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长瑜》人物生平事迹简介
台北有个很不错的花旦,在香港演出时,观众简直被她迷住了。1979年,刘长瑜随中国京剧院四团首次赴港演出,那位红极一时的花旦便无形中成了她的“劲敌”。香港观众对刘长瑜并不陌生,他们早已从《红灯记》影片中领略过她的风采,但对她演出的传统剧目,却未能目睹。他们带着看一看、比一比的眼光,走进剧场。
刘长瑜十分明了自己所处的境地,她沉着镇定,脸上漾着一种自信的微笑。《卖水》、《辛安驿》、《春草闯堂》,一出接一出拿手好戏使人耳目一新,心醉神迷。刘长瑜完全征服了香港观众。她不愧是一个胜者、一个强者,她为社会主义祖国争了光。许多慕名来访的人向她祝贺,报刊上登出了她的照片发表了评介她的文章。有的说 “她脸上每一寸肌肉都有戏”,有的说她 “是中国第一花旦”,有的文章还给她冠以 “甜姐儿”的称号。这 “甜姐儿” 三字虽然难登大雅,但其中的一个“甜”字却颇有见地。确实,刘长瑜身材苗条,面庞甜美; 嗓音清脆,满含甜味 (俗称“糖音儿”)。她饰演的小丫环、小姑娘,都富有刚柔相济、甜媚齐出的特色。所以,这 “甜”字,确是对刘长瑜其人、其艺的最好概括。
可刘长瑜四十余年来的生活经历,却不完全是甜的。甜中,掺和着屈辱; 美中,伴随着辛酸。
一
刘长瑜的童年并不幸福。
人们也许奇怪,刘长瑜的父亲是旧官僚,当过旧北平市市长。他的女儿怎么会如此可怜呢?
人世间的事情是复杂的。
她的父亲周大文,和张学良是拜把兄弟。当年身居深宅大院,食则山珍海味,衣则软缎轻裘; 出户有随从跟班,归家有仆役侍奉。那日子,可谓富贵已极,豪奢之至。
富人的舒适是建筑在穷人的痛苦之上的。那时候,周家除了雇佣仆人,还买了几个丫头。其中有一个是天津破产农民的女儿,父母为了养活传宗接嗣的儿子,只得狠心卖掉三个女儿。13岁的大女儿卖到周家为奴,这就是刘长瑜的母亲。她被凌辱失身,16岁开始生儿育女,可仍然处于奴仆地位。直到生下第三个孩子长瑜时,她才被正式封为周家的三姨太。大太太、二太太早已生养了不少儿女,如果按岁数排列,长瑜排行十三,因此家里人又叫她 “十三妹”。
十三妹身体瘦弱,经常生病。她很少见到自己的母亲。在周家众多的儿女和孙子当中,弱小的十三妹总处于受欺侮、被歧视的地位。唯一能够安慰她幼稚心灵的,是那位受雇带管她的山东大妈。长瑜活动的天地是那么狭小,外面的世界什么样儿,她不清楚;好吃的东西什么味儿,也不知道。只有山东大妈讲给她的民间故事和唱给她的俚俗小曲,才为她的生活增添了乐趣。她至今还记得大妈教她唱的“我是臭妹妹”的小调儿。大妈引着她到听差的号房里去玩儿,他们叫她唱歌,她就唱“我是臭妹妹”,把大伙儿逗乐了。有时好心人给她一分钱,大妈便带着她到附近吹糖人的小摊摊上,买回一只 “公鸡”或一条 “小鱼”。小小的十三妹,觉得这大概是世界上最好吃的东西了。
刘长瑜活泼顽皮,又长得挺秀气,便引起了父亲的关注。长瑜的父亲原来是个京戏迷,那时常去王瑶卿先生家里学戏,可以说是略通此道。他常说: “这孩子可以唱戏”。
虽然当父亲的常说女儿可以唱戏,但真要叫他把孩子送到旧科班,他就不愿意了,因为总还要顾及一点自己的面子。长瑜六岁的时候,家里把她送进了培园女校。由于体弱多病,以后又换了两所离家较近的学校。1949年初,北平城里的坚冰还没有解冻,但春风已经吹进了古都。正当大多数人都在盼望着和平解放的时候,周大文的大太太和她所生的儿女们却在设法远走高飞。一天,他们和周大文一起悄悄地去了飞机场,家里只剩下二娘和三娘以及她俩的一群孩子。两个女人吓得没了主心骨,以为共产党真是共产共妻,红胡子绿眼睛哩!年幼的长瑜不懂事,也跟着妈妈一起哭。忽然,周大文一个人回来了,他没有逃走,他丢不下留在北平的一群儿女。这件事,刘长瑜记得很清楚,父亲虽然是个旧官吏,但在紧要关头,他还有一点起码的骨肉之情,还有一点对乡土的留恋。
解放以后,过去的旧官吏当然不可能象昔日那样饫甘餍肥了。长瑜的父亲跟别人合伙开饭馆,开点心铺,有时也变卖一点家财。1951年,中国戏曲学校招生,当时是供给制,管吃管穿管住,每月还有两块钱津贴费发给学生。刘长瑜刚9岁,不够报考的年龄,但她还是去了。谈起这件事,长瑜至今还是有声有色地说: “是秋玲(指杨秋玲) 给我填的报考单。她穿着白色练功服,大眼睛,挺干净、挺精神的样子。她问我多少岁,我说13虚岁了。正在这时候,碰上了我同父异母的姐姐周长云(比我早一年入戏校),叫我别瞎报,说我只有11虚岁。我心里打定了主意,便硬不改口,两人还吵了一架。秋玲挺好心的,给我填了13岁。”
考试倒是比较顺利的。小时能歌善舞的长瑜,面对偌大的考场毫不怯阵。她唱起了“大板城的石路硬又平,西瓜大又圆……”一边唱一边跳,嗓音甜润,舞姿灵活。主考的老师喜欢这个机敏的小女孩,虽然明知她不够入校年龄,但还是把她录取了。
可她母亲却为此伤心痛哭。她不懂得新戏校和旧科班的本质区别。她记忆里,小妹妹就是被卖给了一个京戏科班了,挨打受骂,很快就悲惨地离开了人世。她只有长瑜一个女儿,她怕女儿也和自己的小妹妹一样遭到不幸。她哪里知道,戏校的孩子们就象刚刚抽芽的小树,沐浴着新社会的阳光和雨露,正在幸福地成长!
1952年,国家颁布了婚姻法,刘长瑜的母亲参加了街道学习,和周大文离了婚,三个儿子和一个女儿都由法院判归了她。长瑜和她的两个哥哥、一个弟弟从此也就和他们的父亲脱离了关系。在1960年加入共青团的时候,长瑜正式改姓刘。周长瑜便成了刘长瑜。
二
60年代,是刘长瑜一生中最难忘怀的岁月,也是充满了欢乐和幻想的年代。
在戏校头两年,因为年岁小,她还不懂得用功。身体瘦弱,常闹胃病,学校里丰盛的菜、饭她吃不下,就爱吃黄瓜,也爱吃摊摊上的糖果、花生米,还有那香喷喷的炸白薯片。可身上没有钱,买不起。她心想:什么时候我要是吃够了这些东西,直到再也不想吃了,那才叫美呀!母亲和父亲离婚后,抚养着四个孩子,生活自然十分艰难。一到星期天,刘长瑜就盼着街上打小鼓的人吆喝,那是收破烂的来了,卖些废品就可以换点零花钱。有一回周末回家,小弟弟在车站等姐姐,一见面就高兴地说:“姐,咱们家今天吃鸡。”这姐弟俩回到家里,美美地吃了一顿。其实,不是鸡,而是酸菜汤里放了点儿羊肉。
在戏校的第三年,刘长瑜才勉强被批准加入了少先队,老师对这件事的争议,实在是由于她太淘气了。只要一开班会,她就藏起来,不然,准得被叫起来给“训”一顿。她不是把冰雹往同学脖子里塞,就是帮着谁跟人吵架。她口齿伶俐,说话象炒豆似的,噼噼啪啪,小嘴一点儿也不让人。上课贪玩,坐不住四十五分钟,请假出去“上厕所”,一去就是半小时。这么一个丝毫不受拘束的淘气学生,可真叫老师伤透了脑筋。
可是,忠于职责的老师们,确也从这个小淘气身上,发现了一种生就的机灵和聪敏。练功的时候,她虽然不专心,可身子柔软,反应又快,什么动作都敢做。 “前”能从大门口一直走到中院的月亮门。学身段课时,“跪蹉”一下子就学会了。这样天资优越的学生,纵然淘气,老师也喜爱。因为只要善于引导,启发学生的自觉性,人才是不愁培养不出来的。
一个秋天的下午,一群低年级的孩子正在院子里玩耍,当时的副校长史若虚走过来,便把几个女学生叫到跟前,要每人念一遍《打渔杀家》 中桂英那句 “女儿舍不得爹爹”。刘长瑜没有学过这出戏,但她见过大班演这出戏,了解故事的情节,知道这是一句表现父女生离死别的念白。于是,她脸上呈现出哀痛,双眸里闪动着泪花,用一种柔婉凄楚的声调念出了这句台词。史校长看出这个学生的眼神有表现力,能够调动内在感情,嗓子也不错,是一株好苗子。此后,在校长办公室的记事牌上,添上了刘长瑜的名字,她成了重点培养的对象。
校长和老师的关怀,就象甜甜的糖水,渗入了刘长瑜的心田,使她慢慢开窍了。以后,她勤奋用功,进步很快。没过多久,就登台演出了 《玉堂春》。那时她才12岁,虽然还根本不理解苏三这个被侮辱、被损害的妓女的内心世界,但她嗓子甜亮,出场之前,一个“苦哇”的叫头,便赢得了台下的碰头好。观众的鼓励增强了刘长瑜继续努力的信心。
在校长和老师们的指导下,她不仅学习了花旦戏,还学会了不少青衣、刀马旦的剧目,也学唱昆曲。小小的年纪,和传统戏中众多复杂的女性角色之间,实在有着难以逾越的感情鸿沟。刘长瑜便努力学习文化课,加深对剧目的理解。她认真阅读中外剧作家的作品,背诵唐诗名篇《兵车行》、《琵琶行》等。在背诵的时候,脑子里往往涌现出诗歌中所描写的画面,她好象看到了战火硝烟中爷娘妻子牵衣顿足送别征人的情景,又好象到了 “枫叶荻花秋瑟瑟”的浔阳江畔,听见了那如泣如诉的琵琶声……
刘长瑜的文化课长进很大,很快就从预备班跳到了甲班。她不仅语文、历史成绩好,数学也不错,考试时最后一道题不计分、可以免做,但她爱做,愿意动脑子。“没有想象力的灵魂,就象没有望远镜的天文台”,刘长瑜爱幻想,她经常在奇妙的思维境界里展开想象的翅膀。她特别喜爱夜色,爱看月光辉映的大地,爱看遥远的、密集的星群在夜空闪亮。有时候,她还特意去天文馆看缀满了“星星”的苍穹。那些闪烁的星星,象是一颗颗无价的宝石,装点着广阔无垠的天宫; 又象是传说中的仙女,一双双美丽的眼睛在温柔地凝视人间。神秘莫测的大自然不也就象艺术的天地吗?是那样浩渺、迷离,耐人寻味,引人求索啊!
刘长瑜也确实生活在一种艺术的氛围之中。那时候,学校经常举行文艺晚会,她参加演出中外歌舞,时而领唱,时而独舞,表现出对各种艺术的浓烈兴趣。夏天游泳,冬天滑冰,她又是体育活动的积极参加者。她还和同学们一起,经常作戏剧小品,模拟电影人物的动作,互相对着哭、笑、表演。看了武侠小说里的剑客们都有飞檐走壁的本领,大伙儿就往上蹦高,结果把地面都蹦陷了许多坑。有一回,刘长瑜读了小说《红岩》,心情非常激动,想到江姐看见爱人的头颅悬挂在城头时悲痛欲绝的心境,她怎么也睡不着觉,半夜三更里从被子里钻出来,站在窗口,对着夜空,独自做起了这一段情节的戏剧小品。
“想象可以使感觉锐敏的人成为艺术家。”刘长瑜富于想象的素质,对于她的艺术创造,无疑是大有裨益的。
三
重槌敲响鼓,严师出高徒。
刘长瑜感谢辛劳的园丁。她常说: “在艺术的道路上,是他们把我引上了正轨。我之所以在唱念方面比较规矩,没什么毛病,都是老师给打的基础。”
刘长瑜曾向着名的京剧艺术家于连泉(筱翠花)、赵桐珊(芙蓉草)、华慧麟等学艺。1956年,她上六年级,听说华老师来教《四郎探母》,心里非常高兴。可真到了学戏时,她那爱幻想的脑子,总是不时地飞到别处。当老师教到 “盗令”时,“坐宫”的唱念她还没会,气急了的老师连连问她: “你还想不想学戏当演员?” 刘长瑜害怕了,一时答不上话。华老师立即又和蔼地把她拉到身边,一句一句教她唱。以后,华老师又给她讲授了 《白蛇传》、《悦来店》、《坐楼杀惜》等剧目。华老师教她如何把握人物的潜台词,做到心里有数,眼里有神。那时,刘长瑜不会用眼睛说话,一张嘴就皱眉头,眯缝着眼睛。华老师一方面 “训” 她,一方面又把这种“丑样儿”学给她看,使她发窘害臊,并对自己的毛病深恶痛绝。从此,她便刻苦地练习,经常在黑夜里对着呛人的香火,睁大眼睛,转动眼珠,虽然泪流满面,也仍然坚持练下去。在学习《白蛇传》和 《坐楼杀惜》时,华老师亲自示范,表演游湖一段戏,她一边做,一边讲解白素贞初遇许仙时的心情,讲得生动形象,活灵活现。在分析阎惜姣时,又着重解说她在见到宋江和张文远时的不同心情,从而产生了对两个男人的不同眼神、语言和动作。老师的谆谆教诲使刘长瑜获益不浅。在中和戏院演出 《坐楼杀惜》时,这个16岁的小演员一下子赢得了台下的满堂好,她觉得,那掌声,是应该冲着华老师飞去的啊!
刘长瑜始终和华老师保持着深厚的情谊。1959年毕业之后,她留在中国戏曲学校实验京剧团,仍然有许多机会去向老师请教。她每排一出戏,都要请华老师去看,让华老师给她提出改进的意见。可惜,这位对学生严格而又慈爱的老师,过早地被病魔夺去了生命。刘长瑜从华老师那里学到的,不仅是唱、念、做、舞的技巧,还有那强烈的事业心,那对艺术大胆的创新精神。
向京剧艺术大师荀慧生求教的往事,是刘长瑜艺术生涯中极可珍贵的记忆。1958年,刘长瑜开始向荀先生学习《红楼二尤》。荀先生处事严肃认真,教学诲人不倦。虽然时值暑热炎天,他仍是一字一词,一板一眼,一招一式,手把手地教学生,从不马虎。刘长瑜为老师的这种忘我精神所感动,她凝神看,专心听,恨不得一举一动都能象先生。结果,彩排的时候,她演的尤三姐酷似荀先生,旁人都说学得不错。刘长瑜心想,老师准得夸她。谁知事与愿违,老师很生气还说以后不再教她了,这才叫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呢!可把她吓坏了。直到荀先生耐心地向她指出演戏要演人物,不要只学表面的东西时,她才明白自己原来只注意形似,而未真正领会荀先生表演艺术的精髓。荀先生反复给她分析了尤三姐性格形成、变化、发展的层次,还风趣地说:“我是男人,又是个六十多岁的老头子,你们小姑娘怎么能照搬我的外形动作呢?你演的是尤三姐,不是我荀某人。”一席话使刘长瑜茅塞顿开。接着,她又几次观摩了荀先生表演的 《金玉奴》、《杜十娘》。荀派艺术生活化、性格化的特点,以及荀先生丰富而精炼的表现手法无一不是为塑造人物服务的。这使刘长瑜深受启发。
对荀先生的艺术有了新的理解之后,在排《辛安驿》时,刘长瑜便总结了学演《红楼二尤》的教训,首先体会剧情、立意和人物的身份地位、思想感情,然后运用荀先生教给她的唱念、动作、眼神诸种艺术手段,使表演自如了,人物活生生的,既内在、深沉,又不矫揉造作、空泛虚假。
老师对学生的悟性十分欣赏。他知道这时候的刘长瑜已不再满足于外在的模仿,而是向着探索人物心灵的更高境界飞跃了。
四
中国戏曲学校实验京剧团曾经拥有众多的艺术人才。刘长瑜应工花旦,是团里的台柱子之一。从1959年进团以后,在不到三年的时间里,她就参加排演了 《牛郎织女》、《追鱼》、《叶含嫣》、《得意缘》、《武则天》等十六出大小剧目。这段时间可算是刘长瑜艺术生涯的黄金时代。频繁的演出实践使她为愈来愈多的观众所熟悉。在演出的同时,刘长瑜还广闻博采,不断地向全国各地的名家求教学艺,努力丰富自己的演出剧目。她向陈伯华、李玉茹学习了《柜中缘》,又观摩了由王秀兰主演的山西蒲州梆子戏《卖水》。之后,实验京剧团便将《卖水》移植为京剧,刘长瑜在剧中扮演主角——小丫环梅英。
《卖水》是一出风趣活泼、载歌载舞的小戏,它将地方戏和现代民间舞蹈的优美动作融化在京剧艺术的节奏里,丰富了传统京剧花旦表演的手段。其中,耍手帕、“登楼梯”的表演更是玲珑剔透,生动逼真,增强了京剧《卖水》的生活气息和美感。特别是那长达十五分钟的“报花名”的唱念表演,由于有了俏丽多姿的舞蹈相配合,几十句唱词从 〔南梆子〕 到 〔垛板〕、〔数板〕 接 〔散板〕,丝毫不显得冗长沉闷。小丫环梅英为了安慰为婚事烦恼的小姐,报出了一串串花名,时而是金色的迎春、紫色的蔷薇,时而是殷红的石榴、亭亭的白莲,还有飘香的桂子,傲霜的秋菊,报春的寒梅……生活里的四季啊,季季都有赏心悦目的花朵。刘长瑜用细腻传神的表演、清晰流畅的歌唱,把观众引进了一个鲜花盛开的境界。而刘长瑜自己,那甜美的扮像、清润的嗓音、轻柔的身段,本身就是一朵娇艳动人的艺术之花,飘溢着清新的芳芬。一出《卖水》,刘长瑜唱红了北京,唱红了上海,唱红了武汉……
1962年,她和十七个同事一起调离了实验京剧团,去充实中国京剧院这所国家剧院。
她被分在四团。除了继续演出原有的剧目外,1963年又排演了另一出拿手好戏《春草闯堂》。小春草生动鲜明的形象便处处为人们所称道。
1964年,中国京剧院四团自日本演出归来,立即投入了现代戏《红色娘子军》的排练。刘长瑜因为没有担任角色,便和一部分演员一起去京郊参加农村的 “四清”运动。
不久,剧院领导把刘长瑜调到一团,让她参加排演现代戏《红灯记》,扮演李铁梅。刘长瑜记得,一次在毛主席那里作客,毛主席亲切地问:“小刘,许久不见你,到哪里去了呀?”刘长瑜说:“从日本演出回来就参加 ‘四清’ 去了。”毛主席一听,饶有兴致地问:“去了多久呢?”长瑜回答:“8天。”毛主席笑笑:“8天太少了嘛。要有1个月、2个月,对农村才能有点了解啰。”长瑜告诉毛主席,她是回来排演现代戏 《红灯记》 的。毛主席赞许地点点头,还说: “你以后排 ‘红灯照’ 吧。”
毛主席慈祥的笑容,亲切的问话,都使刘长瑜从心里感到温暖。她想一定要把《红灯记》排好,等以后请毛主席来看。
刘长瑜确实演好了李铁梅,完成了《红灯记》的排演任务。在她20余年的演出实践中,李铁梅至今仍是她自己最为满意的角色。
演好李铁梅,并非轻而易举。对刘长瑜来说,既是艰苦创作的过程,又是和李少春、袁世海、高玉倩等老艺术家同台演出受益的过程。她记得一开始,自己对人物缺乏理解,虽然娇声娇气,天真烂漫,演得很象小姑娘,但却不是铁梅“这一个”。由于演惯了花旦,一上台就满脸带笑,摇头晃脑。观看排练的周总理曾笑着提醒她: “长瑜呀,你不要总是摇头晃脑!” 周总理的话引起了她的深思,她又反复阅读剧本,思索铁梅的性格特点。“穷人的孩子早当家”,是的,得抓住一个 “穷”字,一个 “早”字,“早” 当家的 “穷”孩子自然要比一般孩子成熟懂事。“我家的表叔数不清,没有大事不登门”,这不正是铁梅成长的典型环境吗?她有着许多革命的 “亲眷”,她是革命工人的后代。因此,既要演出铁梅活泼的一面,又要演出铁梅刚强的一面,还要演出在严酷的斗争风雨中铁梅性格成长、发展的层次。这对20来岁的刘长瑜,可说是一个不小的难题。为了表现人物的刚劲,她曾经不敢运用艺术技巧,一上场就挺着胸膛,把眼睛瞪得大大的,这又走向了另一个极端。这时,高玉倩带动她掌握戏剧节奏的变化,把握人物之间的感情交流。李少春主动为她设计身段动作,时常向她讲解表演上虚实结合的经验。比如刑场上,当铁梅告别爹爹时,长瑜感到“爹爹”握着她的那双手在发抖,此时此刻,李少春是在运用全部激情来真切地表达李玉和对铁梅的内在感情。而在李铁梅推走“假交通员”的一刹那,李少春却提示长瑜,不要用真劲儿,要看着真,实际上用虚劲儿。老艺术家的指导和同志们的帮助,使刘长瑜渐渐懂得了运用传统技巧与刻划现代人物的辩证关系。技巧是表现人物的手段,凡有利于塑造人物的技巧,均可拿来化用。一旦有了这种认识,刘长瑜的表演就比较得心应手、驰骋自如了。如在爹爹奶奶牺牲以后,铁梅一个人回到家里,她睹物思亲人、恨铁寇,咬牙切齿念出了 “贼鸠山……你抓,你放,虽由不得我,这密电码,可由不得你”的台词,紧接着在 “凤点头”的锣鼓里,起导板“提起敌寇心肺炸”,随后,双手颤抖地抚摸胸膛,表示心头怒火难抑,再后退一步,稍停顿,在“丝鞭”中,身子向前冲去,这时,化用了传统戏中“起霸”的勒靠绳动作,双手紧捏鞭梢,一翻腕子,亮相,杏眼圆睁,再接“娃娃调原板”,有力地表现了铁梅誓死报仇雪恨,烧塌 “黑地昏天” 的强烈心情。
五
1966年,刘长瑜和她少年时代的同学宋德扬结了婚。宋德扬是唱老生的演员,很爱好戏剧创作。他常给刘长瑜讲古典小说《聊斋》、《三言二拍》里的故事,还帮她做读书卡片,让她每周背诵几首唐诗、宋词。两人在一起,也常常练字,画画,看美展,游览名胜古迹。这一对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年青恋人,有着共同的理想和志趣,生活对于他们是美好的,而生活又由于有了他们更加美好。
然而,厄运降临了。他俩新婚不久,潜藏在小宋身上的癌细胞便迅速蔓延,小宋很快就卧床不起,痛苦难当。才25岁的新娘子有泪不敢轻弹,刘长瑜一面强颜欢笑,安慰爱人,一面暗地四处求援,购买各种药物。这一切都未能减轻小宋的病情。小宋自知不久于人世,却强忍疼痛,压抑悲伤,以免刘长瑜伤心。临终前,他叹息着对朋友说: “我一生中最大的错事就是和长瑜结婚。”带着这样一种对妻子的内疚,也带着对人生的依恋,年仅26岁的宋德扬便过早地离开了人世。刘长瑜肝肠寸断,抚尸痛哭。
这沉重的一击使刘长瑜心灰意冷,一时间,世界在她眼前竟象蒙上了一层阴暗的迷雾。她觉得干什么都没有意思,真不知该如何排遣自己的无尽哀思。
是白继云安慰了她痛楚的心灵,平息了她内心的创伤。白继云也毕业于中国戏校,自幼习武,为人厚道。他和长瑜结婚以后,对她的演出每场必看,注意听取观众反映,提醒长瑜改进。近几年,刘长瑜新上演的 《红楼二尤》、《燕燕》,都凝聚着白继云的心血。比如《红楼二尤》里尤三姐自刎那段戏,按原来的演法比较简单,现在是加强打击乐,在强烈的锣鼓经里,尤三姐横刀,接着一个趔趄,再回眸一看,似有千言万语,却又无处可诉。这时候,就好象鲜血已经在流淌,她痛苦地捂着脖子,渐渐地倒在了“血泊”之中。这细腻的表演过程,渲染了人物极度悲愤的心情,强化了尤三姐的悲剧性格。这一系列设计,谁又知道,是出于白继云之手呢?
人生总要经历酸甜苦辣,不幸的遭遇往往会使人一蹶不振。要从不幸中振作起来,这不仅需要内在的意志力,同时也少不了同志、朋友这些来自外界的推动力。白继云正是这样一种外力。爱情和事业是不可分割的,这夫妻俩如今愈来愈知心,在共同的追求中携手并进。
六
“时间会刺破青春的华丽精致,会把平行线刻上美人的额角;会吃掉稀世之珍,天生丽质,什么都逃不过他横扫的镰刀。”
莎士比亚的诗句把时间的无情描绘得多么形象。是的,人愈到中年,就愈加懂得时间的价值,愈加感到失去时间的痛苦。
近几年来,由于剧院 (团) 在体制上存在的某些问题,影响了艺术生产的效率。时间经常在闲散中流逝了。刘长瑜面对现状,十分着急,也一度灰心过。但一封封热情的观众来信对她寄予热望,周围的同志鼓励她不要放过大好年华。“谁能以深刻的内容充实每个瞬间,谁就能在无限地延续自己的生命”,刘长瑜打起精神,一面尽力充实自己的每一个瞬间,看书学习,坚持练功,虚心向同行、前辈请教,还经常观摩话剧、豫剧、川剧、粤剧,看电影,听音乐; 一面又积极奔走,找题材,找剧本,找人研究,设法在可能的情况下排练新剧目。继四团大型新编历史剧《红灯照》之后,她又相继演出了经过重新整理的 《红楼二尤》和从川剧改编来的《燕燕》。
40过头的刘长瑜,艺术上也已经进入了一个更加成熟、更加精美的阶段。追求京剧艺术的古代美与现代美相结合,这正是她当前努力的目标。
刘长瑜有着丰富的舞台经验,她已经形成了表演艺术上清新明快、甜美潇洒的风格。她注重挖掘人物的内心,每当接到角色,脑子里的弦就拧紧了。她在把握人物的基调上下功夫,尽量从文学作品中选取可参照的艺术典型,同时也从生活中寻找可借鉴的人物形象。只有把握了每一个人物的性格基调,才不会出现“一道汤”。同样是小丫环,梅英和春草就有不同的个性。春草除了聪明伶俐、善良正直外,还有机智勇敢、熟谙人情世故的一面,所以才能在公堂上变被动为主动,挫败糊涂知府、吏部夫人的气焰。在《红楼二尤》中,她不但扮演了豪爽泼辣的尤三姐,还饰演了善良懦弱的尤二姐,性格基调互不相同,演来各具特色。掌握了人物的基调,如同进入了自由王国,就有可能调动一切艺术手段去完成人物的塑造。她既善于运用天赋的嗓音条件,适应各种繁重唱段、大段念白的需要,又善于运用微妙的眼神语汇,发挥 “平视”、“仰看”、“侧瞄”、“斜睨”、“偷觑”、“转眼珠”的特殊效能,还善于运用丰富的身段动作,表现不同人物的不同思想感情。传统京剧中的许多旦角表演程式,确实颇有吸引观众的艺术魅力,体现了古典的美。然而,随着时代的发展,人们的审美观念、欣赏习惯也在发生变化,如果只满足于传统程式的袭用,就会使京剧艺术脱离现实生活,很难触动观众的感情。因此,必须赋予旧的表演技巧以新的生命力。刘长瑜在 《燕燕》 中的表演,力图解决这个问题。比如表现燕燕和公子李维德定情的一段戏,她没有套用旧剧中固有的、局限性很大并带有封建时代烙印的手法,而是借鉴了西洋舞蹈的某些形体动作,使两个人物相互靠近,然后切光,出现剪影,再徐徐拉上帷幕。类似这种创新的表演,在刘长瑜主演的其他剧目中,也都不乏其例。
刘长瑜常说: “我有想不完的问题,做不完的事情。”她想多演几个大悲大喜的戏,多刻划几个反差大的不同性格的人物; 她想在学习继承荀派艺术精髓的基础上,结合自己的条件,闯出一条新路; 她还想和合作者们一起,对京剧音乐、器乐、音响等进行改革……她想的确实很多。“我的想法迟早会实现,今天有困难,还有明天嘛!”这难能可贵的事业心,正鞭策着她不断奋进。艺术的高峰可望而又可及,刘长瑜定能达到党和人民所期望于她的高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