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10月18日星期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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聊斋志异《田七郎》原文、注释、译文

〇田七郎【原典】武承休,辽阳人,喜交游,所与皆知名士。夜梦一人告之曰:“子交游遍海内,皆滥交耳。惟一人可共患难,何反不识?”问:“何人?”曰:“田七郎非与?”醒而异之。诘朝,见所与游,辄问七郎。客或识为东村业猎者,武敬谒诸家,以马箠挝门。未几,一人出,年二十余,貙目蜂腰,着腻帢,衣皂犊鼻①,多白补缀,拱手于额而问所自。武展姓氏,且托途中不快,借庐憩息。问七郎...

〇田七郎

【原典】

武承休,辽阳人,喜交游,所与皆知名士。夜梦一人告之曰:“子交游遍海内,皆滥交耳。惟一人可共患难,何反不识?”问:“何人?”曰:“田七郎非与?”醒而异之。诘朝,见所与游,辄问七郎。客或识为东村业猎者,武敬谒诸家,以马箠挝门。未几,一人出,年二十余,貙目蜂腰,着腻帢,衣皂犊鼻①,多白补缀,拱手于额而问所自。武展姓氏,且托途中不快,借庐憩息。问七郎,答曰:“我即是也。”遂延客入。见破屋数椽,木岐支壁。入一小室,虎皮狼蜕,悬布槛间,更无杌榻可坐,七郎就地设皋比②焉。武与语,言词朴质,大悦之。遽贻金作生计,七郎不受;固予之,七郎受以白母。俄顷将还,固辞不受。武强之再四,母龙钟而至,厉色曰:“老身止此儿,不欲令事贵客!”武惭而退。归途展转,不解其意。适从人于室后闻母言,因以告武。先是,七郎持金白母,母曰:“我适睹公子,有晦纹,必罹奇祸。闻之:受人知者分人忧,受人恩者急人难。富人报人以财,贫人报人以义。无故而得重赂,不祥,恐将取死报③于子矣。”武闻之,深叹母贤,然益倾慕七郎。

【田七郎注释】

①皂犊鼻:黑色遮膝围裙。犊鼻:围裙。②皋比:虎皮。《左传·庄公十年》:“自雩门窃出,蒙皋比而先犯之。”杜预注:“皋比,虎皮也。”③死报:以死相报。

【田七郎译文】

武承休是辽阳人,喜欢交朋友,他所结交的大都是一些有声望的文人学士。有天晚上梦见一个人对他说:“你结交的朋友遍天下,但都是滥交,只有一个人能够与你共患难,为什么你反而不认识?”武承休问:“是谁?”答道:“不就是田七郎吗?”睡醒后感到很奇怪。第二天一大早,看到他所认识的人,就打听有没有田七郎这个人。有人说认识,东村有个猎户叫田七郎,他就怀着诚意专程到田家去拜访,用马鞭敲了敲门。不久,一个人走了出来,二十多岁,大大的眼睛,细细的腰肢,戴一顶油腻的帽子,穿一条黑色的犊鼻裤,还缀着许多白色的补丁,两手一拱,举手额前,请问武承休的来意。武承休作了自我介绍,假托旅途劳顿,感到有些不舒服,想借个地方休息一下。就势打听一下田七郞,那人说:“我就是。”于是把客人请进屋来。只见几间破屋,用树杈支撑着墙壁。走进一间狭窄的房子,墙上壁间,挂满了虎皮狼皮,连坐的凳子也没有。七郎就地铺了一张虎皮,两人坐着聊天。武承休觉得七郎语言质朴,心里非常高兴。就送他一笔钱,用来改善生活,七郎怎么也不肯接受。武承休再三要送给他,他只好收了去禀告母亲。过了一会儿,又把钱拿了回来,坚决不肯接受。武承休又再三推让送他,七郎母亲老态龙钟地走了来,严肃地说:“老身只有这个儿子,我不想让他去侍奉贵客!”武承休惭愧地走了。在归家的路上他反复思索,也弄不明白七郎老母话中的含意。刚好他的仆从在房后听到了七郎老母亲这之前跟七郎讲的那番话,于是告诉了武承休。原来,七郎拿着银子禀告母亲时,他母亲说:“我刚才瞧了一眼武公子,他面带晦纹,一定会遭到大祸。我常听人说:受到人家知遇,就要分担人家忧愁;受到人家恩惠,就要替人家排忧解难。有钱人用钱来报答别人,穷苦人用义报答人家。无缘无故收受人家厚礼,不吉利,恐怕将要舍命来报答他。”武承休听了,深深地赞叹田母的英明,同时也更加倾慕田七郎。

【原典】

翼日,设筵招之,辞不至。武登其堂,坐而索饮。七郎自行酒,陈鹿脯,殊尽情礼。越日,武邀酬之,乃至。款洽甚欢。赠以金,即不受。武托购虎皮,乃受之。归视所蓄,计不足偿,思再猎而后献之。入山三日,无所猎获。会妻病,守视汤药,不遑操业。浃旬,妻淹忽以死,为营斋葬①,所受金稍稍耗去。武亲临唁送,礼仪优渥。既葬,负弩山林,益思所以报武。武探得其故,辄劝勿亟。切望七郎姑一临存,而七郎终以负债为憾,不肯至。武因先索旧藏,以速其来。七郎检视故革,则蠹蚀殃败②,毛尽脱,懊丧益甚。武知之,驰行其庭,极意慰解之。又视败革,曰:“此亦复佳。仆所欲得,原不以毛。”遂轴鞟出,兼邀同往。七郎不可,乃自归。七郎终以不足报武为念,裹粮③入山,凡数夜,得一虎,全而馈之。武喜,治具,请三日留,七郎辞之坚,武键庭户,使不得出。宾客见七郎朴陋,窃谓公子妄交。武周旋七郎,殊异诸客。为易新服,却不受,承其寐而潜易之,不得已而受。既去,其子奉媪命,返新衣,索其敝裰④。武笑曰:“归语老姥,故衣已拆作履衬矣。”自是。七郎以兔鹿相贻,召之即不复至。武一日诣七郎,值出猎未返。媪出,踦闾而语曰:“再勿引致吾儿,大不怀好意!”武敬礼之,惭而退。

【田七郎注释】

①斋葬:祭祀与葬埋。斋:斋祭。②殃败:败坏。殃:败也,见《广雅·释诂》。③裹粮:携带干粮。④敝裰:破旧衣服。

【田七郎译文】

第二天,便设了酒宴邀请田七郎,被七郎婉辞了。武承休又亲自到田家去,一坐下来便讨酒喝。七郎亲自斟酒,还烧了一盘腊鹿肉,很热情、很有礼貌地招待了他。过了一天,武承休要设宴答谢,他这才来了。两人谈得很投机,武承休又送他一些银子,仍然不肯受。武承休托他代买虎皮,这才收下了。回家一看,觉得家里所藏的那些虎皮,还抵偿不了武承休所给的银两,想再猎取几只,然后一并送去。不料进山转了三天,一只也没有打到。碰巧他妻子病了,要回家熬药煮汤,没有时间去打猎。十天之后,妻子就去世了,又要办理丧事,多亏了武承休所给的一些银两。武承休亲自登门吊唁,还送了很丰厚的礼品。丧事办完以后,七郎便背弓腰箭深入山中,想要好好地报答武承休。武承休得知了他的情况,劝他不要着急,殷切盼望七郎能够去他家一趟,而七郎始终因为欠债未还而感到不安,不肯登门。武承休于是就要他先将积存的虎皮拿来,以便催他早至。七郎查看一下积存的虎皮,都被虫蛀了,毛已经掉光,越发懊恼。武承休听说后,急忙赶到他家,竭力劝慰了一番。又检看了一下坏皮子,说:“这也很好。我所要的,本就不是有毛的。”于是卷起那些没有毛的虎皮就往外走,并邀七郎同往。七郎婉言谢绝了,这才一个人回了家。

七郎始终觉得那几张蛀坏了的虎皮不足以报答武承休的恩情,于是背了干粮到深山老林去,守候好几夜,果然猎得一虎,便把它全送到武家。武承休非常高兴,办了酒菜,请他多住几天。七郎执意不肯,武便把门锁了不让他走。别的客人看到七郎又质朴、又丑陋,私下里叽叽咕咕议论武承休乱交朋友。而武承休招呼七郎,却比别的宾客优厚得多。给他换上新衣服,七郎不受,就趁他熟睡之际偷偷把旧的换了,七郎才不得已穿上新的。回去后,又依照母亲的吩咐,把新衣送回来,要换回那件到处缀着补丁的破衣。武承休笑着说:“回去告诉你母亲,旧衣已经拆了,做了鞋子的衬垫了。”从此以后,七郎常常给武承休送来一些兔子和鹿肉,邀请他来却再也不肯了。又一天,武承休亲自去看望他,碰巧他去打猎还没回来。田母出来,靠着门框对武承休说:“再不要缠着我儿子了,看来你是不怀好意的。”武承休恭恭敬敬地向田母行了礼,面红耳赤地走了。

【原典】

半年许,家人忽白:“七郎为争猎豹,殴死人命,捉将官里去。”武大惊,驰视之,已械收在狱。见武无言,但云:“此后烦恤老母。”武惨然出,急以重金赂邑宰,又以百金赂仇主。月余无事,释七郎归。母慨然曰:“子发肤受之武公子①耳,非老身所得而爱惜者。但祝公子百年无灾患,即儿福。”七郎欲诣谢武,母曰:“往则往耳,见武公子勿谢也。小恩可谢,大恩不可谢。”七郎见武,武温言慰藉,七郎唯唯。家人咸怪其疏,武喜其诚笃,厚遇之,由是恒数日留公子家。馈遗辄受,不复辞,亦不言报。会武初度②,宾从烦多,夜舍屦满③。武偕七郎卧斗室中,三仆即床下卧。二更向尽,诸仆皆睡去,两人犹刺刺语。七郎背剑挂壁间,忽自腾出匣数寸,铮铮作响,光闪烁如电。武惊起,七郎亦起,问:“床下卧者何人?”武答:“皆厮仆。”七郎曰:“此中必有恶人。”武问故,七郎曰:“此刀购诸异国,杀人未尝濡缕,迄佩三世矣。决首至千计,尚如新发于硎④。见恶人则鸣跃,当去杀人不远矣。公子宜亲君子,远小人,或万一可免。”武颔之。七郎终不乐,辗转床席。武曰:“灾祥数耳,何忧之深?”七郎曰:“我别无恐怖,徒以有老母在。”武曰:“何遽至此?”七郎曰:“无则便佳。”盖床下三人:一为林儿,是老弥子,能得主人欢;一僮仆,年十二三,武所常役者;一李应,最拗拙,每因细事与公子裂眼争,武恒怒之。当夜默念,疑此人。诘旦,唤至,善言绝令去。

【田七郎注释】

①发肤受之武公子:犹言武公子为再生父母。发肤:代指身体。②初度:生日。《离骚》:“皇览揆余初度兮。”③夜舍屦(jù)满:留客过夜的馆舍住满了人。屦满:客满。④新发于硎:刚从磨石上磨过。硎:磨刀石。

【田七郎译文】

过了半年多,仆人忽然告诉武承休说:“七郎跟人家争夺一头猎杀的豹子,打死了人,被衙门里捉去了。”武承休大吃一惊,跑去探视,七郎已被打上枷,关进牢里了。七郎看到了武承休,别的都没有说,只说:“今后麻烦你照顾一下我的老母吧。”武承休听了,觉得很悲惨,马上拿了一大笔钱送给县太爷,又给死者家里送了一百两银子。过了一个多月,就把七郎放了。田母感叹地说:“你的生命是武公子给的,不是我能够左右的了。但愿公子永远无灾无难,就是你的福气啦。”七郎要登门向武承休致谢,他母亲说:“去倒可以去,只是见了公子不必致谢。小恩可以谢,大恩不是谢谢就能够报答的。”七郎见了武承休,武承休轻言细语地安慰着他,七郎只是唯唯而已,一个谢字也不说。武家的人都怪七郎粗疏,不近人情,而武承休却爱他的真诚坦率,待他更加好了。从此以后,隔几天他就来,来了就得住好几天;送给他东西就接,不再推辞,也不表示要报答。

有一天,武承休生日,来祝寿的客人很多,晚上房间挤满了人,武承休与七郎只好一同睡在一间小房里,三个仆人就在床前铺了席子睡觉。二更过了,仆人们早已睡熟,而他两人还在床上絮絮叨叨。忽然七郎挂在壁上的那柄短剑,从剑鞘内跳出来好几寸,发出铮铮的响声。武承休吓得跳了起来,七郎也一跃而起,问:“床下睡的是什么人?”武承休告诉他:“都是几个仆人。”七郎说:“这里面一定有个坏家伙。”武承休问他何以见得,七郎说:“我这柄佩剑是从国外购来的,杀人从不见血,我家已经佩带它三辈,砍下的脑袋也有千把多个,看来不久又要杀人了。希望公子多亲近君子,疏远小人,或许可以免遭意外的灾祸。”武承休听了,点头称是。七郎始终闷闷不乐,在床上翻来覆去。武承休说:“灾祸是命中注定的,何必这么忧虑?”七郎说:“我别的什么都不怕,就只担心有个老母在啊。”武承休说:“哪会到这个地步?”七郎说:“但愿没有事。”原来床下睡的三人,一个叫林儿,是老奶妈的儿子,很讨主人喜欢;一个是小僮,只有十二三岁,是武承休经常使唤的;另一个叫李应,脾气拗、性子犟,经常因为一些小事,跟主人吵架,武承休常常生他的气。当天夜里,武承休暗自思忖着,怀疑李应就是七郎所说的恶人。第二天一早,把他叫了来,用好言好语把他辞退了。

【原典】

武长子绅,娶王氏。一日,武他出,留林儿居守。斋中菊花方灿,新妇意翁出,斋庭当寂,自诣摘菊。林儿突出勾戏,妇欲遁,林儿强挟入室。妇啼拒,色变声嘶。绅奔入,林儿始释手逃去。武归闻之,怒觅林儿,竟已不知所之。过二三日,始知其投身某御史家。某官都中,家务皆委决于弟。武以同袍义,致书索林儿,某弟竟置不发。武益恚,质词邑宰。勾牒①虽出,而隶不捕,官亦不问。武方愤怒,适七郎至。武曰:“君言验矣。”因与告诉。七郎颜色惨变,终无一语,即径去。武嘱干仆逻察林儿。林儿夜归,为逻者所获,执见武。武掠楚之,林儿语侵武。武叔恒,故长者,恐侄暴怒致祸。劝不如治以官法。武从之,絷赴公庭。而御史家刺书②邮至,宰释林儿,付纪纲以去。林儿意益肆,倡言丛众中,诬主人妇与私。武无奈之,忿塞欲死。驰登御史门,俯仰叫骂,里舍慰劝令归。

【田七郎注释】

①勾牒:拘捕犯人的公文。②刺书:书信。《释名·释书契》:“书曰刺,书以笔刺纸简之上也。”

【田七郎译文】

武承休的大儿子叫武绅,娶妻王氏。一天,武承休外出,留了林儿在家看守书斋。当时书斋里的菊花开得黄灿灿的,新妇猜想公公出去了,书斋里一定很清静,便想去摘几朵来。不料林儿突然从书房里出来,勾引、调戏她。新妇正想逃走,林儿硬把她挟持到书房去。新妇一边哭一边抗拒,脸色变了,声音也哑了。武绅赶来,林儿才慌忙放开手跑了。武承休回家听说了这件事后,非常生气,一找林儿,竟然已经不知去向。过了两三天,才听说林儿投身到某御史家中。某御史在京城做官,家中一切事务都交给他弟弟料理。武承休因为跟他有同事的交情,写信要讨回林儿,他竟然置之不理。武承休越发生气,向县官告了一状。拘捕犯人的公文虽然发了,然而衙役并不去抓人,县官也不再过问。武承休正在愤愤不平,恰好七郎来了。武承休说:“你的话果然应验了!”便把林儿的事告诉了他。七郎听了,脸色气得惨白,始终没有吭声,径自去了。武承休嘱咐精干的仆人侦察林儿的行踪。林儿夜归,被巡守的仆人捉住,捆着来见武承休。武承休狠狠地打了他一顿,林儿也恶言恶语地回敬武承休。武承休的叔叔叫武恒,是一位忠厚长者,担心侄儿在暴怒之下惹出祸来,劝他不如把林儿送到官府去法办。武承休依了叔父的话,绑着林儿送到衙门里。不想御史家保释林儿的信也送到了,县官就放了林儿,交给御史家的仆人带走了。林儿因此更加肆无忌惮,在众人面前恶语伤人,诬蔑武承休儿媳与他私通。武承休拿他没有办法,气得要死,便骑马到御史门前去叫骂,经过邻居再三劝慰,这才怏怏回去。

【原典】

逾夜,忽有家人白:“林儿被人脔割①,抛尸旷野间。”武惊喜,意稍得伸。俄闻御史家讼其叔侄,遂偕叔赴质。宰不听辨,欲笞恒。武抗声曰:“杀人莫须有!至辱詈缙绅,则生实为之,无与叔事。”宰置不闻。武裂眦欲上,群役禁捽之。操杖隶②皆绅家走狗,恒又老耄,签数未半,奄然已死。宰见武叔垂毙,亦不复究。武号且骂,宰亦若弗闻者。遂舁叔归,哀愤无所为计。因思欲得七郎谋,而七郎终不一吊问。窃自念待伊不薄,何遽如行路人?亦疑杀林儿必七郎。转念果尔,胡得不谋?于是遣人探索其家,至则扃鐍寂然,邻人并不知耗。一日,某弟方在内廨③,与宰关说,值晨进薪水,忽一樵人至前,释担抽利刃,直奔之。某惶急,以手格刃,刃落断腕,又一刀,始决其首。宰大惊,窜去。樵人犹张皇四顾。诸役吏急阖署门,操杖疾呼。樵人乃自刭死。纷纷集认,识者知为田七郎也。宰惊定,始出验,见七郎僵卧血泊中,手犹握刃。方停盖审视,尸忽突然跃起,竟决宰首,已而复踣。衙官捕其母子,则亡去已数日矣。武闻七郎死,驰哭尽哀。咸谓其主使七郎,武破产夤缘当路④,始得免。七郎尸弃原野月余,禽犬环守之。武厚葬之。其子流寓于登,变姓为佟。起行伍,以功至同知将军。归辽,武已八十余,乃指示其父墓焉。

异史氏曰:“一钱不轻受,正一饭不敢忘者也。贤哉母乎!七郎者,愤未尽雪,死犹伸之,抑何其神?使荆卿能尔,则千载无遗恨矣。苟有其人,可以补天网之漏。世道茫茫,恨七郎少也。悲夫!”

【田七郎注释】

①脔割:碎割,瓜分。②操杖隶:执行杖刑的衙役。③内廨:官署的内舍。廨:官署房舍的通称。④夤缘当路:通过关系,贿赂当权者。

【田七郎译文】

过了一晚,忽有仆人来告诉他:“林儿被人零刀碎剐,把尸体抛在野地里。”武承休又惊又喜,心情也舒畅了一些。不久,又听说御史家告了他叔侄的状,就和叔叔一起到衙门去分辩。那县官不由分说,便要责打武恒。武承休大声争辩着说:“杀人的事,是莫须有的罪名。至于辱骂官绅,那是我的事,与我叔叔无干。”县官就像没有听见一样。武承休气得眼角欲裂,想冲上去,衙役们阻拦着。打棍子的衙役都是官绅家的走狗,武恒年纪又大了,棍子还没有打到一半,老人家就死了。县官见武恒已经断气,就不再拷问。武承休一边痛哭一边叫骂,县官也像什么都没听见似的。于是武承休只好将叔叔的尸体抬回家中,又难过又气愤,却又无计可施。他想找田七郎商议,可是七郎连吊唁也没露面。武承休心里暗想:我待七郎不薄,为什么突然就像陌生人似的?也怀疑杀死林儿的必定是七郎。可是一转念,如果真的是他,怎么不来商量一下?于是打发人到他家去打听,只见门上落了锁,家里一点声响也没有。四邻也没人知道他的下落。

有一天,御史家的弟弟正在县衙的内厅,跟那县官议论什么,那时正是给衙门送水送柴的清晨,忽然一个砍柴的走上前来,放下担子,抽出利刀,直奔御史家的弟弟。那家伙慌作一团用手来挡,被一刀砍下了胳膊,再一刀砍下了他的脑袋。县官大惊,没命地逃了,那砍柴的还在四处寻找。衙门里的文书、差役赶快关了衙门,拿着棍棒刀枪,大喊大叫地围拢来。那砍柴的看看脱身不得,就举刀自杀了。大家纷纷上前来看,有人认出,原来那个砍柴的就是田七郎。县官惊魂稍定,才出来查验,只见七郎直挺挺地倒在血泊中,手里还紧紧地握着那把刀。县官刚停下来,打算仔细验看一下,那尸体突然跳起来,一刀砍下了县官的脑袋,这才又倒下去。县衙忙派人去逮捕他的母亲、儿子,却发现他们已经逃走好几天了。武承休听说七郎已死,跑到那里悲伤地痛哭了一场。大家都说七郎的行刺是武承休指使的,武承休倾家荡产,疏通那些当权者,才免予追究。七郎的尸体抛在野外一个多月,有一群狗儿在周围守护着。武承休后来隆重地安葬了他。他的儿子流落在山东登州,改姓为佟,以行伍起家,因功做了同知将军。回到辽阳时,武承休已八十多了,还领着他去看父亲的坟墓。

异史氏说:“一钱不轻受,正是一饭不敢忘的表现。多么贤达啊,田七郎的老母!七郎这个人,怨愤没有完全昭雪,死了还要伸张义气,又是多么神奇啊!假使荆轲能够这样,那么就不会有千古遗憾了。如果有七郎这样的人,就可以补救上天诛罚的疏漏。可惜偌大的世界,像田七郎这样的人太少了。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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