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11月02日星期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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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如山《读《国剧艺术汇考》的感想》

齐如山先生的新着《国剧艺术汇考》一书,是研究平剧的一部空前未有的着作,我读了以后,不容我不说出一个外行人的感想。平剧原是一种民间艺术,孕育于数百年以前,随时提炼改进,终成为现在这样的独立艺术。风行之广,遍于全国,早已冲破了地域的范围;尤以全国各阶层,上至士大夫,下至老百姓,都能欣赏它;它具有这样大的艺术力量,所以如山先生称之为国剧。平剧虽然具有极大的艺术力量...

齐如山先生的新着《国剧艺术汇考》一书,是研究平剧的一部空前未有的着作,我读了以后,不容我不说出一个外行人的感想。平剧原是一种民间艺术,孕育于数百年以前,随时提炼改进,终成为现在这样的独立艺术。风行之广,遍于全国,早已冲破了地域的范围;尤以全国各阶层,上至士大夫,下至老百姓,都能欣赏它;它具有这样大的艺术力量,所以如山先生称之为国剧。

平剧虽然具有极大的艺术力量,但它被有修养的文人所重视,也不过是近几十年的事,文人们的重视,也只是居于辅导的地位,例如词调的删节,剧本的编制等,都不够深入。至于将它当作独立的艺术研究,从历史方面技巧方面来探讨其价值的,只有如山先生一人。如山先生有传统的文学修养,又生长于平剧的发源的旧京,又时当平剧极盛的时代,可说具有极好的研究环境。虽然,这种研究工作,是极艰巨。因为平剧是民间艺术,没有记录出的文献,在这种情形下,爬梳整理,不是容易的事。

如山先生所用的方法,全靠访问老角,然后归纳整理,得一结论。有如科学家,亲身采辑,然后分析实验,才能得到结果一样。他说:

好在我认识的戏界人多,逢人便问,每到戏馆子后台,见好角就问,后来又知道,光问好角还不够,于是连跑龙套,甚至管行头管水锅等人,也都要问。后来又到各角家中,问了一年有余,才感觉是越老的角,知道的越多。他虽不能详知,更不能具体的告知,但谈的多了,往往就找出些道理来。问了回来,就把他写在本子上,前后问了二三十年,写了五六十本,后来才由这里头找材料,把他们所说的话,都各归了类,再由这里头,找理论找原理之所在,找到原理之后,还不敢自信,再去问各位老名角,他们都同意之后,才算规定。

这种笃实的态度,能说不是科学家的精神吗?现在我们从这部五百八十多页的巨着,想象作者如何将一点一滴的资料整理出来的艰苦。这好像爬一座从无人迹的高山,“筚路蓝缕,以启山林”,终于铺好了路爬上了山头,站在山头上不免有辛苦的回忆,可是后来登山玩景的人们,该多么致其感谢之忱。在人们只知欣赏而不屑于去研究的时候,如山先生独能尽其一生的精力从事于此,还是由于他的超人的眼光,不因为平剧是民间艺术而加以轻视,他看平剧与一般的学问有同样的价值。

自从王国维先生倡导杂剧研究以后,杂剧的研究遂蔚然成风,传奇的研究既居其下,而流行于当代的平剧研究更谈不上了。但杂剧在过去的学者眼中,又何尝有地位,能与唐诗宋词比?今日讲文学发展的人,不能忽视元一代的杂剧,正如研究戏剧发展的人,不能忽视平剧一样。王国维先生于杂剧研究虽有开山之功,但杂剧至今尚有若干问题不能解决,正因时间久了,积秽难清,如果当时有人像如山先生一样辛勤,将杂剧种种笔之于书,流传后世,倒省却后人许多考据功夫。如山先生昔年居旧京时,虽非承平,尚属安定,得时向老伶工们访问,相与印证,若在现在的时候,纵发大愿力,也写不出《国剧艺术汇考》中任何一章。尤为难得的,如山先生以八十六岁高龄,极客观极精审的考出,这给同时代与后来研究国剧的人们,该是如何的方便。他对于国剧艺术的意义之所在,归纳起来,得到如下的原理:

有声必歌——极简单的声音,也得有歌唱之义。

无动不舞——极微小的动作,也得有舞之意。

不许真物器上台——一切像真的东西在台上不许应用。

不许写实——一点像真的动作不许有。

这就是说:国剧的性质是歌与舞的表现,与写实性的话剧正居于相反的地位。国剧写歌舞剧,实渊源于宋代的杂剧,经历了六七百年之久,始形成为今日的国剧。姚茫父先生在他的《曲海一勺》中说:“皮簧品介雅俗,士夫素人往往习之,盖弦索之遗制,燕乐之偏裨也。”他又说:“盖宜存京调之谱,或亦论世者所必原,而审音者所不斥也乎?”前辈学者论文学,往往以词为诗之余,曲为词之余,茫父先生又以皮簧为曲之余,这种“诗余”“词余”“曲余”的名称,虽非定论,但观念上总是属于历史性的。足见皮簧之能成为“品介雅俗”的独立艺术,自有其悠久的传统。一种艺术而能介乎雅俗之间,在我们的民间艺术中,只有皮簧。也就是姚茫父先生所说:“濡染正音,规随雅操,亦既有合于习俗,而复不得罪于风雅。”同为皮簧的戏词,虽不如元人杂剧或明人传奇的曲雅,但它的歌声与舞态能激动人们共同的情感,使文人欣赏而不觉其辞之俚俗,使平民了解而无所隔阂,这能说不是最高艺术的境界么?

有了如山先生这部体大思精的着作,使当代戏剧史上一大主流,有了充实的记录,这位八十六岁老人的贡献,是值得感谢的。我读了这部书的感想止于此,遗憾的我是观众中最不够资格的一人,不能将这部书的精义介绍出来。

(1962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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