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11月02日星期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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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喜瑞》人物生平事迹简介

着名京剧表演艺术家侯喜瑞,从1902年(光绪廿八年)开始,便献身京剧艺术事业,经历了清朝,北洋军阀,日伪,国民党各个历史时期,在舞台上奋斗了八十多年,成功地塑造了曹操,张飞,李逵,牛皋,窦尔墩,欧阳芳,黄盖,马武,焦赞,严嵩,潘洪,刘瑾以及《五人义》 中的颜佩事,《霸王庄》 中的黄龙基,《恶虎村》中的濮天雕和 《红拂传》 中的虬髯公等各种色彩鲜明,性格迥异的...

着名京剧表演艺术家侯喜瑞,从1902年(光绪廿八年)开始,便献身京剧艺术事业,经历了清朝,北洋军阀,日伪,国民党各个历史时期,在舞台上奋斗了八十多年,成功地塑造了曹操,张飞,李逵,牛皋,窦尔墩,欧阳芳,黄盖,马武,焦赞,严嵩,潘洪,刘瑾以及《五人义》 中的颜佩事,《霸王庄》 中的黄龙基,《恶虎村》中的濮天雕和 《红拂传》 中的虬髯公等各种色彩鲜明,性格迥异的舞台人物形象,给观众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也为丰富和发展传统的京剧净行表演,做出了极为有益的贡献。直至去世,一直矢志艺道,每日除课徒授业,执教讲学外,还埋头总结自己的表演艺术经验,并为中国戏曲学院整理侯派剧目教材。这种老而弥坚、壮心不已的高尚情操,尤属难能可贵。1981年3月,中国戏剧家协会主席曹禺 《在侯喜瑞先生舞台生活八十年纪念会上的祝词》中说:侯老是“喜连成”老一辈艺术家中最有光彩的人物,是内行外行对他都非常尊敬、钦佩的净行艺术表演名家,他今天健在,真是鲁殿灵光,是我国古典戏曲的财富 。

童年生活


1891年 (光绪十七年) 阴历正月廿五日,侯喜瑞出生于北京一户赶大车的工人家庭。父亲原籍河北衡水,幼丧考妣,孤身无依。12岁因生活所迫流落北京,先在一家羊肉铺当学徒,以后又在大车店当赶车把式,终年干着笨重的强体力活,而所得收入却难以维持一家三口的生活。喜瑞5岁时,贫病交加的母亲离开了人间,从此他与父亲“朝夕相依命,贫贱共提携”。每天清早,父亲出去赶车,他拎着小篮到垃圾堆拾煤核,捡破烂。晚上,父亲回来带点玉米面,爷儿俩做顿“嘎嘎汤”,就这样凑合过着吃不饱可也饿不死的日子。
1898年(光绪廿四年)旧历除夕,刚满7岁的小喜瑞,饥寒交迫地蜷缩在大车店一间四壁透风的茅草屋里,摸黑等着父亲回来过年。酷冬腊月滴水成冰,他衣单被薄腹内苦饥,窗外,噼噼啪啪的辞旧鞭炮声,和嘻嘻闹闹的迎新欢笑声,充斥着除夕的夜空,而小喜瑞的童稚心绪,却被撕扯得如焚如炙,欲碎欲裂。他泪眼迷离地望着窗外,心中暗数着隔壁账房先生桌上那座自鸣钟的报筹,七点,八点,九点,直到十点打过,父亲才踉踉跄跄地掖着二斤玉米面走进家门。屋里黑灯瞎火,冰锅冷灶。原来煤球烧光了,灯油耗尽了。父亲拿出当天赚到的几个小制钱,买来小半壶灯油和一小桶煤球,父子俩就这样熬过了一年一度的新春佳节。
晚清,北京有句流行话: “富怕夏日穷怕冬”,脑满肠肥的富翁,熬度炎夏自是一大苦事,而衣不蔽体的穷人则把严冬视若难关。1902年(光绪廿八年)京郊农村庄稼欠收,城里米珠薪桂度日尤艰。到了岁终腊尽,喜瑞父子债主盈门,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父亲眼含热泪,拉着小喜瑞的手说:“父子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西东,爹没本事,养活不起亲生儿子,你也11岁了,该找个事由儿去自谋生路了”。就这样,正月初一大清早,父亲通过戏曲艺人勾顺亮的介绍,把瘦骨嶙峋的小喜瑞送进了 “喜连成”科班学戏。正月十五定局,廿七日入科,父亲在 “生死病逃,各由天命”的文书字据上压了手印,从此,侯喜瑞开始了艰辛,紧张,却又是他毕生事业奠定基础的艺徒生涯。

艺徒生涯


“喜连成” (后改名富连成) 是清末民初影响最大,历史最久的着名京剧科班,它正式创建于1904年(光绪三十年)结束于1944年 (民国三十三年)。四十年中,先后培养造就了喜、连、富、盛、世、元、韵七科学生,声誉卓着,成绩斐然,是我国戏曲史上屈指可数的京剧教育班社。侯喜瑞入科时,正值喜连成筹备阶段,学生只有雷喜福、康喜寿、王喜秀、耿喜斌等(后称六大弟子),教师也只有肖长华、韩乐卿、叶福海、勾顺亮等几位。班主叶春善(京剧名小生叶盛兰之父) 是“小荣春”社毕业的老生演员。不仅本功精湛而且多才多艺,生旦净丑各行几无不能,几无不工。尤其组织管理有方,“执教授业善驭群众,益为班众所敬仰”。科班地址在北京和平门外西南园,总共七间平房,学生练功、排戏、吃饭、睡觉都在这里。侯喜瑞刚进科班,先是跟勾顺亮教师学老生,以后又跟肖长华教师学丑行,大约过了半年多时间,老生戏《哭灵牌》、《打御街》、《借东风》,丑行戏《打砂锅》、《打灶王》、《青石山》等数十出,他都基本学会,且能登台演出。接着又跟韩乐卿教师学了架子花脸剧目《青风寨》、《闹江州》、《取洛阳》等十多出。由于生、丑、净各行当的唱念表演他都学过而且演过,老师们经观察研究后认为,他主攻架子花脸条件具备,于是决定侯喜瑞归功架子花,这样,他的艺术发展方向便从此被正式确定了下来。那年他刚12岁。
京剧架子花,是以念白身段和做派表演为主的花脸行当,因此对身架等表演功力要求极为严格,侯喜瑞坐科七年,每天鸡叫起床到夜半睡觉,每天除学戏、排戏、演戏和短促的用饭时间外,其余几乎都是苦练毯子功、靶子功和腰腿口齿等基本功,诸如耗大顶、翻虎跳、过跟斗、走吊毛、拧旋子、摔抢背以及踢腿下腰,劈岔走边和刀枪靶子,元宝锞子等等,负责看功的老师,对学生要求极严,一次排练《铁龙山》,侯喜瑞担任剧中老大王,教师罗春山要他出场时,挺起胸脯,以显威武雄健,可他不会使劲儿,总把挺胸错表演成腆肚子,老师说了几遍他还是走不对,罗老师恨铁不成钢,顺手操起一根木棍,朝他背部猛力击来,他躲身不及,木棍重心正好落在腰眼上,由于用力较大,木棍嘎然折成两节,侯喜瑞顿时晕倒在地,半晌动弹不得。过了一会他挣扎着起来。鲜血已然渗透了衣衫。他没敢哭,强咬牙关忍住巨痛。接着再往下练,这回终于走对了,老师的脸上才浮现出了笑容。那次挨打的疤痕一直留在侯喜瑞的背部,而那次挨打的教训,也同样还铭记在他的心头。
科班练功是非常艰苦的,科班学戏唱戏也是很紧张的。那时候,学生除每天演出日场戏外,有时夜晚还得出去唱堂会,不管白天晚上,往返从没任何交通工具,晚上唱堂会,吃过午饭就得自己扛着刀枪把子,抬着行头箱子徒步走到演出地点,散夜戏不论路程多远也得走着回来。小孩子爱犯困,经常完戏后一边卸妆就伏在化妆桌上睡着了。有次在北京安定门内秦老胡同索家(清王府大臣)唱完堂会已是深夜两点多钟,叶春善领着大家排队往家走,侯喜瑞边走边睡觉还带做梦,有的学生一边走着路一边打鼾。科班时间安排是何等的紧张!生活条件又是何等的艰苦啊!
在科班七年学艺,侯喜瑞除深得勾顺亮、罗春山、叶福海、韩乐卿等老师教益外,肖长华老师对他的帮助和提携,给他留下了镂骨铭心的印象。肖长华是位戏路宽绰、技艺谙练的着名京剧教育家,他不仅长于教戏,尤其善于教人。七十多年前他曾对侯喜瑞说:唱戏不能象木匠做活那样,用多长的料刚好截多长,咱们是台上需要八成,台下就得准备十成,这叫宽打窄用。数十年来,侯喜瑞严格遵循老师的教诲,锲而不舍地精修苦练技艺,无竟无休地博涉泛蓄功力,天长日久积铢累寸,终于奇峰崛起,三十年代初便成为不同凡响的一代净行名家,与金少山、郝寿臣鼎足相峙,并称京剧“净行三杰”,这与肖长华那番言简意赅且有蕴寓哲理的教导,关系至为密切。
另外,肖长华高风亮节礼贤下士,不畏人微言轻而博采帚荛的艺术家风范,也给侯喜瑞留下极为深刻的印象,1903年春,喜连成学生在广和楼演出《法门寺》,耿喜斌饰贾桂,侯喜瑞饰刘瑾,剧中贯口念状,是小花脸很吃功夫的一段“耍彩”戏,那天,耿念到 “无故又将氏夫拿到公堂,一味刑求,暗无天日,氏夫乃文弱书生,不堪痛楚只得惧刑招供,问成死罪……”这时台下效果并不强烈,而坐在前排边上的一位观众还连连摇头撇嘴,似感遗憾。回到科班后,侯喜瑞把这件事说给了肖长华老师,肖老师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第二天开戏,他让耿侯两人在幕帘后望台下寻找那位观众,果然找到了。此时,肖长华整拂衣冠亲临台下,毕恭毕敬地把那位观众请到后台,向他虔诚求教。那位观众说,状词有的地方不够贴切,因此念起来就不很对味儿,并自告奋勇,愿改写一下这段状词,以供剧团参考。肖长华当即深躬施礼,表示由衷感激。几天后,他果然把改好的状词送到了科班,大伙看后认为较原来词意确切,清晰流畅,读起来又琅琅上口,于是决定改用新词。时至今日,京剧 《法门寺》 的通用状词,还依然是七十多年前那位观众改写的原样。这件事使年幼的侯喜瑞受到很大启迪,从而开始懂得演员应如何看待观众的道理。也逐渐领悟到,艺术只有靠表演者与欣赏者共同创造,才能使之日臻完美的规律。至于肖先生善能发现人才,造就人才,以及“授业先传德,教戏先育人”的大量轶事,就更为戏曲界长期传为佳话了,其中,最使侯喜瑞感佩不已并铭记毕生的,是七年服务期间有关他艺术前程的一件往事。

七年服务


喜连成科班有个规矩,学生七年坐科是学戏阶段,出科后还得为科班服务七年,边教戏边演出。这一方面是为了补充科班的师资力量,更重要的还是让学生进一步巩固学得的成绩,以利终生受用。
“根之茂者其实遂,膏之沃者其光晔”。侯喜瑞由于坐科期间勤学苦练,具备了较扎实的动功,因此服务期间锋芒毕露,以 《青风案》、《闹江州》、《盗御马》、《丁甲山》、《芦花荡》、《恶虎村》以及《牛皋下书》等数十出净行重头戏,开始赢得了观众的赞扬,并逐渐享有了一定声誉,报界此时对他的才华和技艺,也不断辟栏评介。但他并不为此陶醉,更无一丝沉湎成就而沾沾自喜的想法,他知道,自己不过是刚刚踏上艺术征途的新兵,各种褒言颂语,都只能是对他的激励和鞭策,促使他更加执着地奋发研求,刻意进取,在通往艺术高峰的阶梯上,继续努力攀登。
服务期间,生活不象坐科时那样严格紧张了。每天早晨睡懒觉没人再来催促,不练功也没人再去责问。可侯喜瑞却不曾放松对自己的要求,他知道“业精于勤荒于嬉,行成于思毁于随。”虽然可以自由些,但绝不能把自由沦为自流,此时,他特意给自己制订了更为严格的学艺和练功计划,用他自己的话说,是自己专给自己找过不去。当时,北京天坛南墙外面,还是一片废荒原,终年人迹罕到,侯喜瑞选择了这块偏僻而安静的地方,年复年,月复月地在那里劈刀演剑,提筋涮腰,每天从拂晓开始到日上三竿,他准时无误地在那里精修苦练,而且风雨无阻。严冬早晨,他头顶寒星身披浓雾,面冲坛壁练念白,口里的热气喷到墙砖上,变成水珠再结成冰花,一层复盖一层日日如此,酷夏的夜晚,草叶上的露珠犹如水浸汤泡,他裤口和鞋袜全被扫湿,通过练功身体挥发出的热气,再把它热干,天天如此。有时,他还专找夏日滂沱大雨过后的泥泞路面,和冬日冰雪覆盖的光滑场地翻跟斗,走吊毛,以求练出过硬的本领。他说,“宁让筋长一寸,不许肉厚一分”,这样数年如一日地矢志研求,锐意精进,终于“功夫不负苦心人”,到了21岁,他与名净裘桂仙 (裘盛戎之父) 与年轻的梅兰芳配演《穆柯寨》时,进而轰动了北京艺坛,梅兰芳在回忆与他的这段合作时说:“《穆柯寨》中的焦赞戏不很多,可喜瑞同志演得非常之好,他与裘桂仙老先生扮演的孟良相得益彰。他们二位脱离‘承华社’ 后,每逢演出 《穆柯寨》我还专约他们来帮忙,因为不但观众欢迎他们,我也觉得与他们合作,使这出戏生色不少。”尤其难能可贵的是,侯喜瑞后来“成了一代名家,还是日夜钻研,从不忘记他要对观众负责”。(曹禺同志《祝词》)这种严肃认真,精益求精的艺术家的责任感,和无止境如饥似渴的求艺胸怀,确实值得人们敬佩。
从坐科到服务连续十几年中,“侯喜瑞尊师重艺,勤敏好学,精修苦练出一身的看家好本领,工架身手唱念做舞,无不具有扎实的根底”(史若虚同志对侯老的称赞)。然而,艺术家的胸怀广阔无垠,是可以“受八洲之水不满”,“旱九年而不竭”的。侯喜瑞为了百尺竿头再求上进,曾 “六拜黄门”。

六拜黄门


侯喜瑞在喜连成服务期间,一天,肖长华老师带他去前门外“三庆园”看名净黄润甫演出 《取洛阳》,这是侯喜瑞人生旅途中一次极不平常的观摩学习,也是他艺术道路上从而长驱直进的重要里程碑。
《取洛阳》写东汉王莽专权时,刘秀命邓禹挂帅,岑彭、马武为先行攻打长安。为扫清沿途障碍而夺取洛阳的故事。剧中黄润甫扮演的马武,精神抖擞,神采飞扬,手眼身步无不英武矫健。唱念做舞更是明快俐落,尤其对马武粗犷豪放性格的刻划表演,更是抽丝剥笋,鞭辟入微,使全场观众自始至终屏气凝神,如痴如呆。侯喜瑞从艺十多年,先后看过不少人演出《取洛阳》,但从无一人能像黄先生那样使他如此折服倾倒。他沉醉剧中,一口气把戏看完才如梦方醒。此时,肖老师带他去后台拜识黄润甫。到后台一看,侯喜瑞目瞪口呆,原来黄润甫卸妆后个头并不高大,身材也不魁梧,可为什么台上演出又显不出个头矮小呢?侯喜瑞百思不解其奥,从此,暗把“黄派”艺术作为自己崇拜的圭臬,殚思竭虑潜心追求,经常独自一人揣度,摹拟黄派一招一式,几至入迷。逢有黄润甫演出,更是追着赶着每戏必看,每看必学,天长日久耳濡目染,终于掌握了一些 “黄派”表演特点,有意而无形地成了 “黄派”花脸的 “继承人”。
黄润甫别名黄三,是清末民初极负盛誉的黄派花脸创始人。幼从朱伶学架子花,深得真传,后为 “松筠庵” 票友,再以后加入职业戏班,继而苦追庆春甫 (庆四) 技艺,终于集朱、庆二家之长于一身,形成独树一帜的黄派风格,被人赞为“黄三庆四,众口脍炙”。他主演的《取洛阳》、《连环套》、《战宛城》等剧,各臻妙境,尤其三国戏中饰演曹操,更有形神具佳,一呼即出之妙功。据传,他为发隐索微于曹操性格,曾把一部《三国演义》圈点批划,几乎可以背诵如流,终于获得“活曹操”的美誉。清光绪年间,充内廷供奉于后宫,是我国京剧史上有一定贡献的净行名宿。
1927年的一天,侯喜瑞演出《东昌府》,饰主角郝世洪。那天,肖长华老师特意请来黄润甫一同看戏,看毕肖老师问黄先生:“您看这孩子怎么样?”黄满意地点点头说:“不错,有点意思。”肖进而追问: “身上活儿象不象先生您的路子?”黄连声说: “象!象!”其实肖长华早就发现侯喜瑞的天资条件,很适合继承“黄派”艺术,也发现他暗中摹仿“黄派”并非一日了。以前肖曾向黄提过推荐侯喜瑞拜师黄门,但黄润甫选材甚严,不务虚名,因此数十年从来不开山门。如今,难得他承认侯喜瑞戏路象自己风格,肖长华趁机进言,“那就请先生赏脸,破格开例收个门徒吧!”黄想了一下,觉得德高望重的肖长华几番亲荐,有些盛情难却,再说侯喜瑞也确是块璞玉浑金,若经雕琢可成大器。但他又考虑到侯喜瑞求艺之心如何,尚待观察,于是顺口支吾了几句,此事就不了了之。可是,惜才重道的艺苑伯乐肖长华并不就此罢休,求艺心切的侯喜瑞更不因此灰心。肖老师以前曾对侯喜瑞讲过“一朝得妙道,夕死也心干”的艺坛轶事,如今又给他讲述了“程门立雪见精诚”的求艺典故,要他不躁不馁,功到自成。第二天,肖亲自带侯喜瑞去嵩祝寺黄府,虔诚竭求黄师。黄热情接待了他们,但始终不提收徒一事。过了几天,肖老师又带侯喜瑞二次拜访,黄依然态度谦恭和蔼,一提拜师便婉言回避。第三次,第四次,第五次,这样连续六拜黄门,黄先生终于为其精诚所感动,破天荒收了毕生唯一的“黄派”传人侯喜瑞,从此,“六拜黄门”也成了艺坛佳话而被人广泛传颂开来。
人常说“拜师三年疯”,侯喜瑞拜师黄润甫后,发奋刻苦勤学殚取,从剧目,表演,唱念,脸谱,服饰,台风以至神韵戏路等等,无不尽取黄师三昧,黄先生言传身教极其认真仔细,侯喜瑞更是倾耳专注。据说,他们仅《群英会》曹操出场的那一分多钟戏,师徒传受就进行了整整九天,足见其对待艺术是何等的严肃缜密了。如此数年,侯喜瑞把大部分黄派代表剧目,如《战宛城》、《取洛阳》、《连环套》、《闹江州》、《青风寨》、《丁甲山》甚至 《岳家庄》中的牛皋,《闹府出箱》中的葛登云,《洪羊洞》中的孟良、焦赞,和 《八大锤》 中的金兀术等等二三路角色,哪怕只有一两句台词,或一两个过场的“小人物”,从剧情体会到角色刻划,都深得黄师真谛,尤其是三国戏中的曹操,更尽炙黄师风范。诚如曹禺日志 《祝词》 中所说“侯老是 ‘黄派’ 花脸中学得最好的一个继承人”。其实,侯喜瑞除最好地继承了 “黄派”花脸的表演风格和代表剧目外,还继承了黄派艺术宝库中一批最珍贵的秘藏 “总讲”,这是不大为人所知的,如全部《连环套》总讲就是其中一例。

继承总讲


旧社会,很多卓有成就的戏曲艺术家,把自己长期雕琢而形成的独特代表剧目,从台词、唱腔、板式、锣经、身段、服装、头饰、特技以及砌末、调度和风格特色等等,用文字或其它符号记载起来,称之为“总讲”,这种总讲大都饱含某种流派风格,因此历来保密,极少外传。黄润甫当初也和其他艺人一样,抱着“宁舍十亩地,不舍一出戏”的想法,未打算把总讲交给徒弟。经长期观察体验,他发现侯喜瑞对“黄派”艺术的酷爱与渴求,确乎非同寻常,这不能不使他有所触动,几经反复,最后终于下决心把毕生心血凝铸的 《连环套》总讲一册,传给了侯喜瑞,为此,侯喜瑞感动得不知所以,当场五体投地,向老师磕了三个响头。
尽管侯喜瑞继承了黄师秘藏流派剧目总讲,尽管他是独一无二的 “黄派”花脸嫡传高足,艺术风范尽炙黄师神髓,但是,他并不因宗黄而囿于黄,并不固步自封,他知道,宗名派而无所发挥,师真传却止步不前,这样的继承绝不会为发展艺术事业做出任何贡献。基于此,侯喜瑞开始寻求在“黄派”基础上又同中见异的艺术道路,以图补充和发扬自己崇爱的“黄派”花脸表演艺术。到了三十岁左右,他的夙愿终于初步实现,经过“先渠度森严,后超神尽变”的道路,形成了由 “黄派”所派生的 “侯派”花脸艺术风格,并开始得到观众的承认与赞誉。

侯派风格


风格是每个艺术家在进行艺术创造过程中,所运用的独特艺术手段和表现出来的特有艺术个性。任何艺术如果失去风格,艺术也就失去光彩,失去灵魂。侯喜瑞宗“黄派”,学“黄派”,却又能在“黄派”基础上发挥己长,从而创造出自己的独特风格——“侯派”。
“侯派”在唱动方面的主要表现是,突出炸音、虎音,讲究喷口、力度,尤其注意依字归韵。如《取洛阳》中的一段[西皮散板]转[西皮快板]“怒气不息站帐口,岑彭小儿听从头!洛阳的举子俺为首,志气凌云贯斗牛;王莽贼嫌咱的面貌丑,爱你岑彭美风流。叉出科场某好怒,提笔却把反诗留。兴汉灭莽心已久。奉命带甲统貔貅,以貌压众岂能长久,你得意洋洋好不害羞。”这段演唱字清音准,入腔归韵,以声腔艺术塑造人物,把个踌躇满志、桀骜不驯却又武艺超群的丑英雄性格,表现得淋漓尽致,入木三分,加上那醇醇韵味之美,更能使人有荡气回肠之感,评论家曾说这段唱腔,有如 “甘泉入腹,清澈酣畅”之魅力。
“侯派”在念白方面的主要表现是,讲究齐、开、合、撮四呼准确,唇、齿、舌、颚、喉五音精妙。如《普球山》中侯喜瑞饰演的蔡庆,出场后自报家门,这本是极平常又很少被人重视的细枝末节,侯喜瑞却能“以细微处见功夫”,把这简单的自报家门念得满堂喝采。“俺!铁旗杆蔡庆”,“铁”字用力稍延,“杆”字颚音突出,“蔡”字微带上挑,“庆”字鼻音归韵,下接:“只因在家,与安人定下一计,以卖艺为名暗访佳婿,行至保定府,偶遇张耀宗,我看他人才出众,相貌堂堂……”这里 “只因在家” 的 “家”字突出炸音,“与安人定下一计” 的“计”字突出舌音与鼻音,“以卖艺为名,暗访佳婿”的“婿”字突出尖音,“行至在保定府,偶遇张耀宗”的“保”“府”“偶”三字,先上滑极重,后上滑较轻,再以上滑而一带过之。这样不仅准确清晰,且又悦耳动听。随后再把“张耀宗”的 “宗”字,用口鼻共鸣音送出,接着 “我看他人才出众” 的 “出”字上口,“众”字归鼻,“相貌堂堂” 的 “堂堂”二字,以 “江阳”再归“中东”,听来极为美妙,颇能给人以铿锵悦耳,节奏明晰之感。
“侯派”在表演方面,曾有人以“矫若雄鹰,绚如锦凤”给以概括,尤其《连环套》中窦尔墩的表演,更是久享盛誉。首先,侯喜瑞扮演的窦尔墩是从人物出发,以表演来塑造人物性格,又以服饰来服从表演需要。一般演员演出此剧都是戴大额子,以显威风魁梧。侯喜瑞别出心裁,为了突出后面的硬扎巾而专制了尺寸较小的额子,翎子也比其他演员使用的要长很多,红更是又厚又满,这样小额子长翎子红丰满的头面装饰, 再加上独具风彩的侯派脸谱,即有利于突出人物形象,更有助于舞台动作表演。黄天霸乔装镖客 “拜山”一场,窦尔墩在 “摆队相迎”之后,起 “二尺上”,虎步至台前左角,转身猛撕“开氅”,两肩平端,二目圆睁,一声重锣相衬,浑身倏然一抖,双翎一颤,真是威武凛凛,杀气腾腾,只这一亮相,就使阖座观众顿时为之一振,更能揭示出连环套大寨主窦尔墩的英雄气质。
“侯派”除唱念表演独具特色外,脸谱勾画更是别有风采,主要特点是能从人物出发,根据人物的性格、身份、年龄、职务以及在剧中的作用行为等,勾画时繁简有序,浓淡有别,而且格局清新朴实。总体来说,公忠者勾以正貌,邪恶者绘以丑形,但又夸张有度,虚实相映。特别对曹操脸谱,他数十年不吝雕琢,可谓心血毕注,《捉放曹》和《战宛城》,《击鼓骂曹》和《横槊赋诗》等等,尽管都是同一人物,但根据每一特定时期的具体情况,勾画时却不完全相同。
此外,“侯派”花脸台风严肃认真,做戏分寸适当,感情饱满,风度豁达,动作灵敏,串合无痕等,都是其主要风格特色,还有善演配角,更是“侯派”花脸的独特之处。数十年来,侯喜瑞殚功力于配角之中,把剧本并不赋与很多唱念表演的二三路角色,如《穆柯寨》中的焦赞; 《朱痕记》 中的李仁; 《王宝钏》 中的魏虎;《费宫人》中的李过; 以及《十三妹》中的邓九公和 《文姬归汉》中的曹操等,都能一丝不苟地刻划表演,从而展现了“侯派”花脸的风格特色。侯喜瑞认为: “不管来什么角色,只要能把他琢磨透了就是好样的。”“别看边儿上的零碎儿,大小可也是个人物,演得好与不好,直接关系到艺术的完整。”由于树立了正确的艺术观念,具备了严肃的艺术态度,所以他能长期扮演配角而不怨不馁。以演配角而成为一代名家,确实不易,成为名家之后还继续辅佐他人,更为难能可贵。

代表剧目


侯派代表剧目中,靠戏《取洛阳》,蟒戏《战宛城》,开氅戏《连环套》最为脍炙人口,风格特色也最为显着。《取洛阳》前面已有简述不再重复,这里只后两出为例,聊作浅析。
(一)《战宛城》 (主要 “马踏青苗”一场)
“马踏青苗”故事取材于《三国演义》。曹操统军攻打宛城,传令部将不许马踏青苗,骚扰百姓,而他本人的战马却因受惊狂奔踏坏了青苗。为律己服众曹割发代首,并斩了自己心爱的战马,以示治军严明。剧中趟马、勒马、打马、降马、转鞭、翻身、趋步、卧鱼等很多高难动作,是架子花脸最见功夫的“怵戏”,历来对此不敢问津者,大有人在。
先说坐帐一场,曹八将个个扎大靠穿厚底靴,威风凛凛,虎视眈眈,而中间的曹操却穿蟒戴相貂。服饰首先矮人一头,如果没有一股足以慑服众将的精气神,气质上就压不住台。侯喜瑞扮演的曹操别开生面,坐帐他不用正身,而是身姿微斜、双目稍闭,从而显示了这一人物的 “文中煞”。进帐入座时,他又运用了独出心裁的 “后身戏”,来表现人物的心理状态。即: 转身进帐以腰部主导全身,步伐由里向外撇着走,边走边微微点头,身躯悠悠摇摆,蟒袍的后襟有节奏地左右晃动,使人强烈地感到,曹操此时此刻的自负心理和即将攻占宛城的必胜信念。
军帐传令的台词是:“……夏侯惇听令,今日出兵,偃旗息鼓,战马摘去銮铃,大队人马俱从小路而行,不许踏坏青苗,糟害百姓,违令者斩!”此段念白金声玉振,斩钉截铁,长期为观众津津乐道。下接[泣颜回]牌子,曹八将上马,几番舞台队形变换,齐唱曲子后,八将下场,此时马踏青苗开始。侯喜瑞左手抱令旗令剑,右手挥鞭驱马,在 [急急风]牌子后,曹骤而紧控马鞍,大圆场趟马。战马突然一声疾嘶,他俯身惊望马耳,发现马耳竖起,这是马惊的预兆,接着马惊人急,乐声骤紧,他双手紧勒丝缰,同时仰首望空,发现青苗地里飞出一群斑鸠,为此战马受惊狂奔,他又意识到,马惊势必会踏坏青苗,“吾传将令,自身先犯”,这如何使得,心慌手乱,马惊蹄急,他运用了 “塌腰” “掏腿” “败步”“磋步”以及“三转鞭”“三卧鱼”“大趋步”“小趋步”等一系列精妙表演,展示马在田中奔,人在鞍上急的紧张气氛。接着表现马失前蹄跌倒在泥潭中,几番挣扎出了泥潭又陷入洼地里等等,使用了 “盘马”“打马”“三转身”“三转鞭”等精湛技艺,此时,侯喜瑞的脚下,转动灵活俐落,迅速优美。而每一转鞭后,又都是把腿高高抬起,鞭稍正打在白粉靴尖上。
马是勒住了,在[大撕边]锣鼓声中,接着四个趋步表演,显示了曹操此时浑身力已耗尽,战马经过一番狂奔也筋疲力竭的样子,再一个亮相,水袖频频颤抖,观众通过这一表演,可以看出曹操为战马踏坏青苗而产生的内疚心情。接下开唱四句 [散板],“见斑鸠马吃惊四蹄发乱,我紧忙勒丝缰也是枉然。临出兵传将令吾自先犯,霎时间踏坏了一方庄田”。再次垫步向前做勒马姿式,又表现了马有余惊、人有余悸的紧张情景。多年来,侯喜瑞每演出这场戏,台下观众总是鸦雀无声,落针之声几能可闻,表演一结束,掌声彩声骤如山洪暴发。
(二)《连环套》 (主要 “坐寨盗马”一场)
“坐寨盗马”写的是清代故事。连环套寨主窦尔墩,因与黄三太李家店比武结下冤仇。会太尉梁九公口外行围,带有清帝所赐御马一匹。窦夤夜盗走御马,留书上写黄三太名字,企图嫁祸于人。官府派黄天霸缉拿盗马人,黄得知御马为窦所盗,乔装镖客去连环套拜山,以语言激窦。并约他次日下山比武,窦若不胜则献马请罪。
剧中侯喜瑞扮演的窦尔墩,除深得黄师真传外,又有自己的发挥创造。首先,贺天龙、贺天虎、贺天彪、贺天豹四头目出场后,窦尔墩随 [四击头] 上场亮相,其表演是左手挎蟒,右手抓袖,[四击头] 末声放锣。“哐切切切……”“长身”,以气提神,腰部主导全身。观众从这一“长身”动作中,能瞬间明显感到,窦尔墩形体一下子猛地增高了起来。咋舌而亮相后交水袖,抬左腿,挎蟒过堂桌,双脚站八字,正冠,小双拌水袖,站丁字步,左右两望,左望时右手捋耳毫左手撕, 右望时左手捋耳毫右手撕, 再以眼神辅助,真是形神尽妙,炉火纯青。不仅能给人以既美且帅之感,尤其有助于突出窦尔墩剽悍骁勇的草莽英雄性格。两望后再交水袖唱 [点绛]“英雄胆壮,侠义豪强。威名广,结义山岗,绿林俺为上。”这个普通的[点绛唇]牌子词,侯喜瑞由于轻重徐疾,喷吐吞收运用得当,加以手眼身法配合巧妙,竟又能博得满堂喝采,广大观众赞不绝口,叹为观止。

广泛搭班


侯喜瑞从1916年 (民国五年) 出科后,便正式与剧坛各名宿搭班唱戏,数十年来,曾与梅兰芳、程砚秋、尚小云、荀慧生“四大名旦”,和李世芳、张君秋、毛世来、宋德珠“四小名旦”长期合作演出,又与余叔岩、高庆奎、言菊朋、马连良 “四大须生” 长期同台合作,更与钱金福、姜妙香、徐碧云、朱琴心、姚玉英、孟小冬、谭富英、杨宝森、奚啸伯、俞振飞、陆素娟、章遏云、言慧珠、郝寿臣、李盛藻、孙毓堃、于连泉、王玉蓉、赵燕侠、吴素秋,等大批着名表演艺术家同台献过技艺。甚至可以说,北方地区京剧界的着名演员,侯喜瑞差不多都与他们搭过班,演过戏。这一方面是因为他戏路宽绰,造诣精湛,另方面他为人忠厚,不计名利,因而大家愿与他合作共事。
1917年,侯喜瑞从喜 (富)连成服务期满后,第一次搭东安市场丹桂园韩介平戏班,在班五年,与名武生王三黑、名老生吴铁庵、名青衣高苹秋等合作,演出了大批传统剧目。这期间,他年富力强风华正茂,又是刚出科班,初试锋芒,故而使尽全身解数以争取和征服观众,为他在群伶角逐的晚清社会,能稳居艺坛打下了初步基础。
1922年,他又搭香厂路新明大戏院杨小楼、余叔岩戏班,在班4年,先后与杨小楼等合作,演出了《战宛城》、《阳平关》、《长坂坡》、《恶虎村》以及头二本《连环套》(“盗马”、“拜山”等),接着又排演了三四两本 ( “投案”“被赦”“出家”等)。杨小楼饰演黄天霸、侯喜瑞饰演窦尔墩,真是珠联璧合,艺尽其妙。
1927年,侯喜瑞又参加广德楼俞振庭领导的“斌庆社”,与名须生杨宝森合作,演出了《落马湖》、《失街亭》、《斩马谡》等剧,继而又参加华乐园高庆奎剧团,与高合作演出了《乱楚宫》《浔阳楼》等,再以后又与言菊朋合作,在中和园演出了《让徐州》《清官册》 《击鼓骂曹》等。与马连良合作在开明戏院演出了 《四进士》、《打严嵩》、《空城计》、《火牛阵》等剧,到了1933年,他正式加入梅兰芳领导的“承华社”,与梅兰芳合作,演出了《太真外传》、《西施》、《凤还巢》、《宇宙锋》、《穆柯寨》等,以后又在程砚秋领导的“秋声社”与程合作,演出了《红拂传》、《孔雀屏》、《玉狮坠》、《沈云英》和《文姬归汉》等,其中《朱痕记》曾于30年代由上海拍成艺术影片片段,全出《荒山泪》,50年代拍成舞台艺术影片行销全国各地。其次,侯喜瑞还与尚小云合作演出过《秦良玉》、《相思寨》、《十三妹》、《采花砸涧》等,与荀慧生合作演出过《得意缘》、《翠屏山》、《双沙河》、《战宛城》等,与于连泉(筱翠花) 合作演出过《吕布与貂婵》,与李少春合作演出过《定军山》,与朱桂芳合作演出过《取金陵》,与言慧珠合作演出过《胭脂虎》,与李盛藻合作演出过《铁莲花》,与张君秋合作演出过《回荆州》,与贯大元合作演出过《当锏卖马》,与王玉蓉合作演出过《红鬃烈马》等等。广泛的搭班合作,使他有机会与各不同流派风格的剧目契合,与各独有建树的演员接触,从而进一步丰富了他的舞台实践经验与艺术表演才能,也进一步开阔了他的艺术适应能力与生活视野,使他成为 “胸有成竹十万管” 的 “戏包袱”,演戏可以左右逢源,得心应手,台下说戏更是如履平川,轻松自如,难怪50年代执教课徒时,学生们赞叹他是几可囊括古今的“戏库”。

执教课徒


全国解放时,侯喜瑞已是鬓发斑白的花甲老人,他对祖国的京剧艺术事业,依然忠诚不渝,矢志献身。尤其对培养造就年轻一代京剧演员,更为关怀备至。50年代,他担任中国戏曲学校和北京戏曲学校的京剧表演课教师。他苦口婆心,不知疲倦,先后培养出一代又一代青年花脸演员,为补充京剧净行新生力量做出了有益的贡献。如今,桃李遍布全国各地。入室弟子袁国林、尚长荣、李荣威、马崇仁、孙盛凯、张金波、王泉奎、杨斌昌、马鸣群、李嘉林、齐啸云、冯景昶、张关正、李吉庆、邓金昆、刘大昌、李连元、关鸿宾、许德福、杨源、张晓云等等,如今大都是京剧舞台的主力演员。不少徒中佼佼者已蜚声艺坛,还有的开始自成风格得到观众的承认与赞许。1981年,竟有一位73岁高龄的京剧教师姜涛,也诚心诚意地来向侯喜瑞磕头拜师。至于未经拜师的戏曲演员,经常登门求教问艺者,就更不计其数了。争净裘盛戎生前多次向侯老请教《盗御马》,王奎升多次请教《黄鹤楼》,石家庄地区河北梆子演员张志远、北京河北梆子剧团演员李世贵,以及着名评剧表演艺术家马泰等,都曾多次向侯老学过吐字发声和身段表演。据粗略统计,粉碎四人帮后的数年中,侯喜瑞接待登门求教的各地演员,少说也有三百多人次,有时一天竟能多达十数人,而这位九十高龄的老前辈,始终细针密线,一丝不苟地为他们讲授、示范,而且精神矍铄,谈兴盎然,使人难以置信他年事已高。
侯老传道无私,授业无倦,始终遵循“言于先而行于后”的教学方法,主张理论与实践密切结合,因此他教课学生乐于接受,易于受益。他还根据自己数十年的执教经验,把言传与身教概括为“坐钟式”与“走马式”,二者串合使用,不偏无废。对学生循循善诱“爱徒如子”,师生关系也极为融洽。一位学生曾风趣地对人说:“侯老师台上扮演将相神气,台下教导学生和气”,“身为架子花,待人无架子”。近年来,他除讲学授艺外,又为中国戏曲学院整理了 “侯派”教学剧目七出之多,对丰富戏曲教学内容和继承流流风格,起到了极为有益的作用。曹禺同志在《祝词》中说: “侯老不仅是一位着名戏曲表演艺术家,也是一位卓有贡献的戏曲艺术教育家。”他受之无愧。
1981年9月,侯老的嫡传高足李荣威,在天津演出《战宛城》,由于“马踏青苗”一场高难动作较多,李荣威虽深炙侯师真谛,但十年动乱辍演,如今能否再做冯妇,他颇犯嘀咕,唯恐一旦演出效果不好,会使驰誉遐迩的 “侯派”代表剧目遭到亵渎,为此进退维谷,晚上七点就开演了。中午十二时他还特意赶到北京向侯师求教。侯老把表演中应注意的事项,再次对他重述了一遍,要他解除顾虑,大胆去演,李荣威还是怕演不好引起议论,那时不但对不起老师,更对不起广大观众。侯老看出了他的心事,想到如此带着顾虑上台,效果定不会好。为了艺术的严肃完美,为了不负观众厚望,也为了弟子的荣誉和剧目能以继承发扬,这位90高龄的老先生,不顾年老体弱,依然决定亲赴天津为弟子把场,李荣威感动得热泪盈眶。晚上演出结束,李荣威搀扶着他敬爱的老师在前台谢幕时,观众雷鸣般的掌声震耳欲聋。演员卸妆走出剧院后,停车场上还数百名观众,等这位齿德兼隆的老艺术家乘车远去后,才缓缓离去。
“艺术从来就不是私有财产,它是无数前辈老人集体创造的财富。我们从前人手里接过来用了几十年,再把它传给后人,使它发扬光大,这是天经地义的事。”“特别是现在,老艺人经十年横祸幸存无几,得赶紧抢救啊!我们恨不得把身上的东西全留给世上,这样到了九泉才得瞑目。”这是1981年春,侯喜瑞在为他举办的舞台生活八十年纪念活动中一次座谈会上讲的。他说这段话时,感情有点激动,脸胀得通红。他这样想,这样说,这样做。近年来,侯喜瑞在家给人说戏,不论专业或业余,不论名演员或一般演员,更不论是否相识或有无拜师手续,他都一视同仁,倾囊相授,从来不惮劳碌,不嫌烦倦。尤其可贵的是,他毫无门户之规,毫无保守偏见。《战宛城》是他数十年心血浇铸的代表剧目,一次他的学生袁国林演出前,临时请示侯老师说,剧中个别地方根据观众的反映和自己的见解,想改动一下,问老师能否同意。老师笑着回答他,“艺术没有珠穆朗玛,好唱词、好表演、好情节都是不断加工修改才越来越好的,我盼着你们演出一次比一次好,盼着你们超过我。”说完便和弟子一起促膝交谈,研究讨论了修改方案。袁国林对此极为感佩。这样一位技艺高超、功力隽永、资历深厚而又名贯南北的艺术名家,这般的虚怀若谷、不私其艺,又怎能不使“内行外行对他都非常尊敬钦佩呢!”。

高风亮节


“侯老为人刚正直爽,不畏强暴。有民族气节,有爱国精神。一向对同行艺人,对群众有侠肝义胆。扶危济贫,肝胆照人。”这是曹禺对侯喜瑞的公正评赞。这里可以举几宗轶事。
(一) 民国初年,侯喜瑞搭高庆奎戏班,在北京广德楼演出《七擒孟获》。扮演孟获的是位很有声望的花脸演员。那天,临开戏前几个小时,他突然提出要增加戏份,非50元大洋才肯出场。眼看这场戏要“晾台”。高庆奎和剧团管事人又急又难,急的是马上就要开演了,临时找演员代替也来不及,难的是如果给他50元大洋,龙套底包等演员今天的收入将会大受影响。时间越来越逼近,观众已陆续入场了,此时后台还不能达成协议。忙乱中有人提议。干脆让侯喜瑞来扮演孟获。侯一想救场如救火,无论如何不能让观众失望,也不应因为一个演员而让龙套底包的家庭生活受到影响。基于此,他不顾个人得失,毅然顶替了那位拿搪的演员。散戏后,管事人拿出30元大洋做为对他的酬报,他拒而不受,最后还是只拿了5元钱的应得戏份。
此事在剧团同人中迅速传为佳话,可是,被顶替了的那位演员却怀恨在心。不久,他们在兴隆街药行会馆,为北京同仁堂老板唱堂会,同台演出《闹江州》,侯喜瑞扮演真李逵,那位演员扮演假李逵。场上搏斗时,趁侯不提防,那位演员以板斧猛向侯喜瑞面部砍来,喀嚓一声,斧刃正砍在侯的鼻梁上,顿时鲜血倾下。回到后台,侯喜瑞不动声色的处理完伤口,依然和那位演员边卸妆边谈笑。有人悄声问他,人家在报复你,难道就不知道吗!他漫不经心地回答:怎么会不知道,其实小意思。时至今日,那次被砍留下的疤痕,还依然在侯喜瑞的鼻梁上,而他们后来又继续合作了很多年,他思想或行动上,始终未计较过这件事。
(二)日伪时期,侯喜瑞在天津南市上光明搭班唱戏,戏票全部售完了,应得的戏份他也拿到了。开演前一天,突然接到北京一社会团体的请帖,为兴办××慈善事业募集资金,请侯喜瑞参加一场义务演出。他看到请帖后立即告诉剧团管事人: 我有事回北京。临时告假,并把领到的戏份全部退还,乘第二天中午火车返京。下了火车他未回家,直接到长安戏院去对戏、化妆,参加了当晚的夜场演出,第二天大早又赶回天津去演日场。到了前门火车站天刚发亮,伪警察责问他外出为什么不请假 (实际是因为未送贿赂给警察局)并拳打脚踢鞭棍齐下。侯喜瑞被打得满脸鲜血,棉袍的前襟被染红了一片,但他未向伪警说过一句求饶的话,更未退缩一步。回到天津他只字未提此事,依旧按时扮戏演出。
(三)军阀时期,侯喜瑞在山东搭王泊生戏班,于济南市北洋大戏院演出。夜场倒数第二出是他主演《取洛阳》,军阀韩复榘是个胸无点墨却又专横跋扈的人物,他对历史知识、戏曲艺术本来一窍不通,却偏要假充斯文。自称爱看架子花脸戏,又听说《取洛阳》 是侯喜瑞的拿手戏,心血来潮,他决定前后都不看,专看倒数第二出《取洛阳》,偏巧,那天男旦关丽卿提议,戏班规矩从来是头牌生二牌旦,哪能把架子花脸的戏码排倒数第二出!于是把《取洛阳》由倒数二出改为正数二出。韩复榘等夜场戏唱了一半,前呼后拥驾临剧场,可是《取洛阳》刚刚唱完。他大发雷霆,非要拿侯喜瑞治罪不可,爪牙们台上台下一大片,闹得乌烟瘴气。大伙劝侯喜瑞赶快躲起来。他想,如果躲起来必然会给剧团管事人和全体同人添麻烦,为了大伙的安全。他不顾风险挺身而出,尽管这件事与他无关,他还是主动承担了调换戏码的责任。为此,受到全团同事的尊敬、钦佩。
(四)解放前夕,老艺人丁永利病故,因生活困难无钱安葬。侯喜瑞得知此事后,立即邀请了几位着名演员,在长安搭桌义演,为丁永利筹募了安葬费和家属生活费。演出前他对主要演员们说:今天为梨园同行募集送终和养家费用,能多收点,少开点更好,因此我提议咱们都分文不取,龙套底包戏份照给。后来得知,全部收入都交付了丁家,而龙套底包的戏份则是他自解私囊开销的。同年,70高龄的老艺人马德成贫病交加,无钱就医。侯喜瑞得知后又组织了义务演出,全部收入尽付马家。马德成经医治后病体全愈,特意来见侯喜瑞,他拉住侯的手,感动得老泪纵横,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
(五)解放以后,名净刘砚亭随剧团去西安演出,到达第二天未等开锣,突患高血压症卧床不起。剧团失去大梁,全体人员都很着急,临时向北京电话求援,以试探口气问侯喜瑞能否出来帮忙。此时,侯老身体不好,加上年事日高又长期息影舞台,但是为了支援同行,他不顾一切毅然乘车西进,到达古城西安,首先对剧团负责人说,砚亭病了,有我替他演出,但戏份得照常给他,我本人分文不取。(当时刘属民间职业剧团,自负盈亏。演员一天不演出便不给戏份) 演出半个多月座无虚席,剧团收入很好。临行,团里拿出一笔钱向他酬谢,并声明刘砚亭戏份全部照开了。他听了很高兴,但酬金坚持未收。回京后还把戏校留给他的当月讲课费又退还了半个月的,理由是自己请假外出未给学生上课,不能无功受禄。其实他何尝是无功受禄呢,在西安无偿演出半月多,还兼给那里的青年演员说戏,这只能是“功成耻受赏,高节卓不群”。
以上只是他高风亮节的一鳞半爪,至于为名净金少山病故搭卓义演筹募丧葬费,为河北灾区难民募集赈款组织义演,为葆华京剧团筹集经费组织义演等等,就更不胜枚举了。而他自己粉墨春秋数十年,却落得个两袖清风,家徒四壁。解放前,他父亲去世时,连买一口棺材的钱都拿不出来,临时向亲友求贷告借,才发送了老人。

爱憎分明


很久以前,便有人以明代于谦《石灰吟》一首书赠侯喜瑞先生。诗曰:“千锤百炼出深山,烈火焚烧只等闲;粉身碎骨全不惜,只留青白在人间。”这首诗恰好是对侯喜瑞思想品格的写照。日伪统治时期,他忍辱负重不曾向敌寇低过头,国民党统治时期,侯老铁骨铮铮更不曾向暴力让过路,即是晚年赶上的那场 “史无前例”,侯老经受了骇人听闻的 “洗礼”,——老伴被活活打死,儿孙被轰下农村,本人工资停发,房产全部充公……尤其那灭绝人性的精神摧残和生活折磨,老人几乎无可忍受,但他也不曾为此掉过一滴眼泪,而想到党和祖国的前途和命运时,他却忧心忡忡,寝食不安,特别是江青一伙推行法西斯文化专制,悠久的民族戏曲尽遭践踏,优秀的艺术名家横遭迫害,为此,他悲愤填膺,彻夜不眠。经常整宵地眼望天花板自言自语,“民族的损失,国家的损失,不能这样下去啊!”
粉碎“四人帮”后,老人恢复了北京戏曲研究所研究员和中国戏曲学院艺术顾问的职务、政治、 生活、 工资、 福利等待遇全部得到落实。儿子、儿媳、孙子、孙女们也陆续回到身边,并安排了适当工作。对此天伦之乐老人并不沉醉,而看到京剧舞台百花竞艳,一代新秀茁壮成长时,他高兴得赞不绝口,逢人便夸。由于某些原因,他的住房问题长期未能解决,全家三代挤在不大的两间平房内,朋友们都为他着急,替他说话,他却不以为忧,还阻止家属不要去找组织。他说: 当前国家有困难,咱要为国分忧,不能只顾个人。可是,1981年11月,中国女排在第三届世界杯锦标赛中,第一次夺得了世界冠军,老人看完电视,激情满怀地拎起拐杖,不顾天黑夜寒,走上大街站在路灯下观看青年们狂欢。胜利的喜悦,使他忘记了自己91岁高龄,整个身心沉浸在欢快之中。侯喜瑞是回民,平时爱吃点牛羊肉,有时市场供应不好,很多天买不到牛羊肉,他素食薄味毫无怨言。可是,当看到个别青年演员学艺不刻苦,甚至耻学于师,盲目自满时,他激动地指着他们说,“我学戏唱戏七八十年,到如今还是感觉会得太少了,台上一用总显得不够,你们不下功夫,到台上可不给你留情面,如同吃包子一样,皮儿再厚,迟早也得露馅儿。”
1983年2月22日上午12时18分,92岁高龄的侯喜瑞先生因病离开了人间。噩耗传开后,中央文化部,中国戏剧家协会,北京市文化局,市戏曲研究所,市剧协,以及中国戏曲学院,北京戏曲学校,中国京剧院,北京京剧院等数十个文艺单位的负责人和侯老生前友好,纷纷赶至崇文门外手帕胡同寓所吊唁,人们怀着十分沉痛的心情,肃立默哀,向这位德高望重的老艺术家遗体告别。老人安详地躺卧在衾榻上,周围堆放着各种鲜花。
侯老的弟子们,从天津、上海、西安、甘肃等四面八方赶来为老师守灵,他们泣不成声地发誓,要继承师志,完成老师的未竟事业,把老师轻财重道、高风亮节、治艺严谨、谦逊和蔼等等优良品德继承下来,发扬下去;把老师毕生心血创造的“侯派”艺术风格,继承下来,发扬下去,永远以老师为典范,兢兢业业,为京剧事业的繁荣昌盛,努力做出自己应有的贡献。
侯老的家属告诉人们,2月21日——侯老临终的前一天,曾把儿孙们叫到榻前,语重心长地叮咛了三件事: ①我前半辈子生不逢时,赶上了旧社会,一年到头浪迹江湖,为生活奔波,可以说筋骨累断,温饱难求。后半辈子赶上了好年月,可我老了,唱不动了,不唱戏政府还给我高薪厚俸,咱一家人才生活无虞,不能忘记党啊!②我死后要丧事从简,不开追悼会,不要让政府花钱。按照咱回民的殡葬仪式办理就行,不要搞特殊;③你们以后得自力更生谋生活,不许向政府要条件,要享受,更不许向政府找麻烦……
侯喜瑞老先生虽然与世长辞,而他热爱党,热爱社会主义,热爱祖国,热爱京剧艺术事业的精神,他尊师爱幼,勤工好学,扶持同辈,提携晚生,以及精湛、深邃、渊博的侯派花脸艺术,将与世长存,历传不辍。他的未竟事业将后继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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