拉他一把。危急关头,贾某来了。见此情景,贾某大吃一惊,急忙将他拉上岸,带回家中,对他说道:“你真是不可救药了!死了还不悔悟,还配再去做人吗?还是到东灵大王那里去挨刀劈斧剁吧!”缪永定非常害怕,哭着说道:“我知道错了!”贾某这才对他说:“刚才东灵大王的使者来了,等着你签订契约,你却又去喝酒,游荡不归。他实在是等不及了,我替你写了契约,给了一千贯钱叫他先走了,其余的,约定以十天为限交付。你回到人间后,要立即筹措,夜里在村外荒凉无人的地方,喊着我的名字烧,你许的愿就可以了结了。”缪永定满口答应了。贾某催他快走,并把他送到了郊外,又叮嘱说:“你一定不能失信连累我。”于是贾某指给缪永定回去的道路,便让他走了。

当时,缪永定已直挺挺地躺了三天,家人都以为他已经醉死了,可他的鼻孔里还隐隐约约地有一丝气息在游动。这一天,他苏醒过来,大吐特吐,从嘴里呕出的黑水有好几斗,臭不可闻。吐完之后,身下的褥子已被汗水浸透,他才感到凉爽舒适一些。他把自己死后的奇特经历告诉了家里人。话刚说完,他又觉得在河沟被尖刀刺中的地方有些肿痛,隔了一夜变成了疮,庆幸的是没有大面积溃烂。十天之后,他渐渐地能拄着拐杖行走了。家里人都催他快点偿还阴间的债务。他一核计,买一百挂金裱纸钱得花好几两银子,真有些舍不得,便对家人说:“过去讲的那些事,或许是醉梦中的幻境而已。即便那事是真的,他黑帽使者私自放了我,难道还敢再向阎王报告?”家里人劝他,他却不听。但是,他的心里总还是有些恐惧,再也不敢纵情放胆地去喝酒了。亲戚朋友看他有了长进,都很高兴,有时也请他少量地喝一些。一年之后,阴间的报应逐渐被他忘却了,他又开始放纵自己的性子,爱撒酒疯的老毛病渐渐地又萌生了。有一天,他在同族的一个晚辈家中喝酒,又骂起主人的宾客。主人将他撵了出去,关上大门进去了。缪永定大喊大叫地过了一个时辰,他的儿子闻讯赶来,将他扶了回去。进了屋,他忽然面向墙壁直挺挺地跪在了地上,又不停地磕着头,嘴里说:“就还你的债!就还你的债!”说完,他便倒在了地上。等家人去看他时,他早已气绝身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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