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11月07日星期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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聊斋志异《辛十四娘》解读、赏析

辛十四娘广平县有个姓冯的书生,是明朝正德年间的人。冯生年轻时为人轻佻放荡,喜欢无节制地喝酒。有一天天刚亮,他独自外出,碰到一位少女。少女披着红色的披肩,容貌十分娇媚动人。少女身后跟着一个小丫鬟,正踏着露水匆匆忙忙地赶路,鞋袜都被打湿了。冯生对这女子很是爱慕。傍晚时分,冯生喝醉酒回家,路旁有一座寺院,久已荒废,一个女子从里面走了出来,竟是早晨看到的那位美人。美...

辛十四娘

广平县有个姓冯的书生,是明朝正德年间的人。冯生年轻时为人轻佻放荡,喜欢无节制地喝酒。有一天天刚亮,他独自外出,碰到一位少女。少女披着红色的披肩,容貌十分娇媚动人。少女身后跟着一个小丫鬟,正踏着露水匆匆忙忙地赶路,鞋袜都被打湿了。冯生对这女子很是爱慕。

傍晚时分,冯生喝醉酒回家,路旁有一座寺院,久已荒废,一个女子从里面走了出来,竟是早晨看到的那位美人。美人猛然看到冯生,急忙又转身走了回去。冯生暗自思忖:如此一个美人怎么会在寺院里?于是,他把毛驴拴在寺院门口,要进去看个究竟。

冯生走进寺院,看到院内零零落落的满是断墙残壁,台阶上细草丛生,像地毯一样。冯生正在东张西望,一个须发斑白、衣帽整洁的老头儿走了出来,问冯生道:“客人从何处来?”冯生答道:“偶然经过古寺,想进来参观一番。老人家为何也到了这里?”老头儿说:“老夫流落在外,尚无容身的地方,暂借此地安顿家小。既然承蒙光临,就请您进去坐一坐,有粗茶可以代酒。”于是老头儿很客气地请他进去。

冯生发现,大殿后有一所院落,一条石板铺就的小道又光又亮,没有丛生的杂草荆棘。进到屋内,则又是一种情致,门帘床幕,散发着诱人的香味。二人坐下,互相通报各自的姓名,老头儿说:“愚翁我姓辛。”冯生借着几分酒劲,突然向老头儿问道:“听说您有一位女公子,还未找到合适的配偶。小生我不揣冒昧,愿意自我做媒,亲自求婚。”辛老头儿笑着说:“请容我和妻子商量一下。”冯生当即索取纸笔,写下一首诗:

千金觅玉杵,

殷勤手自将。

云英如有意,

亲为捣玄霜。

辛老头儿笑着将诗交给了身边的人。过了一会儿,有一个丫鬟出来对着辛老头儿耳语了几句。辛老头儿便起身请客人耐心地坐一会儿,然后掀开门帘进里屋去了。冯生隐隐约约听得辛老头儿说了几句话,就又出来了。他想着老头儿一定带来了好消息,不料老头儿却只是坐着与他谈笑,其他的话一句也没有。冯生忍耐不住,问道:“不知您的意思如何?希望您能告诉我,以消除我心中的疑虑。”辛老头儿说:“你是一个十分出众的人,我对你仰慕已久。但我有一些难以启齿的话,不便对你直说。”冯生一再请求,辛老头儿才说道:“我有十九个女儿,已经出嫁的有十二个。女儿的婚嫁之事,全由我妻子做主,老夫从不过问。”冯生说:“我只要今天早晨带着小丫鬟踏露而行的那个。”辛老头儿并不答话,两人相对,默默无语。这时,冯生听到屋内传出一阵轻声慢语,便借着酒劲掀开门帘说:“夫妻既然做不成,那就让我看一看小姐的容貌,以消除我的遗憾。”屋内的人听到帘钩响动,都惊诧地站了起来。果然有一位红衣女郎,抖动衣袖,低垂云鬟,袅袅婷婷地站在那里,舞弄着手中的衣带。看到冯生突然闯了进来,满屋的人都有些惊慌失措。辛老头儿十分生气,于是叫了几个人将冯生拖了出去。冯生酒力发作,便一头栽倒在乱草丛中。辛家众人将碎石乱瓦像雨点般投掷,幸好没有打着他。

冯生在荒郊野外躺了大约个把时辰,听到驴子吃草的咀嚼声,于是爬起来跨上驴背,踉踉跄跄地踏上了回归的路途。夜色朦胧,道路难辨,误入一条有溪水的山谷中,狼在奔跑,猫头鹰在号叫,冯生吓得汗毛倒竖,心头发凉。他犹豫不决,四处张望,并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再向远处张望,那黑森森的树林中有灯火闪烁,他猜想这一定是个村庄,便骑驴直向灯火处奔去。到了跟前,他抬头看见一座高大的门楼。冯生提起鞭子,敲了敲门。里面有人问道:“你是何处的公子,半夜到此?”冯生说自己迷失了道路,里面的人说:“等我告诉主人。”冯生只得站在一旁,伸长了脖子等候。一会儿,忽然听得有人开锁拉门,紧接着一个健壮的仆人走了出来,替他牵了驴子。冯生走了进去,见屋子十分华丽,大厅里还亮着灯火。他刚坐下一会儿,就有一个妇人走了出来,询问他的姓名,冯生告诉了她。又过了一会儿,有几个婢女搀扶着一位老太太走了出来,婢女通报说:“郡君夫人到!”冯生站起来,准备躬身下拜,老太太制止了他,让他坐下,对他说:“你不是冯云子的孙儿吗?”冯生回答说:“是的。”老太太说:“那你就应当是我的外孙了。老身我漏尽灯残,是快要死的人了,骨肉至亲之间,确实少了走动。”冯生说:“孩儿从小就失去了父亲,和祖父来往过的人,十个中有九个都认不得了。从未拜识过您,还请老人家能告诉我。”老太太说:“你自然会知道的。”冯生不敢再问,只是坐在对面苦思冥想。老太太问道:“外孙怎么会深更半夜到这里来?”冯生一向夸耀自己有胆量,便把一天的经历一一说给老太太听。老太太笑着说道:“这是一件大好事呀!况且我的外孙是有名气的读书人,跟他家结亲,绝不会玷污他家的名声,他一个野狐狸精凭什么如此自高自大?外孙不要担心,我能为你把这段姻缘办成的。”冯生连连称谢。老太太又看了看左右的人说:“我不知道辛家的女儿竟长得这样好!”婢女回话说:“他家一共有十九个女儿,都长得风流标致,不知道官人想聘的是老几?”冯生说:“年龄十五六岁的那个。”婢女说:“这是十四娘。今年三月,她曾跟着她的母亲来为郡君夫人祝寿,您怎么就忘了呢?”老太太笑着说:“是不是那个脚穿刻有莲花瓣的高底鞋,里面装着香粉,蒙着面纱走路的小妮子?”婢女回答道:“是的。”老太太说:“这个小妮子很会别出心裁,摆弄娇媚。但她确实长得苗条可爱,外孙的眼光不差。”随即老太太又对婢女说:“可派小狸奴去把她叫来。”婢女答应着去了。

过了一会儿,婢女走进来告诉老太太说:“辛家十四娘已经叫来了。”说话间,就见那个穿红衣裳的姑娘,看见老太太后立刻俯身下拜。老太太忙将姑娘拽了起来,说道:“以后做我家外孙媳妇,就不用再行丫头的礼了。”姑娘站起身来,袅袅婷婷地立在老太太身边,红色的衣袖低垂。老太太用手理了理她的鬓发,又捻了捻她的耳环,说:“十四娘近来在闺房中做些什么活?”姑娘低声回答:“闲暇时,做些刺绣。”她回头看到了冯生,显得害羞,有些局促。老太太说:“这是我的外孙。他好心好意地想与你结姻缘,为什么要使他迷失道路,害得他在山沟里乱窜了整整一夜?”姑娘低头不语。老太太接着说道:“我叫你来,没有别的什么事,想为我的外孙做个媒。”姑娘依然默默无语。老太太要婢女们打扫新房,铺设被褥,马上让他们成亲。姑娘害羞地说:“让我回去告诉父母一声吧。”老太太说:“我替你做媒,错得了吗?”姑娘说:“郡君夫人的命令,我父母当然不敢违背。但是,就这样草草地成婚,婢子我就是死了,也不敢奉命。”老太太笑着说:“这小姑娘志气坚强,真是我的外孙媳妇啊!”于是老太太从姑娘头上拔下一朵金花,交给冯生收起来,并要他回家查看一下皇历,选择一个黄道吉日成亲。然后老太太打发婢女把辛家十四娘送了回去。此时,已能听到雄鸡的报晓声,老太太派人牵了驴子送冯生出门。

冯生走了几步,猛一回头,村庄已无影无踪。在浓郁的松林与楸林中间,只有几座被乱蓬蓬的杂草覆盖着的坟墓。冯生站在那里想了好一会儿,才记起这里是薛尚书的墓地。薛尚书原是冯生祖母的弟弟,所以薛尚书的夫人薛老太太才管冯生叫外孙。冯生知道自己遇见了鬼,但不知道十四娘究竟是什么人。他叹着气回到了家,随便翻阅了一下皇历,挑一个吉日,等待着婚期的到来,可又担心鬼的誓约难以取信。于是,他又一次来到了先前去过的寺院,只见殿堂破败不堪,一片荒凉。他又问住在寺院附近的人家,都说寺院里常常出现狐狸。冯生暗自想:如果能够得到一个美人,即便是狐狸也好。到了选定的吉日,他把房屋道路打扫干净,并打发仆人轮番等候丽人的到来,到了半夜,还是没有一点儿动静,冯生已不再抱希望了。过了一会儿,门外传来一阵喧哗声。冯生趿拉着鞋子出去,看见花轿已停在院内,丫鬟扶着十四娘坐在用青布搭成的帐篷中。嫁妆也没有什么,只看到两个长着长胡子的仆人抬着一个有瓮那么大的瓷罐,放在屋子的角落。冯生得到美丽的妻子,十分高兴,也就不疑虑她是不是人类。他问十四娘:“那老太太不过是一个死鬼,你家为何对她那样服服帖帖?”十四娘答道:“薛尚书现在做五都巡环使,方圆数百里的鬼狐都是他的侍从护卫,所以他很少回到墓地。”冯生没有忘记大媒人的恩德,第二天,专程到墓地祭奠了薛老太太。他回来后看到两个婢女拿着贝形花纹的绵锻前来祝贺,直接把那东西放在几案上后就走了。冯生将此事告诉了十四娘,十四娘看了看东西说:“这是郡君夫人送的礼物。”

同乡有一位通政使的贵公子,姓楚,从小和冯生同窗就读,关系很亲密。楚公子听说冯生娶了一位狐妻,三天后送来许多礼物,并前来喝喜酒以示祝贺。过了几天,楚公子又差人送来请柬,邀请冯生到他家去饮酒。十四娘听说后,对冯生说:“那天楚公子来,我从壁缝偷看了他一下,发现他长着一副猿猴的眼睛,鹰隼的鼻子,这种人不能多往来,还是不去为好。”冯生答应了。第二天,楚公子找上门来,责问他为何负约,同时拿出了自己的新作给冯生看。冯生在评论时加以嘲笑,弄得楚公子羞愧难当,两人不欢而散。冯生回到屋里,将这事笑着说给十四娘听。十四娘凄惨地对冯生说:“楚公子是个豺狼性格的人,不能和他亲近,你不听我的话,将来肯定会有大灾难的!”冯生笑着感谢妻子的提醒。后来,他与楚公子在一起时,总是恭维他,以前的不愉快也渐渐消除了。正值提督学政大人主持考试,楚公子考了第一,冯生考了第二。楚公子沾沾自喜,派遣仆人邀请冯生到他家去饮酒。冯生借故推辞了。楚公子不停派人来请,冯生不得已,才去了。到了楚家,冯生才知道是楚公子的生日,宾客满堂,宴席十分丰盛。楚公子拿出自己的试卷给冯生看,亲友们也一个个挤了上来,争相传看,不时地发出赞赏声。酒喝过数巡,大厅里奏起了音乐,吹吹打打的十分粗浊杂乱,宾主都很高兴。这时,楚公子忽然对冯生说:“俗话说:‘考场中莫论文。’这话在今天看来十分荒谬。小生这次考试之所以能排在你的前面,就是因为文章的开头几句,比你的略高一筹罢了!”楚公子的话刚说完,满座的人都随声赞叹。冯生此时已醉,忍不住哈哈大笑说:“你到现在还以为是你的文章写得好,才考取第一的?”冯生的话音刚落,满座的宾客都为之大惊失色,楚公子更是羞惭满面,气得说不出话来。客人们渐渐散去了,冯生也溜了回来。酒醒以后,冯生感到很后悔,于是把事情的经过告诉了十四娘。十四娘很不高兴地说:“你真是见识寡陋的轻薄子弟!用这种轻薄的态度对待君子,就是缺德;用来对待小人,就会招来杀身之祸。看来,灾祸已经离你不远了!我不忍看到我将来颠沛流离,请允许我离开你吧!”冯生害怕得流下了眼泪,并深深地表示了悔改之意。十四娘说:“你如果一定要我留下,那我和你订个规矩:从今往后,关起门来,待在家里,断绝一切交游,不要由着性子喝酒。”冯生诚恳地接受了她的规劝。

十四娘为人处事十分勤俭洒脱,每天以纺纱织布为事。时时独自回娘家看看,但从不在娘家过夜。有时,她还会拿出一些银子,做点儿小买卖,当天有了盈余的钱,就投进从娘家带来的那个大瓷罐中。她每天都关门闭户,如果有人来拜访,就吩咐老仆人婉言谢绝。

有一天,楚公子遣人急速送来一封信,十四娘烧了信,没让冯生知道。第二天,冯生出门进城吊丧,在丧主的家里遇到了楚公子。楚公子拉住他的臂膀苦苦邀请,冯生借故推辞,楚公子让马夫拉着他的马,簇拥着他往前走。到了楚家,楚公子立即让人摆上酒菜,冯生推辞,想早些回去。楚公子百般阻拦,又唤家中的歌伎出来弹筝助兴。冯生本来就是个放荡不羁的人,被十四娘长久地关在家中,早已感到烦闷不堪,现在忽然碰上这样一个狂喝畅饮的机会,立即来了豪兴,不再把十四娘的嘱咐放在心上。因此,只一会儿工夫,他就喝得酩酊大醉,倒卧在酒桌上。楚公子的妻子阮氏,生性最是凶悍忌妒,家中的丫头和小老婆没人敢修饰打扮的。前一天,一个丫头走进楚公子的书房,被阮氏抓住。阮氏用棍子猛击丫头的脑袋,丫头被打得脑袋破裂,当场死去。楚公子因为冯生嘲笑轻视自己,早已怀恨在心,天天想着怎样报复,便想出用酒将冯生灌醉,然后诬告他杀人的计谋。此时,楚公子趁冯生烂醉如泥的间隙,将那丫头的尸体扛到床上,然后关上门径自去了。冯生睡到五更时酒醒了,睁眼看看,发觉自己睡在几案上。他爬起来想找个卧榻和枕头,觉得有个又潮又腻的东西绊住了他的脚,伸手一摸,是个人。他以为是主人打发来陪伴他的仆人,便用脚踢了一下。那人一动不动,而且身体已经僵硬了。冯生猛然受到惊吓,跑出门去大呼小叫。听到喊声,楚家的仆人们都爬了起来,点灯一照,看到丫鬟的尸体,便揪住冯生大闹起来。楚公子出来验看尸首,一口咬定是冯生逼奸不成,杀死了丫鬟,当下就将冯生捆绑着送到了广平府。

过了一天,十四娘才知道了这个消息。她禁不住泪流满面地说道:“我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的!”于是她按日给冯生送去银钱。冯生见到知府后,无法申诉,早晚遭受拷打,被打得皮开肉绽。十四娘亲自到监狱去探望他,冯生见到妻子,悲愤填膺,一时竟气得说不出话来。十四娘知道楚公子这陷阱布得很深,就劝丈夫暂时承认楚公子诬陷他的罪名,以免再受皮肉之苦。冯生流着眼泪答应了。

十四娘往返于监狱与家之间,即使近在咫尺,别人也看不见她。每次探监回来,她总是唉声叹气的。有一天,她突然打发走了从娘家带来的贴身丫鬟。一个人孤苦伶仃地过了几天后,她又托人买了一个良家女子。这女子名叫禄儿,已十五六岁,容貌十分漂亮。十四娘与她同吃同住,对她的关怀爱护远远超过了其他婢女、仆人。

冯生承认了酒后杀人的罪名,被判了绞刑。老仆人得到消息后,泣不成声地告诉了十四娘。十四娘听了,神情坦然,似乎一点儿也不在意。很快秋天处决的日子到了,十四娘这才匆忙奔走起来。她早出晚归,整天地不歇脚,每当到了寂静无人的时候,她便独自一人郁闷悲伤,以至于饭也吃不香,觉也睡不好。有一天,大约是午后,先前被她打发走的丫鬟忽然回来了。十四娘马上起身,把她引到没人处交谈。等到谈完出来,十四娘已是笑容满面,又开始像平时一样料理家务了。第二天,老仆人探监,带回冯生要求与妻子最后诀别的口信。十四娘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并未显出悲伤来,很冷淡地放在一边。家人都窃窃私语,认为她太狠心了。就在这时,道路上忽然沸沸扬扬地传播着一个消息,说是姓楚的通政使被撤了职,平阳道台大人奉了皇帝的圣旨前来复审冯生的案子。老仆人听到消息后十分高兴,立即告诉了十四娘。十四娘也很高兴,马上派人到衙门里去探望冯生。此时,冯生已经出狱,主仆相见,悲喜交集。一会儿,衙役捕得楚公子到案,一经审讯,便弄清了事情的全部真相。冯生被无罪释放。回到家中,见到妻子,冯生不禁潸然泪下。十四娘也十分悲痛凄楚,悲伤之后又转为欢喜。然而,直到此时,冯生还不知道自己的冤情怎么被皇帝知道的。十四娘指了指贴身的丫鬟对冯生说:“这就是为你翻案的功臣。”冯生十分惊愕地向她询问其中的缘故。

原来,十四娘差遣这个丫鬟到了京城,想让她进到皇宫里为冯生陈述冤情。丫鬟到了京城,发现宫门有神将守护着,她在环绕宫墙的河沟里徘徊了好几个月,也没能进去。害怕误了救人的大事,丫鬟打算返回家中另作打算。正在这时,她忽然听到皇上要到大同去巡视的消息,便赶在皇上之前到了那里,假扮成一个流落风尘的妓女。皇帝到了妓院,她受到了极大的宠爱。皇帝怀疑她不像是个沦落风尘中的人。丫鬟便低头哭泣起来。皇上问:“你有什么冤苦?”丫鬟回答说:“我原籍广平府,是生员冯某的女儿。父亲被人诬陷,已经问成死罪,于是把我卖到了妓院。”皇上听了,很是凄楚,赏给丫鬟百两黄金。临走的时候,皇上又详细询问了这桩冤案的前后经过,用纸笔记下了有关人员的姓名,还说要与丫鬟共享荣华富贵。丫鬟说:“我只想父女能够团聚,并不奢望荣华富贵啊!”皇上点头称是,丫鬟于是也离去。

丫鬟将事情的前后经过详详细细地讲给冯生听了,冯生急忙给丫鬟下拜,两眼泪珠闪烁。

又过了一段时间,十四娘忽然对冯生说:“我如果不是为了儿女私情,哪里会有这么多的烦恼?在你被捕入狱的那段时间里,我奔走于亲戚朋友之间,可他们中没有一个肯替我想办法的。当时的辛酸苦辣,实在无法倾诉。现如今,我已看透了世态人情,厌倦了尘世生活。我已经为你物色好了一个很好的配偶,我们俩可以就此分别了。”冯生听了这话,痛哭流涕,伏在地上不肯起来。十四娘才暂时放下这个话题。晚上,她打发禄儿去陪伴冯生,冯生拒不接纳。第二天早晨,冯生看到十四娘的时候,发现她容光大减;又过了一个多月,十四娘已渐渐衰老;半年后,十四娘竟变得又黑又瘦,就像农村的老太婆。然而,冯生对她的爱恋之情,始终没有改变。一天,十四娘突然又提起了分别的事,并说:“你已经有了美丽的伴侣,还要我这丑陋的老太婆干什么?”听了这话,冯生哭泣悲哀得和以前一样。又过了一个月,十四娘突然得了暴病,不吃不喝,奄奄一息地躺卧在病榻之上。冯生煎汤送药,侍奉她就像侍奉父母一样。然而,巫术医药都未能治好十四娘的病,她最终还是溘然长逝了。冯生悲痛欲绝,随即用皇上赐给丫鬟的钱,给她办理了丧事。几天后,狐狸丫鬟也走了。冯生这才娶禄儿做妻子。过了一年,禄儿生下一个儿子。然而,由于连年收成不好,冯生的家业日渐衰落。夫妻二人无计可施,对着影子发愁。忽然想起屋角的那个大瓷罐,往日常见十四娘往里面投钱,不知还在不在。夫妻二人到跟前一看,只见豆豉盆、盐罐子满满当当地堆了一地。夫妻二人将这些东西一件一件地搬开,然后用筷子插进瓷罐试探,满满的很坚实,插不进去。夫妻二人不得不将瓷罐打破,金钱便倾泻出来。从这以后,冯生的家顿时富裕起来了。

后来,老仆人偶然路过西岳华山,碰到了十四娘,她乘着一头青骡,丫鬟骑着驴子跟在后面。十四娘问老仆人:“冯郎还好吧?”随后又说:“请代我转告你家主人,我已成仙了。”话刚说完,她便不见了踪影。

异史氏说:“轻薄的话,常常出于文人之口,这是君子痛心疾首的。我自己就曾经落下轻薄的名声,要说冤枉,那也太迂腐了;然而,我也未尝不刻苦自励,以使自己勉强跻身于君子的行列。至于是祸是福,我也就不去管它了。像冯生这样的人,仅仅一句话没有说好,就招来杀身之祸,如果不是家中有一个仙人,他又怎能脱离牢狱,从而再活在当世呢?太可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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