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09月19日星期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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聊斋志异《连琐》原文

连琐杨于畏从外地搬到泗水边居住,书房外面是一片旷野,墙外有许多古墓,夜晚听白杨树萧萧作响,有如涛声阵阵。一天夜里,他秉烛独坐,感到空虚寂寞,忽然听见墙外有人吟诗:“玄夜凄风却倒吹,流萤惹草复沾帏。”声音很细,像是女子。杨生很疑惑。第二天,到墙外查看,全无人迹,只有一条紫色丝带挂在荆棘梢上,于是拾回来放在窗台上。到了夜里二更,又听见与昨夜一样的吟诗声,杨生踩着...

连琐

杨于畏从外地搬到泗水边居住,书房外面是一片旷野,墙外有许多古墓,夜晚听白杨树萧萧作响,有如涛声阵阵。一天夜里,他秉烛独坐,感到空虚寂寞,忽然听见墙外有人吟诗:“玄夜凄风却倒吹,流萤惹草复沾帏。”声音很细,像是女子。杨生很疑惑。第二天,到墙外查看,全无人迹,只有一条紫色丝带挂在荆棘梢上,于是拾回来放在窗台上。到了夜里二更,又听见与昨夜一样的吟诗声,杨生踩着板凳朝墙外看,吟诗声立刻停止了。杨生明白吟诗的是鬼,但却非常地倾慕她。

第三天晚上,杨生伏在墙头悄悄等待,一更将尽,有一个女子姗姗然从草丛里出来,手扶着小树,低着头凄婉地吟诵。杨生轻轻咳嗽,女子忽然隐入草丛不见了,杨生在墙下等待,听她吟完,隔着墙给她的诗续道:“幽情苦绪何人见,翠袖单寒月上时。”过了很久,周围一片寂静。杨生回到房间,刚坐下,忽然有一个美女从外面走来,向杨生施礼说:“先生果然是风雅的人,我却多次回避,失敬失敬。”杨生非常高兴,拉着她坐下。只见她瘦小怯懦,身上带着寒气,好像连衣服的重量都承受不了。杨生问:“你是什么地方人?为什么一直寄居在这里?”女子回答说:“我本是陇西人,跟着父亲四处奔波,十七岁那年得病死去,到现在已经有二十多年了。在九泉之下的荒野中,我孤单一人,像孤雁一样寂寞。我所吟诵的诗句,是我自己写的,借以寄托哀怨忧愁。想了好久都不能完篇,多亏先生帮我续出下句,我在九泉之下不胜感激。”

杨生想和她亲热,女子皱着眉头说:“我是墓穴里的枯骨,和活人不同,和你亲热会折你阳寿的,我不忍心祸害你啊。”杨生这才作罢,盯着她裙下的小脚看。女子低头笑着说:“你太轻薄啦!”杨生摸着她的脚,只见月色的袜子上,系着一根彩线,再看另一只脚,则是用紫色丝带系着的。杨生问:“为什么不都用丝带系?”女子说:“昨晚上因为怕您看见匆匆避开,不知道掉在什么地方去了。”杨生说:“我替你换掉。”于是去窗台上取下丝带交给女子。女子惊讶地问从哪儿来,杨生告诉她找到丝带的经过,女子于是把彩线解开,换上丝带。女子翻看桌上的书,忽然看见元稹的《连昌宫词》,感慨地说:“我活着的时候最喜欢读它,今天又看到它,真像做梦一样。”杨生和她谈诗论文,她又聪明又可爱,两人挑灯夜话,非常愉快。

从此以后,每天晚上只要听到低低的吟诗声,不一会儿女子就来了。她常常嘱咐杨生说:“先生一定要保守秘密,不能张扬,我从小就胆小,害怕会有恶人欺负我。”杨生答应了。他俩情投意合,就像夫妻一样,虽然没有肌肤之亲,但两人在一起,比恩爱的夫妇更加亲密。女子常常在灯下为杨生抄书,字迹娟秀。她还挑选了一百首宫词,抄录下来,两个人一起吟诵。她还让杨生准备棋具,买来琵琶,每天晚上教杨生下棋,或者弹琵琶给杨生听。她弹奏的《蕉窗零雨》,让人听了心酸;杨生心中不忍,女子就再弹《晓苑莺声》,杨生立刻就觉得心情舒畅了。两人点着灯嬉戏,高兴得忘了天亮,等到看见窗外的曙光,女子才慌慌张张地离去。

一天,杨生的朋友薛生来访,正遇上杨生午睡。他环视杨生的房间,看见琵琶、棋具,知道这些并不是杨生擅长的。又翻书发现抄写的宫词,字迹端正娟秀,便更加怀疑了。杨生醒来,薛生问:“琵琶棋具是怎么回事?”杨生说:“我正准备学呢。”又问诗卷哪里来的,杨生说是从朋友那儿借来的。薛生反复翻看,发现最后一页有一行小字,写的是:“某月某日连琐书。”便笑着问:“这是女子的小名,为什么要瞒着我呢?”杨生非常难堪,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薛生紧紧追问,杨生不肯说。薛生卷起诗卷要走,杨生更加难堪,于是把事情告诉了他。薛生想见一见连琐,杨生说了连琐的嘱咐,可是薛生心中更加仰慕,杨生不得已,就答应他了。夜里,连琐来了,杨生转达了薛生的仰慕之意,连琐生气了,说:“我对你说的话,你全忘记了,竟然把我的事多嘴多舌告诉别人!”杨生告诉她自己也是不得已,连琐说:“我和你的缘分到头了。”杨生百般安慰,但是连琐还是不高兴,起身告别而去,对他说:“我暂且避一避。”

第二天,薛生又来,杨生告诉他连琐不肯相见。薛生怀疑是杨生有意推脱,黄昏时邀了两个同窗好友一起来,留在杨生家里不肯离去,故意妨碍他们,整夜喧闹,杨生非常生气,但也无可奈何。几个晚上大家都没有见到踪影,正准备离去,忽然听见吟诗的声音。大家仔细静听,声音凄婉,令人心碎。就在这时,一个姓王的武生,拾起一块大石头掷去,大声喊道:“装腔作势,不出来见客,只会哼哼唧唧地吟诗,气死我了!”吟诗声立刻停止了。大家都怨恨王生的鲁莽,杨生愤怒至极,板着脸,说话也不客气。第二天,大家都走了,杨生独自睡在书房里,希望女子能再来,但却一点踪影都没有。过了两天,女子忽然来了,哭着说:“你的那些鲁莽的客人吓死我了。”杨生连忙道歉,女子突然出门,说:“我早就说过,我们的缘分已经尽了,从此就分别吧。”杨生急忙去拉她,却已渺无人影。

过了一个多月,女子也没有再来过,杨生苦苦思念,身形消瘦,追悔莫及。一天晚上,正独自喝闷酒,忽然连琐撩开门帘进来了,杨生高兴极了,说:“你原谅我了吗?”连琐潸然泪下,默不作声。杨生紧紧追问,女子欲言又止,说:“我是赌气走的,如今又有麻烦来求你,实在惭愧开不了口。”杨生再三追问,她说:“不知道哪里来的一个龌龊鬼,逼我当他的小妾,我是清白人家的后代,不甘心屈身侍奉这个恶鬼。可我这样一个弱女子,怎么抵抗得了?您如果还把我当妻子看待,一定不会不管我的死活的。”杨生大怒,恨不得把那个龌龊鬼杀死,但又担心人鬼不同路,不能出力。连琐说:“明天晚上你早点睡,我到梦里来喊你。”两个人又倾心交谈,一直坐到天明。连琐临走前,嘱咐杨生白天不要睡觉,晚上等她来约,杨生答应了。

杨生在午后喝了些酒,趁着醉意上床,蒙着衣服仰卧着,忽然看见连琐来了,递给他一把佩刀,牵着他的手就走。二人到了一所院落内,刚刚把门关上,就听见有人抓着石头砸门。连琐惊恐地说:“仇人到了!”杨生打开门冲了出去,只见一个鬼戴红帽穿黑衣,嘴边的胡子像刺猬一样。杨生愤怒地斥责他,恶鬼凶狠地瞪着杨生,说话凶暴蛮横。杨生大怒,朝恶鬼冲过去,恶鬼用石头掷杨生,一块接一块像下雨似的,石头打中了杨生的手腕,杨生无法握刀了。正在危急时刻,他发现远处有一个人,腰缠弓箭正在打猎,仔细一看,原来是王生,于是大声呼喊向他求救。王生拉着弓箭奔来,一箭射中恶鬼的大腿,再一箭就要了它的命。杨生连忙致谢,王生问是怎么回事,杨生详细地告诉了他。王生很高兴有这个机会可以赎罪,于是和杨生一起进入连琐的房间,连琐战战兢兢躲在远处,一句话也不说。桌上放着一把小刀,一尺来长,以金玉装饰,拔刀出鞘,光芒闪闪,可照见人影。王生握着刀爱不释手,又与杨生说了些话,见女子羞怯的样子怪可怜的,于是走出房间,与杨生分手而去。杨生也回家了,翻过墙头就倒下,然后就惊醒了。

醒来后杨生听见村里一片鸡鸣,觉得手腕非常疼痛,等到天亮了一看,发现皮肉红肿。中午的时候,王生来,告诉杨生昨夜做了一个怪梦。杨生问道:“梦见射死一只恶鬼了吧?”王生非常惊奇杨生怎么知道。杨生伸出手,让他看伤,又告诉他受伤的缘故。王生回忆梦中连琐的美貌,遗憾没能真正相见,但又庆幸自己帮了连琐,希望能够再见连琐一面。夜里,连琐来道谢,杨生把功劳归在王生身上,并转达了王生想要求见的诚意。连琐说:“他对我的帮助,我不敢忘怀,但是他那威猛的样子,我实在害怕。”过了一会儿又说:“他很喜欢我的佩刀,这把刀是我父亲出使粤中的时候,用一百两黄金买来的。我对它珍爱有加,用金丝缠绕,珍珠装饰。父亲可怜我早夭,就用它来做陪葬了。现在我想把刀送给王生,他看见刀就像看见我一样。”第二天,杨生把连琐的话转告王生,王生非常高兴。夜里,连琐果然把刀带来,说:“请嘱咐王生小心保管,这把刀可是异域之物。”从此,连琐和杨生就像过去一样来往了。

又过了几个月,一天,连琐忽然在灯下对着杨生微笑,好像有话要说,然而却红着脸欲言又止。杨生搂着她问什么事,她回答说:“长久以来,一直受你的宠爱,我接受了活人的气息,每天吃到人间食物,枯骨已经有了活气。不过还需要再有活人的精血滋润,才可以复活。”杨生笑着说:“是你自己不肯,哪是我顾惜那点精血呢?”连琐说:“我们亲热之后,你肯定会大病一场,不过吃药可以医好。”于是两人开始亲热,连琐又说:“我还需要一点活人的血,你能忍痛成全我吗?”杨生取来尖刀,刺破手臂,连琐躺在床上,让血滴入肚脐中。连琐起来后说:“我最近都不会来了,你记住,到了一百天时去我的坟前,你若看见有青鸟在树梢上鸣叫,就迅速挖开坟墓。”杨生认真记住。连琐出门时又嘱咐道:“千万不可以忘记挖墓的时间,晚了早了都不行。”说完就走了。过了十多天,杨生果然生病了,肚子胀得要死,医生给他服药,拉下许多像泥一样的脏东西,过了十几天病才好转。他计算日子到了一百天,就带着奴仆背着锹等在连琐坟前。傍晚的时候,果然看见一对青鸟在树梢上唱歌,杨生高兴地说:“时间到了。”于是他砍断荆棘,挖开墓穴,只见棺木已经腐烂,但是连琐的容貌却像活人一样,伸手一摸,身上还有热气。杨生连忙用衣服把她包起来抬回家,放在暖和的地方。女子鼻孔微微出气,细若游丝,杨生给她喝一些米汤,到了半夜她终于苏醒过来。从此他们过上了幸福的生活。连琐常常对杨生说:“这二十多年真像一场梦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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