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斋《张氏妇》原文、注释、赏析

张氏妇

凡大兵①所至，其害甚于盗贼：盖盗贼人犹得而仇之，兵则人所不敢仇也。其少异于盗者，特不敢轻于杀人耳。甲寅②岁，三藩作反，南征之士，养马兖郡③，鸡犬庐舍一空，妇女皆被淫污。时遭霪雨，田中潴水④为湖，民无所匿，遂乘桴⑤入高粱丛中。兵知之，裸体乘马，入水搜淫，鲜有遗脱。惟张氏妇不伏，公然在家。有厨舍一所，夜与夫掘坎深数尺，积茅焉；覆以薄⑥，加席其上，若可寝处。自炊灶下。有兵至，则出门应给之。二蒙古兵强与淫，妇曰：“此等事，岂可对人行者？”其一微笑，啁嘛⑦而出。妇与入室，指席使先登。薄折，兵陷。妇又另取席及薄覆其上，故立坎边，以诱来者。少间，其一复入。闻坎中号，不知何处，妇以手笑招之曰：“在此处。”兵踏席，又陷。妇乃益投以薪，掷火其中。火大炽，屋焚。妇乃呼救。火既熄，燔尸焦臭。人问之，妇曰：“两猪恐害于兵，故纳坎中耳。”由此离村数里，于大道旁并无树木处，携女红往坐烈日中。村去郡远，兵来率乘马，顷刻数至。笑语啁嘛，虽多不解，大约调弄之语。然去道不远，无一物可以蔽身，辄去，数日无患。一日，一兵至，甚无耻，就烈日中欲淫妇。妇含笑不甚拒。隐以针刺其马，马辄喷嘶，兵遂絷马股际⑧，然后拥妇。妇出巨锥猛刺马项，马负痛奔骇。缰系股不得脱，曳驰数十里，同伍始代捉之。首躯不知处，缰上一股，俨然在焉。

异史氏曰：“巧计六出⑨，不失身于悍兵。贤哉妇乎，慧而能贞！”

【注释】①大兵：清兵。②甲寅：当指清康熙十三年（1674）。③兖郡：在今山东省济宁市兖州区。④潴（zhū）水：积水。⑤桴（fú）：小筏子。⑥薄：苇箔。⑦啁（zhōu）嗻（zhē）：鸟鸣声，此指啰唆多言。⑧絷（zhí）马股际：把马拴在大腿上。絷，拴。⑨巧计六出：汉陈平曾六度出奇计，以胜强敌。此指张氏妇数次用巧计。

【点评】张氏妇是一个平凡卑微的尘世女子，没有名字，没有身世，甚至没有交代年龄、相貌，但是她的形象依然出彩，有着与众不同的性情和作为，让人心生敬意。面对匪兵来犯，冷静执着；惩处贼人，宁愿烧毁自家房屋，果敢大义；面对恶徒来犯，向强暴者发起挑战，智高胆大。巾帼不让须眉，尽显英雄本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