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斋志异《陆押官》原文、注释、译文

〇陆押官

【原典】

赵公，湖广武陵人，官宫詹，致仕归。有少年伺门下，求司笔札①。公召入，见其人秀雅，诘其姓名，自言陆押官，不索佣值。公留之，慧过凡仆②。往来笺奏，任意裁答，无不工妙。主人与客弈，陆睨之，指点辄胜。赵益优宠之。诸僚仆见其得主人青目③，戏索作筵。押官许之，问：“僚属几何？”会别业主计者皆至，约三十余人，众悉告之数以难之。押官曰：“此大易。但客多，仓卒不能遽办，肆中可也。”遂遍邀诸侣，赴临街店。皆坐。酒甫行，有按壶起者曰：“诸君姑勿酌，请问今日谁作东道主？宜先出资为质，始可放情饮啖；不然，一举数千，哄然都散，向何取偿也？”众目押官。押官笑曰：“得无谓我无钱耶？我固有钱。”乃起，向盆中捻湿面如拳，碎掐置几上，随掷，遂化为鼠，窜动满案。押官任捉一头，裂之，啾然腹破，得小金；再捉，亦如之。顷刻鼠尽，碎金满前，乃告众曰：“是不足供饮耶？”众异之，乃共恣饮。既毕，会直三两余，众秤金，适符其数。众索一枚怀归，白其异于主人。主人命取金，搜之已亡。反质肆主，则偿资悉化蒺藜。仆白赵，赵诘之。押官曰：“朋辈逼索酒食，囊空无资。少年学作小剧④，故试之耳。”众复责偿。押官曰：“某村麦穰中，再一簸扬，可得麦二石，足偿酒价有余也。”因浼一人同去。某村主计者将归，遂与偕往。至则净麦数斛，已堆场中矣。众以此益奇押官。

【陆押官注释】

①司笔札：主管文书之事。②凡仆：一般的奴仆。③青目：看重，另眼相看。④小剧：此谓小戏法，今称魔术。

【陆押官译文】

赵老先生是湖南常德府武陵县人，曾做过宫里的詹事，现在已经告老还乡。有一个少年在他的门前等着，请求给他做主管文书的事情。老先生把他召了进来，看这个少年人很清秀高雅，问他的姓名，他自己说叫陆押官。他并不要求给他工钱。老先生把他留了下来，他的聪明智慧超过一般的仆人。老先生的往来信件和奏疏，他都能随意地作出处理，没有一件不是精美绝妙的。有时主人和客人下棋，陆押官看了看，指点一下就能够获胜。赵老先生越发地器重他。同僚和仆人见他很受主人器重，开玩笑要他请客。陆押官答应了，问他们一共多少人？把别墅的管家们都算在一块，一共有三十多人。众人以为这下能难住他，但陆押官不以为然地说：“这很容易，只是客人多了，我自己不能仓促间办好筵席，只有到酒店里去请。”于是把所有的同僚都请了来，到街口的酒店坐下。刚要开始喝酒时，有人按着酒壶站起来说：“各位先生暂且不要用酒，请问一下今天到底是谁当东道主啊？应当先把钱拿出来作个凭证，那才可以开怀尽情地饮酒吃菜呀。不然的话，这一次宴会耗费几千金，吃完哄然一声都走散了，找谁来付账啊？”众人都望着陆押官。陆押官笑着说：“是不是觉得我没钱付？我当然有钱。”说着，便站起来，从盆中捻起一团拳头大小的湿面，然后又把面团捏碎成小块块放在桌上。一会儿，这些小块块面团化成了一只只小老鼠，在桌上乱跑。陆押官随手捉了一只剖开，老鼠啾啾叫着，陆押官便从鼠肚中取出一块银子，一会儿老鼠捉光了，碎银则放满了桌子。他对大家说：“这些银子还不够喝酒吗？”众人感到奇怪，才尽情喝起来。等吃喝完了，一算账，只需三两银子。大家把碎银一称，恰好够。众人要了一块碎银带回，向主人说了这桩奇事。主人要他们把银子拿来看看，但一搜已经不见了。回去问店主，店主说交作酒钱的银子都变成了蒺藜。仆人把这件事告诉赵老先生，赵老先生便问陆押官。陆押官说：“朋友们逼着要我请客，可我口袋里又没钱。幸好我年轻时学了点法术，所以就试了试。”众人仍要陆押官去还酒钱。陆押官说：“某个村子里的麦垛里，可以用簸箕再播扬一次，能够获得两石的麦子，偿付酒钱还有富余。”便找了一个人一同前往。当时，那个村的管家正要回去，便与陆押官一同去了。到了麦场，只见那场子中有几斛干净的麦子堆着。众人由此更加佩服陆押官了。

【原典】

一日，赵赴友筵，堂中有盆兰甚茂，爱之。归犹赞叹之。押官曰：“诚爱此兰，无难致者。”赵犹未信。凌晨至斋，忽闻异香蓬勃，则有兰花一盆，箭叶多寡，宛如所见。因疑其窃，审之。押官曰：“臣家所蓄，不下千百，何须窃焉？”赵不信。适某友至，见兰惊曰：“何酷肖寒家①物！”赵曰：“余适购之，亦不识所自来。但君出门时，见兰花尚在否？”某曰：“我实不曾至斋，有无固不可知。然何以至此？”赵视押官，押官曰：“此无难辨：公家盆破，有补缀处，此盆无也。”验之始信。夜告主人曰：“向言某家花卉颇多，今屈玉趾，乘月往观。但诸人皆不可从，惟阿鸭无害。”——鸭，宫詹僮也。遂如所请。公出，已有四人荷肩舆②，伏候道左。赵乘之，疾于奔马。俄顷入山，但闻奇香沁骨。至一洞府，见舍宇华耀，迥异人间，随处皆设花石，精盆佳卉，流光散馥，即兰一种，约有数十余盆，无不茂盛。观已，如前命驾归。押官从赵十余年，后赵无疾卒，遂与阿鸭俱出，不知所往。

【陆押官注释】

①寒家：贫寒之家，谦词。②肩舆：小轿。

【陆押官译文】

一天，赵老先生去朋友家中喝酒，看见友人家的堂屋有盆兰花，长得很茂盛，赵老先生很喜爱，回家后还在赞叹。陆押官说：“您如果真的喜欢这兰花，我不难给您弄到。”赵老先生不相信。可第二天早上到书房，忽闻异香扑鼻，见有一盆兰花摆放在房里，而且花杆、叶片和在朋友家见的一样多。赵老先生怀疑陆押官是从友人家中偷来的。于是问陆押官，陆押官说：“我家养的兰花，有千百株，何必去偷别人的呢？”赵老先生还是不相信，恰逢那位朋友来了，朋友看见兰花吃惊地说：“怎么和我家的兰花一模一样？”赵老先生说：“我刚刚买来的，也不知卖花人从哪里弄来的。你出门的时候，见兰花还在吗？”那友人说：“我来时不曾去书房，不知花在不在，但它怎么也不会跑到这儿来呀。”赵老先生看着陆押官，陆押官说：“这也不难分辨：您家的花盆破了，有补镶的痕迹。这个花盆就没有。”客人仔细察看，发现真是这样。到了夜里陆押官告诉主人：“早上我和您说过，我家的花草特别多，今天劳您大驾，趁着月光去观赏一番。不过，其他人都不能跟着去，只有那个阿鸭没有妨碍。”阿鸭是赵老先生的书僮。赵老先生便接受了他的请求。赵老先生刚出家门，便看见已有四人肩抬轿子，正恭候在路旁，赵老先生乘坐在轿子里，快得像奔跑的马一样。不大一会儿工夫就走进山里，只闻到奇异的香气沁人心骨。到了一个洞窟，看到房屋华美耀眼，和人间绝不相同。所到之处，都摆设着奇花异石，用精致的花盆栽培着优美的花草，流光溢彩，香气馥馥，就单说兰花吧，大约就有好几十盆，没有一盆开得不茂盛的。观赏完，和刚才来的时候一样乘着轿子回来了。陆押官跟随赵老先生十多年，后来赵老先生无病而终。陆押官便和阿鸭离开了赵府，不知到什么地方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