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11月07日星期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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聊斋志异《陆判》原文

陆判陵阳县人朱尔旦,字小明。他性格豪放,但是脑子笨,学习虽然用功,但是成绩不好。一天,一起读书的朋友们聚会饮酒,席间有人开玩笑对朱尔旦说:“人人都知道你胆子大,你要是敢深夜到十王殿去,把左边廊下的判官像背来,我们就请你喝酒。”原来陵阳有一座十王殿,里面的神鬼都是木雕的,栩栩如生。东边廊下站着一个判官,绿脸红胡须,很凶恶的样子。据说还有人在夜里听见两廊下有拷打...

陆判

陵阳县人朱尔旦,字小明。他性格豪放,但是脑子笨,学习虽然用功,但是成绩不好。一天,一起读书的朋友们聚会饮酒,席间有人开玩笑对朱尔旦说:“人人都知道你胆子大,你要是敢深夜到十王殿去,把左边廊下的判官像背来,我们就请你喝酒。”原来陵阳有一座十王殿,里面的神鬼都是木雕的,栩栩如生。东边廊下站着一个判官,绿脸红胡须,很凶恶的样子。据说还有人在夜里听见两廊下有拷打审讯的声音,进庙的人都吓得头发直竖,所以大家就拿这件事来为难朱尔旦。朱尔旦笑着站起来走了。不一会儿就有人听见门外大声喊道:“我把长胡子老爷请来了。”大伙都站起身来,不一会儿便见朱尔旦背着判官走了进来,朱尔旦把神像放在几案上,举起酒杯敬了神像三次。大伙看着判官,都吓得战战兢兢,坐立不安,一起央求他把判官背走。朱尔旦把酒洒在地上,祝祷说:“学生轻狂无礼,老先生想必不会怪罪,我家离这儿不远,老先生若有兴致可以来找我一起喝酒,希望您不要见外。”说完就背着判官走了,第二天,大伙一起请朱尔旦喝酒。

喝到傍晚,朱尔旦半醉回家,未能尽兴,于是点起灯自斟自饮。忽然有人掀开门帘走进来,一看,原来是那位判官。朱尔旦起身说:“估计我是要死了吧,昨天晚上冒犯了您,您现在是来索命的吗?”判官张嘴大笑说:“不是,昨天你盛情相约,今天晚上我正好有空,就过来赴你的约啦。”朱尔旦十分高兴,拉着判官的衣服连声请坐,起身亲自洗杯温酒。判官说:“天气暖和,就喝冷酒吧。”朱尔旦遵命,他把酒瓶放桌上,叫家人赶紧准备菜肴。他妻子一听,十分惊恐,劝他不要出去。朱尔旦不听,等菜肴一好,便端出来,跟判官举杯共饮。朱尔旦问判官的姓名,判官说:“我姓陆,没有名字。”朱尔旦与陆判谈古论今,判官对答如流。朱尔旦问:“你懂八股文吗?”陆判说:“文章好坏大致还能分辨,阴间读书作文跟阳间大致差不多。”陆判酒量大,一连喝了十来杯,朱尔旦因为喝了一整天的酒,不久就醉倒了,趴在几案上睡着了。当他醒过来时,只见灯火昏黄,陆判已经走了。

从此以后,陆判每隔两三天就来一趟,两人感情越来越好,常常睡在一起。朱尔旦拿文章给陆判看,陆判就用红笔涂改,告诉他哪里写得不好。一天晚上,朱尔旦喝醉了,先行睡下,陆判还在自斟自饮,忽然朱尔旦在醉梦中感到脏腑微微疼痛。醒来一看,只见陆判坐在床前,剖开他的肚子,取出肠胃,一条条地整理。他惊恐地问道:“我和你无冤无仇,你为什么要害我?”陆判笑着说:“不要害怕,我在替你换一颗聪慧的心呢。”陆判从容不迫地把肠子放回腹腔,合上刀口,再用裹脚布束紧他的腰。手术完毕,朱尔旦看见床上并没有血迹,只是腹部稍觉麻木。他看见陆判把一块肉放在几上,问是什么。陆判说:“这就是你的心脏,你写文章不流畅,就是因为你心窍堵塞。刚才我在阴间,从千万颗心脏中挑拣了一颗好的给你换上了,你这颗心我要拿回阴间补缺。”说完就起身,关上房门走了。天亮以后,朱尔旦解开缠带一看,创口已经愈合,上面还留有一条线一样的红印子。

从此以后,朱尔旦文思大进,过目不忘。几天之后,他又拿文稿给陆判看,陆判说:“可以了,不过你的福气薄,不能大富大贵,也就只能中一个秀才举人吧。”朱尔旦问:“我什么时候能中?”陆判说:“今年就能考中。”不久,朱尔旦预试果然中了且获得了第一名,秋试又考取了第五名。过去同学们都瞧不起朱尔旦,可是看到了他应试的文章,大家都非常吃惊他竟有如此才华,大家仔细询问才了解了他进步的原因。于是大伙都求他介绍,希望能结识陆判。陆判答应了大家的请求,于是大伙大摆筵席款待陆判。初更之时,陆判来到,他赤须飘扬,目光如电,大伙茫然失措,吓得脸色煞白,牙齿打战,一个个都悄悄溜走了。

朱尔旦带着陆判回家喝酒,酒喝醉了,朱尔旦说:“你帮我洗肠刮胃,我很感激,只是还有一事想请你帮忙,不知道行不行?”陆判叫他说。朱尔旦说:“人的心肠可以调换,脸面想必也能换,我的妻子,身材还过得去,但是脸长得不漂亮,我想麻烦你再施展一下刀斧,可以吗?”陆判笑着说:“好的,让我慢慢想办法吧。”过了几天,陆判半夜来敲门,朱尔旦急忙起身请陆判进来。烛光照去,只见陆判衣襟中裹着一样东西,问是什么,陆判说:“你前些日子托付我的事,让我寻找得很是辛苦啊!不过恰好刚才得到一颗美人的头颅,我可以来向你复命了。”朱尔旦拨开衣襟一看,是一个人的头颅,头颈上的血还是湿漉漉的。陆判催促他赶快行动,不要惊动周围。朱尔旦带着陆判走近卧室,只见朱夫人正侧身睡着。陆判把人头交给朱尔旦抱着,顺手从靴子里抽出尖刀,按住夫人颈部,像割豆腐一样轻轻一划,她的头颅就落在枕边了。陆判转身从朱尔旦怀中取过美人头颅合在颈项上,小心摆正,然后按紧。过了一会儿,他又把枕头垫在夫人两肩旁,叫朱尔旦把切下的头颅埋在静僻的地方。一切做完后,陆判这才离去。

天亮,朱夫人醒来,只觉得颈部有点麻木,脸上干涩。她用手一搓脸,竟搓出血迹来。朱夫人十分惊恐,喊丫头打水洗脸,丫头看见夫人满脸血迹惊呆了。朱夫人洗过脸后,盆里的水都染红了。朱夫人抬起头,丫头看见她面目全非,更加害怕。朱夫人拿镜子一照,又是惊讶又是茫然。朱尔旦把换头的事情告诉了她,朱尔旦反复观看妻子,只见她细长的眉毛接近两鬓,一笑起来就露出两个酒窝,跟画中的美女一样。解开衣领一看,颈上有一圈红线,上下的肉色明显不一样。

在这之前,吴侍郎有一个非常漂亮的女儿,十九岁了,还没有出嫁就死了两个未婚夫。元宵节的时候吴小姐去逛十王殿,当时游客混杂,有流氓看上了她的美艳,暗地里查问她的住宅。流氓趁夜翻墙进去,闯进吴小姐房间,在床前杀死一个丫头,并逼着要她满足自己的淫欲。吴小姐奋力反抗,大声呼喊,歹徒一怒之下把她也杀了。吴夫人隐约听见叫喊,喊丫头去看发生了什么事,丫头却看见两具尸首,惊恐地尖叫起来。于是全家都起来查看,并将吴小姐尸体停放在厅堂,把她的头放在颈边。全家人号啕大哭,闹腾了一夜。第二天清晨掀开被子,尸体还在,人头却不见了。吴家于是鞭打所有的丫头,责备她们看守不严,让小姐的人头被狗吃了。吴侍郎向衙门告状,郡守命衙役限期破案,可是三个月过去了,罪犯还是没有找到。

日子久了,有人将朱家换头的怪事告诉了吴公。吴公起了疑心,派老妇人去朱家打探。老妇人一看见朱夫人,吓得惊慌失措,立刻跑回来告诉吴公。吴公前去查看,发现女儿的尸体还在,更是惊讶无比,不知所措,他怀疑是朱尔旦用邪术杀死了女儿,便前去追问。朱尔旦说:“我妻子在梦中被人换了头,我也不知道其中原因,说我杀你女儿你是冤枉人了。”吴公不信,向衙门控告。衙役拘捕了朱家仆人审问,他们的回答跟朱尔旦一样,郡守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朱尔旦向陆判求救,陆判说:“这不难,让那个小姐自己说明情况吧。”吴公夜里梦见了女儿说:“我是被苏溪的杨大年害死的,与朱孝廉无关,他嫌妻子不漂亮,陆判就拿女儿的头颅跟她夫人换了,这样女儿的身子死了,头还活着。请不要仇恨他。”吴公醒来后将梦告诉夫人,吴夫人说她也做了同样的梦。吴公于是向官府说明此事,官府一查,果然有杨大年这个人,逮回来一拷问,他便供认罪行了。吴公于是拜访朱尔旦向他赔罪,并求见朱夫人,从此两人便成了翁婿。他们将朱尔旦妻子的头颅和吴小姐的尸体合葬在了一起。

朱尔旦三次进京参加会试,都因不慎违反考场规则而被撤销当场考试资格,从此他对追逐功名便心灰意冷了。又过了三十年,一天晚上,陆判对朱尔旦说:“你的寿命不长了。”朱尔旦问自己的死期,陆判说五天之后。朱尔旦问:“能不能救我?”陆判说:“这是天命,人怎么能违反呢?况且想开一点,生死都是一样的,何必非要以生为快乐,死为悲哀呢?”朱尔旦觉得他说得对,于是立刻赶制寿衣和棺木,一切准备停当,他便穿戴整齐地去世了。第二天,朱夫人扶着灵枢痛哭的时候,朱尔旦缓缓从门外走来。朱夫人很害怕,朱尔旦说:“我现在是鬼,但是跟活着也没什么两样,我牵挂妻儿,舍不得你们啊。”朱夫人十分悲痛,大哭起来,朱尔旦温柔地安慰她。朱夫人说:“自古有还魂的传说,你既然有神灵,为什么不复活呢?”朱尔旦说:“天命不可违啊。”朱夫人又问:“你在阴间做什么事呢?”朱尔旦说:“陆判推荐我督办文书事务,封了官职,也不受什么苦。”夫人还想说话,朱尔旦说:“陆判跟我一起来了,你摆酒招待他吧。”然后出去了。朱夫人依言准备了酒菜,只听见屋里传来欢笑饮酒的声音,豪爽响亮,就像朱尔旦活着时一样。到了半夜,朱夫人悄悄去看,屋内昏暗寂静,他们已经走了。从此以后朱尔旦三天两头就回家一趟,有时还住在家里和妻子亲热,顺便再料理家中事务。儿子朱玮刚刚五岁,朱尔旦每次回家都要抱他。等他七八岁的时候,朱尔旦就在灯下教他读书。朱玮很聪明,九岁能作文,十五岁就成了秀才,可他却一直不知道父亲已经去世了。自儿子考上秀才后朱尔旦渐渐就回来得少了,大概个把月回来一次。一天晚上朱尔旦回到家,对夫人说道:“今天我要同你长别了。”夫人问:“你要去哪?”朱尔旦说:“我奉上帝之命做了太华卿,马上就要到远方去上任了,今后事务繁重,路途遥远,因此不能再回来。”母子俩抱着朱尔旦哭了。朱尔旦说:“不要这样,儿子已经成人了,家里的产业也足够养活你们,哪有百年不分开的夫妻呢?”他又对儿子说:“好好做人,不要败坏了父亲的家业。十年后咱们父子再相见吧。”说完便出门走了。从此音讯断绝。

后来,朱玮在二十五岁时考上进士,做了“行人”的官职。一次,他奉朝廷之命去祭祀华山,在路过华阴县的时候,忽然有一驾车马,带着华盖随从,朝朱玮的仪仗队奔来。朱玮很惊讶,仔细观察车中的人,竟然是他的父亲。他跳下车马,哭着跪倒在路边,他父亲停住车子说:“你做官声誉很好,我可以瞑目了。”朱玮跪在地上不起来,朱尔旦催促车子行走,车子如火一般飞驰而去了。没走多远,朱尔旦回头望望,解下身上的佩刀,让随从交给儿子,遥遥嘱咐道:“带上这把刀,就能当大官。”朱玮想追上去,可是父亲的车马随从轻飘若风,一转眼就不见了。朱玮悲痛良久,后来他抽出佩刀观看,只见佩刀做工精美,上面刻着一行小字:“胆欲大而心欲小,智欲圆而行欲方。”

朱玮后来当了司马,共生了五个孩子,分别取名为朱沉、朱潜、朱汤、朱浑、朱深。一天晚上,朱玮梦见父亲说:“佩刀应该传给朱浑。”于是他按照父亲的吩咐办了。朱浑后来做了左都御史,名声非常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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