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明清《赠博也上人》(郑燮_原文_赏析)
闭门何处不深山,蜗舍无多八九间。
人迹到稀春草绿,燕巢营定画梁闲。
黄泥小灶茶烹陆,白雨幽窗字学颜。
独有老僧无一事,水禽沙鸟听关关。
这首诗是郑燮送给他的方外之友博也和尚的。据郑方坤《郑燮小传》云,他“壮岁客燕市,喜与禅宗尊宿及期门、羽林诸子弟游”。步入中年的板桥,在目击官场黑暗、身历人间沧桑之后,有一种彷徨歧路、失望悲观的情绪,有时不免产生超脱尘俗、萧然世外之想,“于是恣情山水,与骚人野衲作醉乡游,时写丛兰瘦石于酒廊僧壁,随手题句……”(蒋宝龄《墨林今话》卷一)。这在板桥晚期的某些诗词里有不同程度的反映,《赠博也上人》就是其中较为突出的一首。
本诗禅意颇浓。首联两句:“闭门何处不深山,蜗舍无多八九间。”就仿佛把读者引入了佛门禅境。着名僧人玄觉的《永嘉证道歌》云:“入深山,住兰若,岑岭幽邃长松下,优游静坐野僧家,阗寂安居实萧洒。”禅宗使许多文人学士形成了一种远离社会、逃避现实的消极人生哲学。当济世壮志不酬或内心受到创伤时,他们往往渴望躲进与世隔绝的深溪幽谷、田园荒郊,或寄情山水,或啸吟风月,用对大自然的陶醉来抵御、冲淡内心的苦闷抑郁。他们追求的是一种澹泊、自然、舒心、适意的生活情趣。当上述愿望不能在现实中得到满足时,就只好寄之于笔端。本诗首联就予人如此感觉。“闭门何处不深山”,意谓“深山”之禅境不必舍近求远,只要“门虽设而常关”,心入禅定之境,即便自己的住处也可想象为“深山”,古人说的“隐于市朝”亦即此意。满足于几间小小的房舍,所谓“蜗庐春睡足,书巢韵味长。”虽是他人的话,也正适合反映板桥对隐居生活的憧憬与神往。颈联两句:“人迹到稀春草绿,燕巢营定画梁闲。”使全诗的禅意进一步加浓。此乃作者心目中的理想境界:这里访客罕至、人迹稀有,春天初生的芊芊嫩草碧绿一片,燕子在呢喃声中做好了巢,不必再忙忙碌碌、进进出出地衔泥觅草了,雕梁画栋之间也就显得静谧起来。“稀”、“绿”、“定”、“闲”四字,生动细腻地描绘出一个清净恬淡、超尘脱俗的艺术境界,反映出作者对清、幽、寒、静的无人之境的刻意追求。接下来是颔联:“黄泥小灶茶烹陆,白雨幽窗字学颜。”更使本诗的禅境深化。诗中的“陆”是指唐人陆羽,他曾隐居于苕溪,自称桑苎麻,闭门着书,以嗜茶出名,对茶道研究颇深,有《茶经》三篇,乃我国关于茶的最早着作,后世民间祀为“茶神”;他并与着名诗僧皎然相友善,自己亦常啜茗吟诗,板桥诗中的 “茶烹陆”,用典是非常贴切的。且早在南北朝佛教盛行时,饮茶对和尚驱除睡魔以利坐禅修行有颇大功劳。明乎此,就更能体味本诗的禅意。“颜”则是指唐代大书法家颜真卿,其正楷端庄雄伟,气势开张,行书遒劲郁勃,古法为之一变,开创了新风格,对后来影响极大,被称作“颜体”。史称,颜真卿“好居佛寺,喜与学佛者语”,他曾为当时的西京千福寺书有着名的《多宝塔感应碑文》,刻石至今犹存西安碑林,因此颜公也是一位与佛教颇有渊源的杰出人物。这一联诗,除了作者乐于烹茶、勤于习字的表面涵义外,深层里还蕴藏着对充满禅味的隐逸生活的向往。“黄泥小灶”和 “白雨幽窗”,正是作者所要追求的心境宁静、顺乎自然、不加矫饰和平淡幽远的生活情趣。更妙的是诗的尾联:“独有老僧无一事,水禽沙鸟听关关。”从全诗来看,前三联描绘的是板桥心目中的理想境界,但这种境界与老僧所达到的相比,仍有一大段距离。请看,老僧经过多年的潜心修行,真正做到了四大皆空、物我两忘,因而能心无挂碍、悠然自得地谛听来自大自然的悦耳动听的禽鸟鸣声。本诗作为一首赠诗,尾联乃关键所在,一个“独”字,一个“无”字,可谓全诗聚焦之点,把整个意境一下子烘托出来了。但应该指出的是,尾联所云乃是指老僧所达到的至高无上的禅境,作者并非希望也能达到,而只是显出钦慕之情,因为他难以忘怀世事、不念民瘼,无法进入“僧无一事,独听鸟鸣”那样的化境。这正反映了板桥当时想拯民众于水火而又力不从心的苦闷徘徊、矛盾交织的心情。他虽然有“穷则独善其身”的退避思想,但“达则兼济天下”的雄心壮怀却只是受到压抑而从未泯灭。这也是板桥与“老僧”的区别所在。
综而观之,本诗采用白描的手法,格调清新,韵致疏朗,真率自然,富有情趣,宛若一幅水墨山水画。全诗静中有动,动中有静,恬淡而不萧索,空灵而不寥落,凝练着浑忘物我、精神升华的处世哲学和落花无言、人淡如菊的生活情趣,洵为艺术欣赏价值较高的一首禅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