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离效死

要离效死

专诸舍命报答姬光对他的深情厚谊，刺杀了吴王僚，为阖闾换来了吴国的王冠，但阖闾戴在头上，总觉得并不稳当，因为还有一个令他心神难宁的后顾之忧——庆忌。

《吴越春秋·阖闾内传》记载：“二年，吴王前既杀王僚，又忧庆忌之在邻国，恐合诸侯来伐。”

庆忌是吴王僚的儿子，身材高大，膂力过人，是一员虎将，有万夫不当之勇，而且武艺高强，比他的父亲有智谋。由于公子光的教唆，吴王僚派他领兵伐楚去了。庆忌归来，如何应付呢？

为了斩草除根，阖闾亲自统帅大军，屯驻江边，布下了天罗地网，准备截击庆忌。庆忌率兵归吴国，刚过江边，便遭到了阖闾的偷袭。庆忌见自己势单力孤，难以抵敌，三十六计，走为上策，便急速调头逃跑，阖闾率军驱车紧紧追赶，庆忌在长途跋涉之后眼看马力不济，越追越近了，他干脆跳下马车大步逃跑起来，竟然比马还快。阖闾下令放箭射他，但是他功夫了得，左挡右闪，在乱箭之中，毫发未损，逃出了吴国。

庆忌逃到了边地艾城，在那里招纳死士，训练军队，结连邻国，等待时机伐吴报杀父之仇。阖闾探知庆忌的消息后，又去求助伍员了：“以往关于僚的事情，全仗先生的指教和努力，寡人牢记在心里。现在，庆忌又成了我的心腹大患了。要知道他比他的父亲还厉害呀，弄得我终日食不甘味，卧不安席，你还是给我想个万全之策啊。”

伍员答道：“臣德行差，吴王僚在我生活无着落流浪街头的艰难时刻给了我立足谋生之地，我却对他不忠，和大王在密室中谋划暗算了他。现在再算计他的儿子，恐怕就不太合乎天意了吧！”

阖闾说：“这有什么呢？先前武王伐纣，连他的儿子武庚也杀了，周人并不认为武王做得不对呀！皇天要废的人，我们杀了他等于是替天行道。庆忌若是活着，僚就等于没有死。吴国的成败，寡人与先生相共，难道我们能因小不忍而酿成大祸吗？”

伍员离席叩头哭着说：“我是个楚国的亡民，父亲和哥哥含冤九泉之下，尸骨得不到安葬，灵魂没有人祭祀，一想到这些，痛心疾首，哪里还有心思考虑别人的呢？请大王谅解我吧！”

阖闾安慰伍员道，“先生不要过度悲伤，你为亲人报大仇的事情，寡人一定放在心里。只是现在庆忌领兵在外，口口声声找寡人复仇，如果立即出兵伐楚，实在不是时候呀！你说呢？庆忌解决了，马上就可以商议给先生报仇的事情了。”

伍员斟酌再三后，向阖闾推荐了一个人，此人姓要名离，吴国人，他曾经亲眼看见了他折辱壮士椒丘的一幕。

椒丘是东海边上的人，曾奉齐国之命出使吴国，车过淮河渡口想饮马，有人告诉他：“河水里有神灵，见到马就出来害马，您别在这里饮马啊。”

椒丘毫不在乎地说：“壮士驾驭着马，什么神还敢冒犯我呢！”派随从到渡口饮马。水神果然出来害马，马很快就没入河中不见了。椒丘大怒，便脱去上衣，手持宝剑，潜入水中找水神决斗。几天后，他活着出水了，只是被水神射伤了一只眼。

此后，椒丘自以为很了不起。在吴国他参加友人之丧，席间，椒丘傲视众客，出言不逊。当时要离正好坐在他的对面，出于义愤，决定挫挫他的傲气，于是冷言讥讽他说：“我听说过，真正的勇士，和太阳作战不挪动身影，和鬼神作战不转动脚跟，和人作战不用呐喊第二声，宁死也不受敌手的侮辱。而你呢？你和水神作战，马丢了找不回来，还被打瞎了一只眼睛，身体残废了，名声败坏了，不去拼个你死我活，却吝惜残余的生命，还在这里充什么好汉？！”椒丘被他骂得哑口无言，羞愧难忍，虽怒火中烧，也只好目送着要离淡定地离去。

要离回到家中，把折辱椒丘的事告诉了妻子，并叮嘱妻子，椒丘今晚必来报复，你千万别关上我的房间门。

夜里，椒丘果然来了。他见要离门户大开，散开了头发，直挺挺躺在床上，毫无惧色。椒丘把剑往要离脖颈上一按，问道：“你知道你有三条该死的罪状吗？”

要离答道：“不知道。”

椒丘气愤地说：“第一，你在丧席上羞辱了我；第二，晚上睡觉不关门；第三，见我来了不起身躲避。这是你自己找死，可不要埋怨我。”

要离说：“我并没有三条必死的罪过，你却有三条不肖的耻辱，你自己知道吗？”

“不知道。”椒丘说。

“一不肖，我在大庭广众之下辱骂了你，你不敢回一句话；二不肖，你进大门时不咳一声，向屋里走时脚步不出声，是想偷袭；三不肖，拿剑架在我的脖子上，才敢说大话。你有这三不肖，反而来责备我，不是太卑鄙了吗？”

椒丘被问得哑口无言，只好扔掉利剑叹道：“论勇敢，自认为世上没有人能比得了我，可你要离还在我之上，真是天下壮士。”

伍员将事情经过向阖闾介绍了一番，阖闾决定要面见这位壮士。当伍员带着要离来到跟前时，他相当失望。他不相信眼前这个又矮又瘦、其貌不扬的人，就是那个折辱壮士的人，更不相信他能杀死那个有万夫不当之勇的庆忌。

他问要离：“你是哪位啊？”

要离答道：“臣家乡远在国都东边千里之外，臣瘦小无力，迎着风就仰翻了，背着风就扑倒了。不过，大王若有所派遣的话，臣愿意不遗余力地去完成。”

吴王阖闾心中想：这是什么勇士，伍子胥怎么能推荐这么个人呢？于是沉默良久，不知说什么好。

要离见状，知道阖闾怀疑自己的能力，于是开门见山地说：“大王心目中的忧虑，不就是逃亡公子庆忌吗？臣能够杀死他。”

吴王阖闾疑惑地说：“庆忌之勇，世所闻也。筋骨刚劲，万人莫当。走追奔兽，手接飞鸟，身体能跳跃腾飞，一拍腿就能跑几百里。我曾经率大军追击于江边，驷马疾驰难追上，万箭齐飞难射中，成千上万的军队都奈何不了他，你恐怕不是他的对手吧？”

要离回答道：“大王不要担心，我能杀死他。”

吴王阖闾接着说：“庆忌是个聪明机警的人，尽管招纳列国亡命之徒，但对国内去的人，肯定会特别地警惕，哪能让你轻易地靠近他呀？”

要离说：“臣闻：安于妻子儿女的家庭之乐，而不尽事奉国君的义务，那是不忠；留恋家庭的温暖，而不愿意涉险为国君消除忧患，那是不义。”“我假装获罪潜逃，大王杀了我的老婆孩子，再砍掉我的右臂，这样庆忌一定能够信赖我而让我接近他了。”最后吴王答应了。

这对君臣合演了一出骗过所有人的苦肉计。失去右臂、浑身是血的要离，忍着剧痛，背上得罪吴王阖闾的罪名而潜逃。要离潜逃后，吴王阖闾命人逮捕他的老婆孩子，抄他了家，“焚弃于市”。

要离逃出吴国国境，一路访知公子庆忌在卫国，便到卫国见他。

庆忌听说国内有人来投效，在戒备森严的情况下接待了他，要离诉说了吴王阖闾对自己一家的迫害。功夫不负有心人。要离痛哭流涕、花言巧语的陈述，终于取得了庆忌的信任。

要离诳庆忌说：“臣听说阖闾杀了公子的父王，夺去了大权，还想加害公子；公子现在联合诸侯，招纳志士，要报这个大仇。所以臣舍上这条残命，前来投奔。臣从宫中一路逃出来，很熟悉国内的情况，虽不能征战，给公子作个向导还称职。依仗先王的在天之灵，公子的大仇报了，臣的家恨也就雪了。”

三个月以后，庆忌举兵偷袭吴国。水军沿长江顺流而下，要离作为庆忌重要的谋士和向导，坐在庆忌的指挥船上。

连月来庆忌被要离说得信心百倍，这时候更是归心似箭，真想一伸手就把阖闾的脑袋揪下来！他在舱中坐了一阵子，觉得腻烦，便走出来坐在船头处。要离跟将出来，左手执着短矛侍立在身后，不时地和庆忌说两句闲话。

忽然江上吹来一阵旋风，要离移身站上风头，借风势突然举矛刺入庆忌的心窝。

庆忌遭到这样的突然袭击，连喊都没喊一声，抓起要离的腿倒提着把他的头浸到江中，摁进去，又拉出来，一共反复三次，然后把要离抱到自己膝上，看着他笑着说：“天下真有这样的勇士，竟然敢加害于我！”

左右侍卫这时才反应过来，纷纷要杀要离。庆忌制止说：“这也是天下难得的勇士，岂可一日之间死两个勇士！”左右亲信都是和他共过患难愿意为他效死，眼看庆忌性命不保，伤心得要死，对要离更是恨得咬牙切齿。庆忌吩咐手下，不要杀死要离，放他回吴去吧，以表彰他对主人的一片忠心。一代猛士庆忌就这样死了。

要离乘船而归，行至江陵时，他感叹不已，于是停船静思，身边跟随者不解地问道：“壮士怎么不走了呢？”

要离神情凄冷地说道：“我有三大不容于世的罪恶。”

跟随者问：“是哪三大罪恶？”

“第一，为了求得事奉国君，把老婆孩子的性命都搭上了，这是不仁；第二，为了新君的需要，杀死故君的儿子，这是不义；第三，为了办成事情，弄得家破人亡，自身残废，这是不智。有这三大罪恶，还有何面目立于世上呢？”要离说罢，一纵身投入了江水中。随从赶紧把他捞了上来，他说：“我怎么能不死呢？你们还是让我体面地死去吧。”

随从安慰他说：“你回到吴国，一定能受赏封爵，享尽荣华富贵，何不耐心等待呢？”

随从们不能明白，要离连身体、亲人都不爱，还爱俸禄爵位吗？最后要离自断手脚，伏剑而死。

需要说明的是，要离也算是一名响当当的勇士、刺客。司马迁曾在《史记》中专门为刺客立传，即《刺客列传》，但是却没有要离的任何记载。为什么？是要离不存在，还是司马迁未闻其事，还是别有什么原因？从各种记载看，庆忌不存在的可能性不大。如《战国策·魏策四》中的名篇“唐雎不辱使命”就明确写道：“夫专诸之刺王僚也，彗星袭月；聂政之刺韩傀也，白虹贯日；要离之刺庆忌也，苍鹰击于殿上。”《战国策》为西汉刘向所著，去司马迁不远，司马迁不知道庆忌事迹的可能性也不大。平心而论，要离虽勇，但杀庆忌多少有点不仗义，他助强除弱，赶尽杀绝，品格有瑕，所以太史公没有为其列传。倒是庆忌，却史传其名，如《汉书·东方朔传》就记载“捷若庆忌”。《后汉书·郑太列传》记载：“山东之士，素乏精悍，未有孟贲之勇、庆忌之捷、子房之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