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10月18日星期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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聊斋志异《王子安》原文、注释、译文

〇王子安【原典】王子安,东昌名士,困于场屋。入闱后,期望甚切。近放榜时,痛饮大醉,归卧内室。忽有人白:“报马来。”王踉跄起曰:“赏钱十千!”家人因其醉,诳而安之曰:“但请睡,已赏矣。”王乃眠。俄①又有入者曰:“汝中进士矣!”王自言:“尚未赴都,何得及第?”其人曰:“汝忘之耶?三场毕矣。”王大喜,起而呼曰:“赏钱十千!”家人又诳之如前。又移时,一人急入曰:“汝...

〇王子安

【原典】

王子安,东昌名士,困于场屋。入闱后,期望甚切。近放榜时,痛饮大醉,归卧内室。忽有人白:“报马来。”王踉跄起曰:“赏钱十千!”家人因其醉,诳而安之曰:“但请睡,已赏矣。”王乃眠。俄①又有入者曰:“汝中进士矣!”王自言:“尚未赴都,何得及第?”其人曰:“汝忘之耶?三场毕矣。”王大喜,起而呼曰:“赏钱十千!”家人又诳之如前。又移时,一人急入曰:“汝殿试翰林,长班在此。”果见二人拜床下,衣冠修洁。王呼赐酒食,家人又绐之,暗笑其醉而已。久之,王自念不可不出耀乡里,大呼长班,凡数十呼,无应者。家人笑曰:“暂卧候,寻他去。”又久之,长班果复来。王捶床顿足,大骂:“钝②奴焉往!”长班怒曰:“措大无赖!向与尔戏耳,而真骂耶?”王怒,骤起扑之,落其帽。王亦倾跌。

【王子安注释】

①俄:顷刻,一会儿。②钝:愚笨,愚蠢。

【王子安译文】

王子安是东昌府的名士,科考久不得志。每次进入考场后,期望考中的心情都很迫切。一次接近发榜的时候,他喝酒喝得大醉,回家后进入内室睡觉。忽然有人说:“科考报喜的人来了。”王生踉踉跄跄地起来说:“给十千赏钱!”家人趁他醉了,骗他说:“你只管睡吧,已经赏过了。”王子安才睡下了。不一会儿,又有人进来说:“你中进士了。”王子安自言自语说:“还没去京城,哪里会中进士?”那人说:“你忘了吗?三场考试都已经完了。”王子安大喜,起来喊道:“赏钱十千!”家人又像刚才那样诳他。又过了一阵儿,一个人急急忙忙地进来,说:“你殿试中了翰林,随从们在此。”果然见有两个人在床下拜见他,穿戴都很整洁华丽。王子安叫家人赏赐他们酒饭,家人又骗他,暗笑他喝醉了。后来,王子安想,不能不出去在乡里显耀一番,就大喊跟班随从,喊了几十声,也没人答应。家人笑着说:“你先躺着等一会儿,我们去找他们。”又过了很久,跟班随从果然来了。王生捶床顿足,大骂:“蠢奴才哪里去了!”随班公役也发怒说:“穷酸无理,以前是与你戏耍罢了,你还真骂起来?”王生大怒,立刻起来扑打随班公役,打落了他的帽子。王生也摔倒了。

【原典】

妻入,扶之曰:“何醉至此!”王曰:“长班可恶,我故惩之,何醉也?”妻笑曰:“家中止有一媪,昼为汝炊,夜为汝温足耳。何处长班,伺汝穷骨?”子女皆笑。王醉亦稍解,忽如梦醒,始知前此之妄。然犹记长班帽落。寻至门后,得一缨帽如盏大,共疑之。自笑曰:“昔人为鬼揶揄,吾今为狐奚落矣。”

异史氏曰:“秀才入闱,有七似焉:初入时,白足提篮,似丐。唱名时,官呵隶骂,似囚。其归号舍也,孔孔伸头,房房露脚,似秋末之冷蜂。其出场也,神情惝怳①,天地异色,似出笼之病鸟。迨望报也,草木皆惊,梦想亦幻。时作一得志想,则顷刻而楼阁俱成;作一失志想,则瞬息而骸骨已朽。此际行坐难安,则似被絷之猱。忽然而飞骑传人,报条无我,此时神色猝变,嗒然若死,则似饵毒之蝇,弄之亦不觉也。初失志,心灰意败,大骂司衡无目②,笔墨无灵,势必举案头物而尽炬之;炬之不已,而碎踏之;踏之不已,而投之浊流。从此披发入山,面向石壁,再有以且夫、尝谓之文进我者,定当操戈逐之。无何,日渐远,气渐平,技又渐痒,遂似破卵之鸠,只得衔木营巢,从新另抱矣。如此情况,当局者痛哭欲死,而自旁观者视之,其可笑孰甚焉。王子安方寸之中,顷刻万绪,想鬼狐窃笑已久,故乘其醉而玩弄之。床头人醒,宁不哑然失笑哉?顾得志之况味,不过须臾;词林诸公,不过经两三须臾耳,子安一朝而尽尝之,则狐之恩与荐师等。”

【王子安注释】

①惝怳:惆怅,模糊。②司衡:主管,主宰。这里指考官。

【王子安译文】

王妻进屋,扶他说:“怎么醉到这地步!”王子安说:“跟班的太可恶了,我才惩罚他们,哪里是醉了?”妻子笑着说:“家中只有一个老妈子,白天给你做饭,晚上给你暖脚,哪里有什么跟班,伺候你这穷骨头?”孩子们都笑了。王子安的醉意也稍稍过去了,忽然像梦醒了一样,才知道以前的事都是虚妄的。然而还记得随班公役的帽子落在地上的事,就找到门后,得到一个红缨帽像酒盏大小,大家都很奇怪。王生自笑说:“古时晋代罗友仕途失意被鬼戏弄,我现在被狐狸奚落啊。”

异史氏说:“秀才入考场,有七种样子。刚进去时光着脚,提着篮子,像乞丐。点名时,考官呵斥,差人责骂,像囚犯。进入考场号房子,每个洞都露出一个头,每一房都露出一双脚,像秋末冷风中的蜂子。出了考场,一个个失魂落魄,天地变色,像出笼的病鸟。等到盼望喜报时,更是草木皆惊,如梦如幻。有时作得志的梦幻,觉得顷刻间楼阁就在眼前;一会儿作失意的幻想,就觉得瞬息之间自己变成白骨一堆。这时坐立不安,好像被绳子捆着的猴子。如果忽然有飞马传喜报的人来了,但喜报没有自己,这时神色立刻大变,突然就像要死的样子,好像苍蝇服了毒,挪动他也不知道了。初次考场失意,心灰意懒,大骂考官没长眼睛,笔墨没有灵气,势必把案头的东西全都烧掉;烧不完的,就踩碎,踩不了的,就扔到脏水沟里去,从此披发入山,面向石壁,再有说要以‘且夫’‘尝谓’之文来劝自己上进的,一定会操戈赶他走。过了一段时间,气渐渐平了,想做文章的心也渐渐痒起来。于是,像个破壳而出的鸠鸟,只好衔树枝造新巢,从头开始。像这种情况,当事者痛哭要死,而从旁观者来看,他又太可笑了。王子安内心中,顷刻之间千头万绪,想必鬼狐暗中笑他已经很久了,所以乘他醉的时候来戏弄他。王妻是旁观者当然清醒,怎不哑然失笑呢?然而看得志者的得意,不过瞬间而已;翰林院各位先生,只不过经过乡试、会试、殿试等两三次短暂的得意罢了。王子安一下子便都尝到了,那么,狐狸的恩惠与举荐考官的恩惠是一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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