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国志全集《陆逊传(附陆抗传)》原文与白话译文
陆逊传(附陆抗传)
陆逊字伯言,吴郡吴县人。他原名陆议,世代为江东名门望族。陆逊年幼时父亲去世,跟随堂祖父庐江太守陆康在其任所生活。袁术与陆康有矛盾,准备攻打陆康,陆康便将陆逊和家属亲眷送回吴县。陆逊比陆康的儿子陆绩大几岁,于是替陆康管理家族事务。
孙权做将军时,陆逊二十一岁,开始在孙权幕府任职,历任东曹令 史、西曹令史,出任海昌屯田都尉,兼管该县政务。海昌县连年大旱,陆逊打开官府粮仓救济贫民,鼓励督促百姓种田养蚕,使百姓有了依靠。当时吴郡、会稽、丹杨有很多百姓躲进山林之中,陆逊向孙权陈述切实可行的措施,请求招募这些人。会稽郡山越强盗大头领潘临,一直是该地的祸患,多年来官府都没能将其擒获。陆逊于是率领刚招募的新兵,深入地势险要的地区征讨,所到之处无不降服,他的部队发展到两千多人。鄱阳郡强盗首领尤突作乱,陆逊又前往征讨,被任命为定威校尉,部队驻扎在利浦。
孙权将哥哥孙策的女儿嫁给了陆逊,多次向他征询对时局的意见。陆逊建议道:“当今英雄各据一方相持,豺狼一般相互窥视,要战胜敌人平定战乱,没有大量的人马不能成事,而山越强盗以前就与我们有仇,依据偏僻险要之地作乱。我们内乱尚未平定,难以图谋远方敌人,应当扩充军队,从中选取精锐兵卒。”孙权采纳了陆逊的计策,任命他为帐下右部督。此时正值丹杨强盗首领费栈接受曹操的任命,煽动山越部族作乱,作为曹操的内应。孙权便派遣陆逊前去讨伐费栈。费栈的部属很多而陆逊前去讨伐的兵少,陆逊就增设旗旌,分散布置战鼓、号角,夜间潜伏山谷中,擂鼓呐喊而进,费栈的人马顿时吓得溃逃。于是陆逊整编东三郡的人马,强壮者留下当兵,老弱补充民户,于是得到了数万精兵,将长期作恶的盗患彻底铲除,所到之处都得到整肃而变得安宁,他才回师驻扎芜湖。
会稽太守淳于式上表奏劾陆逊非法征用民众,扰乱地方,百姓不堪其苦。陆逊后来进京,言谈之中,称赞淳于式是个好官,孙权问:“淳于式弹劾你而你却举荐他,这是为什么?”陆逊答道:“淳于式是要让百姓休养生息,所以弹劾我。如果我再诋毁他,就是混淆陛下视听,此风不可长!”孙权说:“这确实是忠厚长者所为,一般人是做不到的。”
吕蒙假装有病来到建业,陆逊前去拜见他,问道:“关羽与您边境相邻,您怎么远离防区东下,没有后顾之忧吗?”吕蒙说:“正如你所说,然而我病得很重。”陆逊说:“关羽自恃其勇猛气盛,欺压他人。他刚刚建立大功,骄横狂妄野心勃勃,只想着北上攻打魏国,对我国未存戒心,如果得知您病重,必然更不加防备。现在出其不意攻打他,一定能将他擒拿制服。您见到主上,应好好计划。”吕蒙说:“关羽向来勇猛,本就难以与他相敌,而且他又占据荆州,广施恩信,再加上他刚建有大功,胆量和威势更盛,不容易对付。”吕蒙到京都,孙权问他:“谁可以接替您?”吕蒙答道:“陆逊考虑事情深刻长远,有担当重任的才干,我看他的谋划,最终定能担当大任。而且他还没有很大的名声,不为关羽所顾忌,没有人比他更合适。如果任用他,应让他表面上收敛锋芒,暗中观察有利的形势、时机,然后便可以击败关羽。”孙权于是召见陆逊,任命他为偏将军右部督,接替吕蒙。
陆逊到达陆口,写信给关羽说:“以前您观察对方形势而出击,依据法则指挥大军,轻松出击便大获全胜,何等威武显赫!敌国惨遭败绩,有利于我们的同盟,听到捷报令人拍手叫好,想来您将席卷整个天下,一同辅助朝廷维护纲纪。近来我这没什么本事的人,受命往西来到此地,非常仰慕您的风采,很想领受您的有益教诲。”又说:“于禁等被您擒获,远近都对您钦佩赞叹,认为将军您的功勋永世长存,即使当年晋文公出师城濮之战,淮阴侯韩信攻取赵国的谋略,也不能超过将军的功绩。听说徐晃等率领少数骑兵驻扎,窥测您的动向。曹操是奸诈狡猾之徒,因失败而愤恨,就不会顾及自身的危难,恐怕会暗中增加人马,以满足其野心。虽说他的军队已经疲惫,但还有一些骁勇强悍的将士。况且得胜之后,常会产生轻敌思想,根据古人兵法,军队获胜后会倍加警惕,希望将军多方面谋划,以获全胜。我作为书生粗疏迟钝,占据这个职位实在让人惭愧,十分高兴与具有威望德行的您为邻,乐意向您倾诉心里话,所说的虽不能合乎您的策略,但可以看出我的心情。倘若您能了解我对您的仰慕,希望您多加明察。”关羽看了陆逊的信,觉得他言辞谦卑有依 附之意,十分放心,不再戒备。陆逊将这些情况详细地报告孙权,陈述了可以擒获关羽的要点。孙权就悄悄派兵西上,任命陆逊与吕蒙为先锋,大军一到就攻克了公安、南郡。陆逊率军长驱直入,兼任宜都太守,被任命为抚边将军,封华亭侯。刘备的宜都太守樊友弃城而逃,各城的长官和少数民族头领纷纷投降。陆逊请求发给金、银、铜印,授予那些刚投降归附的人。这是建安二十四年(219)十一月。
陆逊派将军李异、谢旌等率领三千人马,攻打蜀将詹晏、陈凤。李异率领水军,谢旌率领步兵,截断险要之处,很快打败詹晏等人,陈凤被擒投降。随后二人又率军攻打蜀国房陵太守邓辅、南乡太守郭睦,大败他们。秭归的豪族文布、邓凯等联合少数民族武装几千人,投靠西边的蜀国。陆逊又派谢旌击败文布、邓凯。文布、邓凯逃脱,蜀国委任他们为将军。陆逊派人游说,文布又率军投降。陆逊前后斩杀、俘获、招降的总共有数万人。孙权任命陆逊为右护军、镇西将军,封为娄侯。
当时荆州士人刚归顺,进入官场的人有的还没安排好职位,陆逊上疏说:“过去汉高祖承受天命,招揽任用英才;光武帝中兴,杰出的人才纷纷归附,只要是有益于道德教化的兴隆,不必区分亲疏远近。如今荆州刚平定,有德有才之人尚未显达,臣恳切地请求您广布提拔任用的恩德,使他们都获得进身的机会,然后天下人都会延颈仰望,考虑接受您深远广大的教化。”孙权敬重地采纳了他的建议。
黄武元年(222),刘备亲自率领大军来到吴国西部边界,孙权任命陆逊为大都督,授予符节,督率朱然、潘璋、宋谦、韩当、徐盛、鲜于丹、孙桓等所部五万人抵御刘备。刘备从巫峡、建平至夷陵地界,连绵扎营几十座,以金银锦缎和爵位的赏赐引诱各少数民族部落,任命冯习为大都督,张南为前锋,辅匡、赵融、廖淳、傅肜为各分部都督,先派吴班率领数千人在平地扎营,想以此向吴军挑战。诸位将领都想攻打吴班,陆逊说:“此举必定有诈,暂且再看看。”刘备知道自己的计谋不能得逞,于是带领八千名伏兵,从山谷中出来。陆逊说:“我之所以没有听从诸位攻打吴班,是料想其中必有玄机。”陆逊上奏说道:“夷陵是军事要冲,国家的关隘,虽说容易夺取,但也容易丢失。失去夷陵并非只是损失一郡之地,便是荆州也要担忧了。现在争夺此地,务必要成功。刘备违背常理,不守着自己的巢穴,而竟敢自己来送死。为臣虽说没什么本事,但凭借陛下的声威,以有道伐无道,破敌就在眼前。回顾刘备用兵打仗 的前后经历,胜少败多,由此推论,此人不足担忧!臣起初担心他会水陆并进,如今他反而舍弃舟船只用步兵,处处扎营,观察他的部署,一定不会有什么大的变化。希望陛下高枕无忧,不必挂念。”众将领都说:“攻打刘备应当在他刚入侵之时,如今已让他深入境内五六百里,相互对峙了七八个月,要害关隘都被他们控制坚守,打起来必然对我们不利。”陆逊说:“刘备是老奸巨猾的人,经历的事很多,他的军队刚集结时,考虑周密用心专一,不能轻易攻打他。如今驻扎时间久了,没占到我们的便宜,军队疲惫士气低落,再也没什么伎俩了,夹攻此敌,现在正是时候。”于是陆逊先出兵攻打蜀军一处营寨,没有得手。众将领都说:“这是让将士白白去送死。”陆逊说:“我已有了击败敌人的办法。”于是下令所有将士各拿一把茅柴,用火攻的办法攻破蜀军营寨。一时间大火燎原,陆逊率领各路人马一齐杀出来,杀死了蜀将张南、冯习以及胡王沙摩柯等人,攻破蜀军四十多处营寨。刘备的将领杜路、刘宁等走投无路,请求投降。刘备登上马鞍山,布置人马环绕守卫。陆逊督促各军四面进逼,蜀军土崩瓦解,死了万余人。刘备乘着夜色潜逃,驿站里的人主动将兵卒扔下的铠甲、铙钹挑出来,堆在路上焚烧以阻挡追兵,刘备这才得以逃入白帝城。蜀军的船只军械、水军步兵的物资,一下子全部丧失,士兵的尸体漂在水面,塞满江河。刘备非常羞愧愤恨,说:“我竟然被陆逊这样的无名小卒挫败侮辱,岂非天意啊!”
起初,孙桓另外率领一支人马在夷道攻打刘备的先锋部队,结果被蜀军包围,于是向陆逊求援。陆逊说:“不行。”众将领说:“安东将军孙桓是王亲贵族,他被围困,陷入困境,怎能不去救援?”陆逊说:“安东将军得到将士拥戴,城池坚固粮草充足,没有什么可担忧的。等我的计谋得以实施,即使不去救他,围困自然也就消除了。”等到陆逊的计谋全面施行后,刘备的军队果然溃败。孙桓后来见到陆逊说:“开始我确实怨恨你不来相救,今日胜局已定,才知道你调度有方。”
当时抵御刘备,诸位将领或是孙策时期的老将,或是王亲国戚,各有所恃,不听号令。陆逊手握剑柄说:“刘备天下闻名,连曹操对他都有几分畏惧,如今他侵入我国境内,是个强敌。各位都蒙受国家恩泽,应当相互和睦,齐心协力消灭这个敌人,以报答所受的恩惠。而今不听从号令,这是不应该的。我虽是一介书生,但接受主上的任命。国家之所以委屈各位来听从我的指挥,是认为我还有一点点长处值得称道,那就 是能忍辱负重。每人都该担负自己的责任,岂能再互相推诿!军令有常,切不可冒犯!”等到打败刘备,计谋大多出自陆逊,众将这才心悦诚服。孙权听到此事后,说:“你当时怎么不向我禀报诸将不服从号令呢?”陆逊答道:“我深受国恩,担负的重任超过自己的才能。况且这些将领或是您的亲信,或是我军中良将,或是国家功臣,都是国家理当依靠、共同成就大业的人。臣虽说无能懦弱,心中却暗自仰慕蔺相如、寇恂谦虚忍让的道义,以成就国家大事。”孙权大笑称好,加授陆逊辅国将军,兼任荆州牧,随即改封为江陵侯。
另外,因刘备在白帝城住下后,徐盛、潘璋、宋谦等将领争相上奏说刘备一定能擒获,请求再出兵攻击。孙权就此事征询陆逊意见,陆逊与朱然、骆统认为,曹丕正大规模集结军队,表面上借口帮助吴国讨伐刘备,实际上藏有险恶用心,应郑重而果断地撤军。不久,魏军果然出动,吴国三面受敌。
不久刘备病死,其子刘禅继位,诸葛亮执掌国政,与孙权和好结盟。根据形势的要求,孙权即命令陆逊告知诸葛亮,并刻了孙权的印玺,放在陆逊处。孙权每次给刘禅、诸葛亮的书信,都让陆逊过目,措辞语气轻重,有所不妥之处,便让陆逊改定,然后盖上孙权的印玺封好送去。
黄武七年(228),孙权指使鄱阳太守周鲂诱骗魏国大司马曹休,曹休果然中计,后进入皖县,孙权就征召陆逊,授予黄钺,任命为大都督,迎击曹休。曹休发觉受骗,耻于被欺骗,自恃兵马众多精良,便与陆逊交战。陆逊亲自率领中路军,令朱桓、全琮率领左右两翼,三路人马一齐进击,果然冲溃曹休的伏兵,趁势驱杀,追击败逃之敌,一直赶到夹石,斩杀俘获万余人,缴获牛、马、骡、驴等车上万辆,将魏军军用物资、兵器全部夺来。曹休败回后,背部毒疮发作而死。陆逊各军整顿后过武昌,孙权令左右侍从用御伞遮护陆逊出入宫殿大门,凡是赐予陆逊的,都是御用的上等珍品,其荣耀显赫当时没有谁能相比。随后陆逊被派回西陵。
黄龙元年(229),陆逊被任命为上大将军、右都护。这年,孙权东巡建业,留下太子、皇子及尚书等九卿,征召陆逊辅佐太子,并掌管荆州及豫章三郡政务,处理和督察军国大事。当时建昌侯孙虑在堂前建了一座斗鸭栏,非常精巧,陆逊严肃地说:“您应当勤读经典,增加知识,玩弄这些有什么用?”孙虑当即拆毁了斗鸭栏。射声校尉孙松在公子中最 得孙权宠爱,他放纵士兵不加整肃,陆逊当着他的面将其主管官员剃光头发惩治。南阳人谢景称赞刘廙先刑后礼之论,陆逊呵斥谢景说:“礼治优于刑治,早就被认同,刘廙以不值一提的狡辩来歪曲先圣的教诲,完全是错误的。你如今在东宫侍奉太子,应当遵奉仁义以显扬善言,像刘廙的歪理这样的,不必讲了。”
陆逊虽在外任职,心中却挂念朝中大事,曾上疏陈述时事:“臣认为,法令过于严厉,下边犯法的人就会多。近几年来,将领官吏犯罪,虽然是因为其自身不谨慎而该受谴责,然而天下尚未统一,理当着眼于进取,小错应受到宽待,以安定下面的情绪。而且当前要做的事越来越多,真才实学是首先要考虑的,只要不是奸邪之人,没有犯过不可饶恕的罪过,还是请求您提拔重用,让他们施展才能报效国家。这是圣明君主忘人之过、记人之功,完成帝王大业的原因。过去汉高祖刘邦不计较陈平的过失,采用他的奇妙计策,最终建立大汉,功垂千载。严刑峻法,不是帝王建立大业的做法,只有惩罚而无宽恕,不是抚招远方人才归附的方法。”
孙权想派出一支人马前去夺取夷州、珠崖,都征询陆逊意见,陆逊上书说:“臣认为天下尚未平定,应当集中民力,完成当今大事。现在用兵多年,兵力损失,陛下为此忧虑,废寝忘食。现在又要远道谋取夷州,以成就大业。臣反复考虑,没发现这样做能带来什么益处。出兵万里谋求疆土,风险难以预测,将士不服异地水土,必定导致疾病,如今驱使将士,跋涉于荒芜之地,想要得益反而受到损失,想要获利反而遭致祸患。再说珠崖是绝险之地,民众尚未开化如同野兽一般,得到他们不足以帮助我们成就大事,没有他们也不会使我的军员减少。现在江东的民众,足够用来成就大事,只是应先积蓄力量然后再行动罢了。当初桓王开创基业,兵员不足五百,就奠定了这么大的基业。陛下承受天命,开拓平定江南大地。臣听说治乱世讨叛逆,必须依靠军队的威力,而从事农桑获得衣食,是百姓的本业。只因战火不熄,百姓挨饥受寒。依臣之愚见,应该养育兵卒百姓,减免税赋,使众人齐心,提倡道义,鼓舞勇武的精神,这样中原才能平定,九州可以一统。”孙权依然派兵出征夷州,果然得不偿失。
后来公孙渊背叛盟约,孙权想要发兵讨伐,陆逊上疏说:“公孙渊依仗险要的地势,拘留我国的使节,不肯进献名马,实在让人愤恨。这种 蛮夷扰乱中原,没有受到王道的教化,飞鸟般逃至荒远之地,抗拒上国大军,致使陛下如此震怒,想要以万乘之尊亲自乘小船跨越大海,不考虑危险而轻率涉足不能预料的险恶之地。当今天下纷乱如云,群雄虎争,英豪踊跃,狂呼怒视。陛下以神圣威武的英姿,承受天命,击败曹操于乌林,大胜刘备于西陵,生擒关羽于荆州。这三个敌人都是当世豪杰,都被挫败锋芒。圣明教化所达之地,万里归服如小草随风,这正是平定华夏、统一天下的大好时机。如今不能克制小小的气愤,而发雷霆般的大怒,违背了古人“不坐屋檐下以被落瓦所伤”的训诫,轻视自己万乘之尊的身份,这是我所迷惑的。臣听说志行万里者,不会半途停下脚步;谋取天下者,不因小事而伤害大局。强寇仍正在边境,偏远之处仍未归服,陛下却要乘船远征,必然给敌人可乘之机,灾祸临头再忧虑,悔之不及。如果能成就统一天下的大业,则公孙渊不用讨伐也会自动归降。现在舍不得远东的民众与名马,难道抛弃江东牢固的根基就不觉得可惜吗?请停止出兵,以威慑主要的敌人,早日平定中原,功垂万代。”孙权采纳了他的意见。
嘉禾五年(236),孙权北征魏国,派陆逊与诸葛瑾攻打襄阳。陆逊派亲信韩扁携带奏章进呈孙权,韩扁返回时在沔中遇上敌军,被抓住了。诸葛瑾闻讯后十分恐惧,写信给陆逊说:“陛下已返回,敌人捉住韩扁,完全掌握了我们的底细。而且现在江水干涸,应当赶紧回撤。”陆逊没有回信,正在督促人种芜菁、豆子,像往常一样与诸位将领下棋、射戏。诸葛瑾说:“伯言足智多谋,这样做必定有妙计了。”就亲自前来见陆逊,陆逊说:“敌人知道陛下已经返回,没有什么可担忧的,就会集中力量对付我们。而且他们已把守住要害之处,我军将士担心不安,这就需要我们镇定下来稳定军心,实施灵活机动的计策,然后退兵。现在就表示出退兵的意图,敌人一定认为我们害怕了,因而上前逼迫,我们就必败无疑。”于是与诸葛瑾秘密拟定计策,让诸葛瑾统领船队,陆逊率领所有兵马,向襄阳发起进攻。魏军向来惧怕陆逊,急忙返回城中。诸葛瑾便领着船队出来,陆逊从容地整顿队伍,虚张声势,随着船队而去,魏军不敢进犯。吴军行至白围,谎称要住下打猎,暗中派将军周峻、张梁等袭击江夏郡新市、安陆、石阳。石阳的集市正热闹,周峻等领兵突然杀到,人们都丢下货物逃入城中。城门被人拥挤而无法关闭,魏兵便砍杀自己的民众,然后才关上城门。吴军杀死和活捉有千余人。陆逊对那些被俘 获的人,都多加保护,不准兵卒对其侵扰侮辱;带着家眷的人,派人前往照看料理;如果失去妻子儿女的,就给予衣服、粮食,优厚慰劳,让他们回家,有的人因此受到感动倾慕而相携前来归附。相邻地区的人也心向陆逊,魏国江夏功曹赵濯、弋阳蜀将裴生及少数民族首领梅颐等人,都率领部属前来依附陆逊。陆逊拿出所有财物,周到地抚恤他们。
魏国江夏太守逯式统率郡中兵马,老是在吴国边境侵扰,而他与魏国老将文聘的儿子文休向来不和。陆逊得知这一情况,即假装给逯式回信说:“收到您言辞恳切的来信,知道您与文休结怨已久,势不两立,打算前来归附我国,我立即将您的来信秘密呈报给朝廷,召集人马前来迎接您。您应当暗中迅速整装,再告知准确的时间。”这封信被放在两国边境上,逯式的部下得到后交给了逯式,逯式惶恐不安,就亲自送妻子儿女返回洛阳。自此后逯式的部下再也不对逯式亲近依附,逯式因此被罢官免职。
嘉禾六年(237),中郎将周祗请求在鄱阳招募士兵,孙权就此事征询陆逊意见。陆逊觉得该郡民众容易动荡难以安定,认为不可前去招募,担心会迫使他们落草为寇。而周祗坚持认为应该招募,结果鄱阳郡的吴遽等果然做了强盗杀死了周祗,攻占了几个县城。豫章、庐陵的惯匪,一起响应吴遽为寇。陆逊听说后,当即前往征讨,将他们打败,吴遽等相继投降,陆逊从中挑选精兵八千余人,三郡由此平定。
当时中书典校吕壹,窃取权柄作威作福,陆逊与太常潘濬对此都忧心忡忡,谈起时泪流满面。后来孙权诛杀吕壹,陆逊深深自责,这件事记载于《孙权传》中。
当时谢渊、谢厷等各自陈述当前应办之事,打算兴利除弊,实行改革。孙权将此事交给了陆逊。陆逊建议:“国家应以百姓利益为根本,强盛取决于民众,财货也出自民众。民众富裕而国家贫弱,或者民众贫困而国家强大,这种事从来没有过。所以治理国家的人,得到民心则国家治理得好,失去民心则天下大乱。如果不让百姓得到利益,而想让他们竭力效劳,实在是太难了。所以《诗经》中赞叹道:‘适宜百姓有益民众,将受到上天赐福。’请陛下广施圣恩,安抚赈济百姓,数年之间,国家财力小有富足,然后再考虑做其他事。”
赤乌七年(244),陆逊接替顾雍担任丞相,孙权下诏说:“朕没什么德行,承应天命登基,天下尚未统一,奸邪之徒充塞道路,朕日夜战战兢 兢,顾不上休息。唯有您天资聪颖,美德显著,担任上将重职,帮助国家消除灾祸。有盖世之功者,应该受到特别大的恩宠,文韬武略者,理当担负社稷重任。过去伊尹使商汤兴盛,吕尚辅佐西周使其强大,如今朝廷内外大事,实际都由您兼任。现在任命您为丞相,派使持节守太常傅常授予您印章绶带。您要发扬高尚的美德,建立优秀的功业,恭敬地服从王命,安抚平定四方。呜呼!总管三公职事,训导群臣百官,能不严肃谨慎吗?您自勉吧!原来担任的荆州牧、右都护兼武昌留守等职位仍旧。”
原先,太子与鲁王两宫并立,朝廷内外的官职,大多派子弟担任。全琮将这个情况报告陆逊,陆逊认为这些子弟如果有才干,不愁得不到任用,但不能私自托请求得功名利禄;如果没有才能,给他们功名职位只会招惹祸患。而且听说两宫势均力敌,这些子弟必定投靠一边,这是古人最为忌讳的事。全琮的儿子全寄,果然奉承依附鲁王,轻率地与鲁王结交。陆逊写信给全琮说:“您不效法金日,而庇护您的儿子阿寄,最终会给您的家族招来祸患。”全琮没有接受陆逊的规劝,反而与陆逊结怨。等到传出太子孙和地位不稳的议论,陆逊上疏陈述说:“太子身为正统,地位应稳如磐石。鲁王为藩臣,应当在恩宠与地位上与太子有所差别,这样他们各得其所,上下才得以安宁。臣谨向陛下叩首流血禀报。”陆逊多次上书,并请求前往京城,想亲口向孙权阐明嫡庶之分的道理,以匡正得失。孙权不听从他的意见,而陆逊的外甥顾谭、顾承、姚信,都因为亲附太子,无辜地遭到流放。太子太傅吾粲因多次与陆逊有书信往来而获罪,关进大牢致死。孙权多次派宫中使者前去斥责陆逊,陆逊悲愤痛恨而死,时年六十三岁,死时家无余财。
当初,暨艳大造兴建府第的舆论,陆逊规劝告诫他,认为这样必定会招祸。陆逊又对诸葛恪说:“在我之前的人,我一定事奉他与我一道升迁;在我之后的人,我则帮助扶持他。现在看您气势侵凌上级,心里蔑视下属,这不是稳固自己的德行。”又有广陵人杨竺,年轻时就博得名声,而陆逊认为他最终会败亡,劝杨竺的哥哥杨穆与其分开生活。他就是这样有先见之明。陆逊的长子陆延早逝,次子陆抗继承了他的爵位。孙休在位时,追赠陆逊谥号昭侯。
陆抗字幼节,是孙策的外孙。陆逊去世时,陆抗二十岁,被任命为 建武校尉,率领陆逊的五千人马,护送父亲灵柩东归,进京向孙权谢恩。孙权以杨竺控告陆逊的二十件事责问陆抗,禁止他会见宾客,派宫中使者上门盘诘,陆抗毫无犹豫,事事都做出有条理的辩答,孙权心中的不满渐渐化解。赤乌九年(246),陆抗被提拔为立节中郎将,与诸葛恪交换驻防柴桑。陆抗临走时,将城墙全部修整好,房屋也做了修缮,房前屋后的桑树果树,不许随意损坏。诸葛恪进入驻地,俨然如同新的一般。而诸葛恪柴桑原先的兵营,却有不少损坏,诸葛恪因此深感惭愧。太元元年(251),陆抗到京城治病。康复后要回去,孙权流着泪与他作别,说:“我过去听信谗言,对你父亲在君臣大义上不厚道,因此也亏欠了你。我前后责问的文书,用一把火烧了,不要让人见到。”建兴元年(252),陆抗被任命为奋威将军。太平二年(257),魏将诸葛诞献出寿春城降吴,陆抗被任命为柴桑督,赶赴寿春,打败魏国牙门将偏将军,被升任为征北将军。永安二年(259),陆抗又被任命为镇军将军,都督西陵,负责自关羽濑至白帝城的军事。永安三年(260),被授予符节。孙皓即位,加授陆抗镇军大将军,兼任益州牧。建衡二年(270),大司马施绩去世,任命陆抗都督信陵、西陵、夷道、乐乡、公安各地军事,治所设在乐乡。
陆抗听说朝廷政令多有失误,深感忧虑,于是上疏说:“臣听说两国君主德行相等,民众多的国家胜过民众少的国家;两国国力相等,国内安定的国家胜过国内动荡的国家,这大概是六国被强秦兼并,西楚霸王项羽被汉高祖刘邦打败的原因吧。如今魏国霸占天下,并非只有关右之地;割据九州,岂止鸿沟以西的土地。我国外无盟国可援,内不像西楚那样强大,朝政衰败,百姓不得安定,而议论国事者所仰仗的,仅仅是大江高山和我国的疆域,这不过是保全国家最不重要的因素,不是明智之人首要考虑的。臣常常追忆战国时各国存亡的迹象,近观刘氏汉朝覆灭的征兆,考证典籍,应验实事,深夜抚枕不能入睡,面对饭菜忘记进食。从前匈奴未灭,霍去病推辞汉武帝为他建造的府第;汉朝治国之道没有完美,贾谊为之悲哀哭泣。况且我身为王室后裔,世代蒙受荣耀恩宠,个人身名安危,与国家休戚相关,生死离合,自然不能得过且过,因此早晚忧虑,想到这些就悲伤痛惜。事奉君主之义在于犯颜直谏而不欺瞒,为臣的节操在于不卑躬屈膝而能殉节,因此郑重地向您陈述当今急迫要办的十七条如下。”十七条原文已缺失,故不作记载。
当时何定玩弄权柄,宦官干预朝政,陆抗上疏说:“臣听说创建国家继承家业,不用小人。不听小人谗言,不用奸邪之人,《尧典》就有告诫,诗人为此写诗怨刺,仲尼为此而叹息。春秋以来,直到秦汉,朝代灭亡之征兆,没有不是由此引起的。小人不明治国之道理,见识浅陋,即使他们竭尽心力保全名节,也不能胜任,何况他们向来藏有奸邪之心,爱憎情感变化无常!如果害怕失去他们,此类人便无所不至。如今对他们委以重任,借助他们以专制权威,还希望出现和乐的盛世之音,清明纯正的社会风气,这是决不可能的。如今任职的官吏,特别有才干者虽少,但他们或是王室贵族的后裔,自小受到道德教化的浸染,或是出身贫寒而自我奋斗者,其资质才能值得任用,自然可以根据其才干授予官职,以此抑制、斥退小人,然后社会风气才可纯净,朝中政务不致玷污。”
凤凰元年(272),西陵督步阐占据城池叛乱,派人前往晋国投降。陆抗听说之后,一日之内就部署各军,命令将军左奕、吾彦、蔡贡等直接赶赴西陵,命令各军营加固防备,从赤溪到故市,对内围攻步阐,对外防御晋军,日夜催促,如同敌军已经到来,全军将士都很困苦。诸将都劝谏陆抗说:“现在以三军精锐之师,应急攻步阐,赶在晋军救援之前,步阐一定能攻克。何必辛苦修筑围墙,让士兵和百姓劳累呢?”陆抗说:“这座城池城墙险要坚固,城内粮草充足,而且所修筑的防御工事和器械,都是我之前详细规划安排的。现在我们反过来攻打,既不能很快攻克,而北方的救兵必定会赶到,晋军抵达而我们没有防备,则里外受敌,怎么去抵御呢?”诸将都急着想攻打步阐,陆抗都不答应。宜都太守雷谭言辞极为恳切,陆抗为了让众将信服,听任他们试着攻打一次。进攻果然没能得手,而围困战线得以完成。晋国车骑将军羊祜率军前往江陵,诸将都认为陆抗不宜率军西上,陆抗说:“江陵城池坚固兵力充足,没什么可担心的。即使敌人攻占了江陵,也一定守不住,我们所受损失很小。如果让西陵叛军与晋军联结起来,则南山各少数民族部落都将受到骚扰而动荡,那我该忧虑的事就说不完了。我宁愿舍弃江陵而奔赴西陵,何况江陵十分牢固!”当初,江陵地势平坦开阔,交通便利,陆抗令江陵督张咸修筑一道大堰拦水,浸没平原中心,以阻止敌人入侵与内部叛乱。羊祜想利用大堰蓄积的水域,驶船运粮,并扬言要毁掉大堰让步兵通行。陆抗听说后,让张咸当即毁掉大堰。众将领皆迷惑不解,多次劝谏,陆抗都不听从。羊祜到达当阳,听说大堰已毁,便改船运为车运,耗费了 大量的时间和精力。晋国巴东监军徐胤率水军前往建平,荆州刺史杨肇到西陵。陆抗令张咸固守江陵,公安督孙遵巡视长江南岸以防御羊祜,水军督留虑、镇西将军朱琬抵御徐胤,陆抗亲自统率三军,凭借包围工事对抗杨肇。吴将朱乔、营都督俞赞叛逃投降杨肇。陆抗说:“俞赞是我军中老吏,是知道我方虚实底细的人,我常担心少数民族的武装不精锐,如果敌人围攻,必定先从他们防守处下手。”当夜就撤下少数民族武装,全部换上吴军老将。第二天,杨肇果然进攻原先少数民族武装防守之处,陆抗下令换上的吴军反击,一时间箭石如雨下,杨肇的人马死伤累累。杨肇到达西陵一个多月,无计可施而连夜逃走。陆抗也想追击,但顾忌步阐积蓄全力而攻击吴军要害之处,以至于钻了空子,而吴军兵力不够分配,于是让将士只是击鼓,做出要追击的样子。杨肇的军队非常惊恐,都抛盔弃甲争相逃命。陆抗派轻装将士随后追赶,杨肇被打得大败,羊祜等都率军撤走。陆抗于是攻克了西陵城,诛杀叛将步阐家族及部下主要将领,自此以下,请求赦免的人有好几万。陆抗整修西陵城墙,然后返回乐乡,脸上毫无骄矜之色,还像平时那样谦逊,因此深得将士拥戴。
陆抗被加授都护。听说武昌左部督薛莹被治罪下狱,陆抗上疏说:“德才兼备者,是国家的瑰宝,社稷的财富,各种政务有了他们才有条理秩序,四方才得以祥和太平。已故大司农楼玄、散骑中常侍王蕃、少府李勖,都是当代优秀杰出人才,一时的显赫之士,他们起初蒙受陛下恩宠,从容担任官职,而后来不久即被诛杀,或者被灭族绝嗣,或者被流放蛮荒之地。《周礼》上有赦免贤人之刑法,《春秋》里有宽恕善人的义理。《尚书》上说:‘与其杀害无辜,宁可违犯成法。’王蕃等罪名尚未被确定,就被处以死罪,他们心怀忠义,却身遭极刑,岂不令人痛惜!而且受刑死去,本来就没了知觉,竟然还要将其焚尸扬灰抛入流水中,或陈尸于水边,这恐怕不是先王之正典,或许是当初甫侯立法时所要戒免的。因此百姓哀叹,士民同悲。王蕃、李勖已死,后悔已来不及,我诚恳地希望陛下赦免楼玄出狱。而最近听说薛莹又遭逮捕。薛莹的父亲薛综曾为先帝献策,辅佐过文皇帝,到薛莹继承父业时,更注意品行修养,如今受牵连获罪,实属可以宽恕之罪。臣担心主管的官吏不知详情,如再将他杀害,更加让天下人失望,乞求陛下施恩,原谅赦免薛莹的罪过,哀怜众犯,清澄法纲,则是天下的大幸事。”
当时军队频繁出征,百姓疲惫不堪,陆抗上疏说:“臣听说《周易》 重视顺应时势,《左传》赞美伺机而动,所以夏桀罪孽很多,商汤才出师讨伐,商纣荒淫暴虐,周武王才授钺出征。如果时机不到,商汤宁肯被囚禁于玉台忧伤思虑,周武王宁愿从孟津撤军,而不轻举妄动。如今我们不致力于富国强兵,大力发展农耕,广积粮食,让文武百官的才能得以施展,百官衙门公署没有玩忽职守,黜陟分明以激励各级官吏,刑罚得当以明示奖励禁止,以道德教育官吏,用仁义安抚百姓,然后顺应天命抓住时机,席卷天下。如果听任诸将舍身求名,穷兵黩武,动辄耗费数以万计的财富,使士卒困顿疲惫,敌人没有因此衰败,而我们却已衰弱到了极点!如今要去争帝王的资格,而被小利遮障双眼,这是臣子的奸恶,不是为国家考虑的良策。过去齐、鲁两国交战三次,鲁国胜了两次却很快就灭亡了,这是为什么呢?因为两国大小强弱有差异。何况如今用兵征战所获得的战果,不能补偿所遭受的损失。况且依仗武力而没有民众支持,这是古代已有的明鉴,实在应暂停出兵征战的计划,以积蓄军民的力量,静待时机,就不会有悔恨的事发生。”
凤凰二年(273)春,朝廷遣使赴陆抗驻地授予其大司马、荆州牧之职。三年(274)夏,陆抗患病,上疏说:“西陵、建平,是我国边防之屏障,处于下游,受到两方威胁。如果敌人乘船顺江而下,舟船千里,星奔电驰,转眼即至,无法依靠别处援军来解救危难。这是国家安危的关键,不是边境被侵扰的小患。臣的父亲陆逊当初在西部边界上书阐明意见,认为西陵是我国的西大门,虽说容易防守,也容易丢失。如果西陵失守,不只是丢失一郡,连整个荆州也将不属于吴国了。如果西陵有不测,应当倾尽全国兵力前去争夺。臣过去驻守西陵,得以遵行父亲的做法。过去请求以三万精兵镇守,而主管官员按照常规,不肯派出那么多兵力。自步阐事件后,兵力更加消耗。如今臣所统辖的千里之地,四处受敌,对外要抵御强敌,对内要镇抚各少数民族部族,而手下现有兵员军资仅数万之数,羸弱疲困的状况由来已久,很难应付突发事变。臣愚以为诸位王子都还年幼,尚未管理过国事,可暂且设置傅相,辅助教导他们成为贤能之士,不应动用兵马,以妨碍国家应该急切办理的事务。另外黄门内宦官,私自设立招募的制度,兵民怨愤服役,纷纷逃到宦官门下。请求特诏精简考选,一切重新根据需要来安排,以补充前方常常受敌侵扰之处的军队,使我所统辖的部队能补足八万,节简政务,赏罚有信,那么即便韩信、白起复生,也无法施展他们的巧计。如果兵员不 增强,宫中制度不改变,而想成就大事,这是臣深为忧虑的。如果我死了,请求陛下以西部边境为重。希望陛下考虑我的意见,那么死而不朽。”
当年秋天,陆抗去世,其子陆晏继承爵位。陆晏及其弟弟陆景、陆玄、陆机、陆云,分别带领陆抗的部队。陆晏为裨将军、夷道监。天纪四年(280),晋军攻打吴国,龙骧将军王濬顺江东下,所到之处攻无不克,结果正如陆抗当初所预料的。陆景字士仁,因娶了公主而被任命为骑都尉,封毗陵侯,带领陆抗的军队后,被任为偏将军、中夏督。他修身好学,著书几十篇。二月五日,陆晏为王濬的分支部队所杀。二月六日,陆景也被杀,时年三十一岁。陆景的妻子是孙皓的亲妹妹,与陆景都是张承的外孙。
原 文
陆逊字伯言,吴郡吴人也。本名议,世江东大族。逊少孤,随从祖庐江太守康在官。袁术与康有隙,将攻康,康遣逊及亲戚还吴。逊年长于康子绩数岁,为之纲纪门户。
孙权为将军,逊年二十一,始仕幕府,历东西曹令史,出为海昌屯田都尉,并领县事。县连年亢旱,逊开仓谷以振贫民,劝督农桑,百姓蒙赖。时吴、会稽、丹杨多有伏匿,逊陈便宜,乞与募焉。会稽山贼大帅潘临,旧为所在毒害,历年不禽。逊以手下召兵,讨治深险,所向皆服,部曲已有二千余人。鄱阳贼帅尤突作乱,复往讨之,拜定威校尉,军屯利浦。
权以兄策女配逊,数访世务。逊建议曰:“方今英雄棋跱,豺狼窥望,克敌宁乱,非众不济。而山寇旧恶,依阻深地。夫腹心未平,难以图远,可大部伍,取其精锐。”权纳其策,以为帐下右部督。会丹杨贼帅费栈受曹公印绶,扇动山越,为作内应,权遣逊讨栈。栈支党多而往兵少,逊乃益施牙幢,分布鼓角,夜潜山谷间,鼓噪而前,应时破散。遂部伍东三郡,强者为兵,羸者补户,得精卒数万人,宿恶荡除,所过肃清,还屯芜湖。
会稽太守淳于式表逊枉取民人,愁扰所在。逊后诣都,言次,称式佳吏。权曰:“式白君而君荐之,何也?”逊对曰:“式意欲养民,是以白逊。若逊复毁式以乱圣听,不可长也。”权曰:“此诚长者之事,顾人不能为耳。”
吕蒙称疾诣建业,逊往见之,谓曰:“关羽接境,如何远下,后不当可忧也?”蒙曰:“诚如来言,然我病笃。”逊曰:“羽矜其骁气,陵轹于人。始有大功,意骄志逸,但务北进,未嫌于我,有相闻病,必益无备。今出其不意,自可禽制。下见至尊,宜好为计。”蒙曰:“羽素勇猛,既难为敌,且已据荆州,恩信大行,兼始有功,胆势益盛,未易图也。”蒙至都,权问:“谁可代卿者?”蒙对曰:“陆逊意思深长,才堪负重,观其规虑,终可大任。而未有远名,非羽所忌,无复是过。若用之,当令外自韬隐,内察形便,然后可克。”权乃召逊,拜偏将军右部督代蒙。
逊至陆口,书与羽曰:“前承观衅而动,以律行师,小举大克,一何巍巍!敌国败绩,利在同盟,闻庆拊节,想遂席卷,共奖王纲。近以不敏,受任来西,延慕光尘,思禀良规。”又曰:“于禁等见获,遐迩欣叹,以为将军之勋足以长世,虽昔晋文城濮之师,淮阴拔赵之略,蔑以尚兹。闻徐晃等少骑驻旌,窥望麾葆。操猾虏也,忿不思难,恐潜增众,以逞其心。虽云师老,犹有骁悍。且战捷之后,常苦轻敌,古人杖术,军胜弥警,愿将军广为方计,以全独克。仆书生疏迟,忝所不堪。喜邻威德,乐自倾尽。虽未合策,犹可怀也。倘明注仰,有以察之。”羽览逊书,有谦下自托之意,意大安,无复所嫌。逊具启形状,陈其可禽之要。权乃潜军而上,使逊与吕蒙为前部,至即克公安、南郡。逊径进,领宜都太守,拜抚边将军,封华亭侯。备宜都太守樊友委郡走,诸城长吏及蛮夷君长皆降。逊请金银铜印,以假授初附。是岁建安二十四年十一月也。
逊遣将军李异、谢旌等将三千人,攻蜀将詹晏、陈凤。异将水军,旌将步兵,断绝险要,即破晏等,生降得凤。又攻房陵太守邓辅、南乡太守郭睦,大破之。秭归大姓文布、邓凯等合夷兵数千人,首尾西方。逊复部旌讨破布、凯。布、凯脱走,蜀以为将。逊令人诱之,布帅众还降。前后斩获招纳,凡数万计。权以逊为右护军、镇西将军,进封娄侯。
时荆州士人新还,仕进或未得所,逊上疏曰:“昔汉高受命,招延英异,光武中兴,群俊毕至,苟可以熙隆道教者,未必远近。今荆州始定,人物未达,臣愚,乞普加覆载抽拔之恩,令并获自进,然后四海延颈,思归大化。”权敬纳其言。
黄武元年,刘备率大众来向西界,权命逊为大都督、假节,督朱然、潘璋、宋谦、韩当、徐盛、鲜于丹、孙桓等五万人拒之。备从巫峡、建平连围至夷陵界,立数十屯,以金锦爵赏诱动诸夷,使将军冯习为大督,张南为前部,辅匡、赵融、廖淳、傅肜等各为别督,先遣吴班将数千人于平地立营,欲以挑战。诸将皆欲击之,逊曰:“此必有谲,且观之。”备知其计不可,乃引伏兵八千,从谷中出。逊曰:“所以不听诸君击班者,揣之必有巧故也。”逊上疏曰:“夷陵要害,国之关限,虽为易得,亦复易失。失之非徒损一郡之地,荆州可忧。今日争之,当令必谐。备干天常,不守窟穴,而敢自送。臣虽不材,凭奉威灵,以顺讨逆,破坏在近。寻备前后行军,多败少成。推此论之,不足为戚。臣初嫌之,水陆俱进,今反舍船就步,处处结营,察其布置,必无他变。伏愿至尊高枕,不以为念也。”诸将并曰:“攻备当在初,今乃令入五六百里,相衔持经七八月,其诸要害皆以固守,击之必无利矣。”逊曰:“备是猾虏,更尝事多,其军始集,思虑精专,未可干也。今住已久,不得我便,兵疲意沮,计不复生,掎角此寇,正在今日。”乃先攻一营,不利。诸将皆曰:“空杀兵耳。”逊曰:“吾已晓破之之术。”乃敕各持一把茅,以火攻拔之。一尔势成,通率诸军同时俱攻,斩张南、冯习及胡王沙摩柯等首,破其四十余营。备将杜路、刘宁等穷逼请降。备升马鞍山,陈兵自绕。逊督促诸军四面蹙之,土崩瓦解,死者万数。备因夜遁,驿人自担烧铙铠断后,仅得入白帝城。其舟船器械,水步军资,一时略尽,尸骸漂流,塞江而下。备大惭恚,曰:“吾乃为逊所折辱,岂非天邪!”
初,孙桓别讨备前锋于夷道,为备所围,求救于逊。逊曰:“未可。”诸将曰:“孙安东公族,见围已困,奈何不救?”逊曰:“安东得士众心,城牢粮足,无可忧也。待吾计展,欲不救安东,安东自解。”及方略大施,备果奔溃。桓后见逊曰:“前实怨不见救,定至今日,乃知调度自有方耳。”
当御备时,诸将军或是孙策时旧将,或公室贵戚,各自矜恃,不相听从。逊案剑曰:“刘备天下知名,曹操所惮,今在境界,此强对也。诸君并荷国恩,当相辑睦,共剪此虏,上报所受,而不相顺,非所谓也。仆虽书生,受命主上。国家所以屈诸君使相承望者,以仆有尺寸可称,能忍辱负重故也。各任其事,岂复得辞!军令有常,不可犯矣。”及至破备,计多出逊,诸将乃服。权闻之,曰:“君何以初不启诸将违节度者邪?”逊对曰:“受恩深重,任过其才。又此诸将或任腹心,或堪爪牙,或是功臣,皆国家所当与共克定大事者。臣虽驽懦,窃慕相如、寇恂相下之义,以济国事。”权大笑称善,加拜逊辅国将军,领荆州牧,即改封江陵侯。
又备既住白帝,徐盛、潘璋、宋谦等各竞表言备必可禽,乞复攻之。权以问逊,逊与朱然、骆统以为曹丕大合士众。外托助国讨备,内实有奸心,谨决计辄还。无几,魏军果出,三方受敌也。
备寻病亡,子禅袭位,诸葛亮秉政,与权连和。时事所宜,权辄令逊语亮,并刻权印,以置逊所。权每与禅、亮书,常过示逊,轻重可否,有所不安,便令改定,以印封行之。
七年,权使鄱阳太守周鲂谲魏大司马曹休。休果举众入皖,乃召逊假黄钺,为大都督,逆休。休既觉知,耻见欺诱,自恃兵马精多,遂交战。逊自为中部,令朱桓、全琮为左右翼,三道俱进,果冲休伏兵,因驱走之,追亡逐北,径至夹石,斩获万余,牛马骡驴车乘万两,军资器械略尽。休还,疽发背死。诸军振旅过武昌,权令左右以御盖覆逊,入出殿门。凡所赐逊,皆御物上珍,于时莫与为比。遣还西陵。
黄龙元年,拜上大将军、右都护。是岁,权东巡建业,留太子,皇子及尚书九官,征逊辅太子,并掌荆州及豫章三郡事,董督军国。时建昌侯虑于堂前作斗鸭栏,颇施小巧。逊正色曰:“君侯宜勤览经典以自新益,用此何为?”虑即时毁彻之。射声校尉松于公子中最亲,戏兵不整,逊对之髡其职吏。南阳谢景善刘廙先刑后礼之论,逊呵景曰:“礼之长于刑久矣,廙以细辩而诡先圣之教,皆非也。君今侍东宫,宜遵仁义以彰德音,若彼之谈,不须讲也。”
逊虽身在外,乃心于国。上疏陈时事曰:“臣以为科法严峻,下犯者多。顷年以来,将吏罹罪,虽不慎可责,然天下未一,当图进取,小宜恩贷,以安下情。且世务日兴,良能为先,自非奸秽入身,难忍之过,乞复显用,展其力效。此乃圣王忘过记功,以成王业。昔汉高舍陈平之愆,用其奇略,终建勋祚,功垂千载。夫峻法严刑,非帝王之隆业;有罚无恕,非怀远之弘规也。”
权欲遣偏师取夷州及朱崖,皆以咨逊,逊上疏曰:“臣愚以为四海未定,当须民力,以济时务。今兵兴历年,见众损减,陛下忧劳圣虑,忘寝与食,将远规夷州,以定大事,臣反覆思惟。未见其利,万里袭取,风波难测,民易水土,必致疾疫,今驱见众,经涉不毛,欲益更损,欲利反害。又珠崖绝险,民犹禽兽,得其民不足济事,无其兵不足亏众。今江东见众,自足图事,但当畜力而后动耳。昔桓王创基,兵不一旅,而开大业。陛下承运,拓定江表。臣闻治乱讨逆,须兵为威,农桑衣食,民之本业,而干戈未戢,民有饥寒。臣愚以为宜育养士民,宽其租赋,众克在和,义以劝勇,则河渭可平,九有一统矣。”权遂征夷州,得不补失。
及公孙渊背盟,权欲往征,逊上疏曰:“渊凭险恃固,拘留大使,名马不献,实可仇忿。蛮夷猾夏,未染王化,鸟窜荒裔,拒逆王师,至令陛下爰赫斯怒,欲劳万乘泛轻越海,不虑其危而涉不测。方今天下云扰,群雄虎争,英豪踊跃,张声大视。陛下以神武之姿,诞膺期运,破操乌林,败备西陵,禽羽荆州,斯三虏者当世雄杰。皆摧其锋。圣化所绥,万里草偃,方荡平华夏,总一大猷。今不忍小忿,而发雷霆之怒,违垂堂之戒,轻万乘之重,此臣之所惑也。臣闻志行万里者,不中道而辍足;图四海者,匪怀细以害大。强寇在境,荒服未庭,陛下乘桴远征,必致窥,戚至而忧,悔之无及。若使大事时捷,则渊不讨自服;今乃远惜辽东众之与马,奈何独欲捐江东万安之本业而不惜乎?乞息六师,以威大虏,早定中夏,垂耀将来。”权用纳焉。
嘉禾五年,权北征,使逊与诸葛瑾攻襄阳。逊遣亲人韩扁赍表奉报,还,遇敌于沔中,钞逻得扁。瑾闻之甚惧,书与逊云:“大驾已旋,贼得韩扁,具知吾阔狭。且水干,宜当急去。”逊未答,方催人种葑豆,与诸将弈棋射戏如常。瑾曰:“伯言多智略,其当有以。”自来见逊,逊曰:“贼知大驾以旋,无所复戚,得专力于吾。又已守要害之处,兵将意动,且当自定以安之,施设变术,然后出耳。今便示退,贼当谓吾怖,仍来相蹙,必败之势也。”乃密与瑾立计,令瑾督舟船,逊悉上兵马,以向襄阳城。敌素惮逊,遽还赴城。瑾便引船出,逊徐整部伍,张拓声势,步趋船,敌不敢干。军到白围,托言住猎,潜遣将军周峻、张梁等击江夏新市、安陆、石阳,石阳市盛,峻等奄至,人皆捐物入城。城门噎不得关,敌乃自斫杀己民,然后得阖。斩首获生,凡千余人。其所生得,皆加营护,不令兵士干扰侵侮。将家属来者,使就料视。若亡其妻子者,即给衣粮,厚加慰劳,发遣令还,或有感慕相携而归者。邻境怀之,江夏功曹赵濯、弋阳备将裴生及夷王梅颐等,并帅支党来附逊。逊倾财帛,周赡经恤。
又魏江夏太守逯式兼领兵马,颇作边害,而与北旧将文聘子休宿不协。逊闻其然,即假作答式书云:“得报恳恻,知与休久结嫌隙,势不两存,欲来归附,辄以密呈来书表闻,撰众相迎。宜潜速严,更示定期。”以书置界上,式兵得书以见式,式惶惧,遂自送妻子还洛。由是吏士不复亲附,遂以免罢。
六年,中郎将周祗乞于鄱阳召募,事下问逊。逊以为此郡民易动难安,不可与召,恐致贼寇。而祗固陈取之,郡民吴遽等果作贼杀祗,攻没诸县。豫章、庐陵宿恶民,并应遽为寇。逊自闻,辄讨即破,遽等相率降,逊料得精兵八千余人,三郡平。
时中书典校吕壹,窃弄权柄,擅作威福,逊与太常潘濬同心忧之,言至流涕。后权诛壹,深以自责,语在权传。
时谢渊、谢厷等各陈便宜,欲兴利改作,以事下逊。逊议曰:“国以民为本,强由民力,财由民出。夫民殷国弱,民瘠国强者,未之有也。故为国者,得民则治,失之则乱,若不受利,而令尽用立效,亦为难也。是以《诗》叹‘宜民宜人,受禄于天’。乞垂圣恩,宁济百姓,数年之间,国用少丰,然后更图。”
赤乌七年,代顾雍为丞相,诏曰:“朕以不德,应期践运,王涂未一,奸宄充路,夙夜战惧,不遑鉴寐。惟君天资聪睿,明德显融,统任上将,匡国弥难。夫有超世之功者,必应光大之宠;怀文武之才者,必荷社稷之重。昔伊尹隆汤,吕尚翼周,内外之任,君实兼之。今以君为丞相,使使持节守太常傅常授印绶。君其茂昭明德,修乃懿绩,敬服王命,绥靖四方。于乎!总司三事,以训群寮,可不敬与,君其勖之!其州牧都护领武昌事如故。”
先是,二宫并阙,中外职司,多遣子弟给侍。全琮报逊,逊以为子弟苟有才,不忧不用,不宜私出以要荣利。若其不佳,终为取祸。且闻二宫势敌,必有彼此,此古人之厚忌也。琮子寄,果阿附鲁王,轻为交构。逊书与琮曰:“卿不师日,而宿留阿寄,终为足下门户致祸矣。”琮既不纳,更以致隙。及太子有不安之议,逊上疏陈:“太子正统,宜有磐石之固,鲁王藩臣,当使宠秩有差,彼此得所,上下获安。谨叩头流血以闻。”书三四上,及求诣都,欲口论适庶之分,以匡得失。既不听许,而逊外生顾谭、顾承、姚信,并以亲附太子,枉见流徙。太子太傅吾粲坐数与逊交书,下狱死。权累遣中使责让逊,逊愤恚致卒,时年六十三,家无余财。
初,暨艳造营府之论,逊谏戒之,以为必祸。又谓诸葛恪曰:“在我前者,吾必奉之同升;在我下者,则扶持之。今观君气陵其上,意蔑乎下,非安德之基也。”又广陵杨竺少获声名,而逊谓之终败,劝竺兄穆令与别族。其先睹如此。长子延早夭,次子抗袭爵。孙休时,追谥逊曰昭侯。
抗字幼节,孙策外孙也。逊卒时,年二十,拜建武校尉,领逊众五千人,送葬东还,诣都谢恩。孙权以杨竺所白逊二十事问抗,禁绝宾客,中使临诘,抗无所顾问,事事条答,权意渐解。赤乌九年,迁立节中郎将,与诸葛恪换屯柴桑。抗临去,皆更缮完城围,葺其墙屋,居庐桑果,不得妄败。恪入屯,俨然若新。而恪柴桑故屯,颇有毁坏,深以为惭。太元元年,就都治病。病差当还,权涕泣与别,谓曰:“吾前听用谗言,与汝父大义不笃,以此负汝。前后所问,一焚灭之,莫令人见也。”建兴元年,拜奋威将军。太平二年,魏将诸葛诞举寿春降,拜抗为柴桑督,赴寿春,破魏牙门将偏将军,迁征北将军。永安二年,拜镇军将军,都督西陵,自关羽至白帝。三年,假节。孙皓即位,加镇军大将军,领益州牧。建衡二年,大司马施绩卒,拜抗都督信陵、西陵、夷道、乐乡、公安诸军事,治乐乡。
抗闻都下政令多阙,忧深虑远,乃上疏曰:“臣闻德均则众者胜寡,力侔则安者制危,盖六国所以兼并于强秦,西楚所以北面于汉高也。今敌跨制九服,非徒关右之地。割据九州,岂但鸿沟以西而已。国家外无连国之援,内非西楚之强,庶政陵迟,黎民未乂,而议者所恃,徒以长川峻山,限带封域,此乃守国之末事,非智者之所先也。臣每远惟战国存亡之符,近览刘氏倾覆之衅,考之曲籍,验之行事,中夜抚枕,临餐忘食。昔匈奴未灭,去病辞馆;汉道未纯,贾生哀泣。况臣王室之出,世荷光宠,身名否泰,与国同戚,死生契阔,义无苟且,夙夜忧怛,念至情惨。夫事君之义犯而勿欺,人臣之节匪躬是殉,谨陈时宜十七条如左。”十七条失本,故不载。
时何定弄权,阉官预政。抗上疏曰:“臣闻开国承家,小人勿用,靖谮庸回,唐书攸戒,是以雅人所以怨刺,仲尼所以叹息也。春秋已来,爰及秦、汉,倾覆之衅,未有不由斯者也。小人不明理道,所见既浅,虽使竭情尽节,犹不足任,况其奸心素笃,而憎爱移易哉?苟患失之,无所不至。今委以聪明之任,假以专制之威,而冀雍熙之声作,肃清之化立,不可得也。方今见吏,殊才虽少,然或冠冕之胄,少渐道教,或清苦自立,资能足用,自可随才授职,抑黜群小,然后俗化可清,庶政无秽也。”
凤凰元年,西陵督步阐据城以叛,遣使降晋。抗闻之,日部分诸军,令将军左奕、吾彦、蔡贡等径赴西陵,敕军营更筑严围,自赤溪至故市,内以围阐,外以御寇,昼夜催切,如敌以至,众甚苦之。诸将咸谏曰:“今及三军之锐,亟以攻阐,比晋救至,阐必可拔。何事于围,而以弊士民之力乎?”抗曰:“此城处势既固,粮谷又足,且所缮修备御之具,皆抗所宿规。今反身攻之,既非可卒克,且北救必至,至而无备,表里受难,何以御之?”诸将咸欲攻阐,抗每不许。宜都太守雷谭言至恳切,抗欲服众,听令一攻。攻果无利,围备始合。晋车骑将军羊祜率师向江陵,诸将咸以抗不宜上,抗曰:“江陵城固兵足,无所忧患。假令敌没江陵,必不能守,所损者小。如使西陵盘结,则南山群夷皆当扰动,则所忧虑,难可竟言也。吾宁弃江陵而赴西陵,况江陵牢固乎?”初,江陵平衍,道路通利,抗敕江陵督张咸作大堰遏水,渐渍平中,以绝寇叛。祜欲因所遏水,浮船运粮,扬声将破堰以通步军。抗闻,使咸亟破之。诸将皆惑,屡谏不听。祜至当阳,闻堰败,乃改船以车运,大费损功力。晋巴东监军徐胤率水军诣建平,荆州刺史杨肇至西陵。抗令张咸固守其城;公安督孙遵巡南岸御祜;水军督留虑、镇西将军朱琬拒胤。身率三军,凭围对肇。将军朱乔、营都督俞赞亡诣肇。抗曰:“赞军中旧吏,知吾虚实者,吾常虑夷兵素不简练,若敌攻围,必先此处。”即夜易夷民,皆以旧将充之。明日,肇果攻故夷兵处,抗命旋军击之,矢石雨下,肇众伤死者相属。肇至经月,计屈夜遁。抗欲追之,而虑阐畜力项领,伺视间隙,兵不足分,于是但鸣鼓戒众,若将追者。肇众凶惧,悉解甲挺走,抗使轻兵蹑之,肇大破败,祜等皆引军还。抗遂陷西陵城,诛夷阐族及其大将吏,自此以下,所请赦者数万口。修治城围,东还乐乡,貌无矜色,谦冲如常,故得将士欢心。
加拜都护。闻武昌左部督薛莹征下狱,抗上疏曰:“夫俊乂者,国家之良宝,社稷之贵资,庶政所以伦叙,四门所以穆清也。故大司农楼玄、散骑中常侍王蕃、少府李勖,皆当世秀颖,一时显器,既蒙初宠,从容列位,而并旋受诛殛,或圮族替祀,或投弃荒裔。盖《周礼》有赦贤之辟,《春秋》有宥善之义。《书》曰:‘与其杀不辜,宁失不经。’而蕃等罪名未定,大辟以加,心经忠义,身被极刑,岂不痛哉!且已死之刑,固无所识,至乃焚烁流漂,弃之水滨,惧非先王之正典,或甫侯之所戒也。是以百姓哀耸,士民同戚,蕃、勖永已,悔亦靡及,诚望陛下赦召玄出,而顷闻薛莹卒见逮录。莹父综纳言先帝,傅弼文皇,及莹承基,内厉名行,今之所坐,罪在可宥。臣惧有司未详其事,如复诛戮,益失民望,乞垂天恩,原赦莹罪,哀矜庶狱,清澄刑网,则天下幸甚!”
时师旅仍动,百姓疲弊。抗上疏曰:“臣闻《易》贵随时,《传》美观衅,故有夏多罪而殷汤用师,纣作淫虐而周武授钺。苟无其时,玉台有忧伤之虑,孟津有反旆之军。今不务富国强兵,力农畜谷,使文武之才效展其用,百揆之署无旷厥职。明黜陟以厉庶尹,审刑赏以示劝沮,训诸司以德,而抚百姓以仁,然后顺天乘运,席卷宇内,而听诸将徇名,穷兵黩武,动费万计,士卒雕瘁,寇不为衰,而我已大病矣!今争帝王之资,而昧十百之利,此人臣之奸便,非国家之良策也。昔齐、鲁三战,鲁人再克而亡不旋踵。何则?大小之势异也。况今师所克获,不补所丧哉?且阻兵无众,古之明鉴,诚宜暂息进取小规,以畜士民之力,观衅伺隙,庶无悔吝。”
二年春,就拜大司马、荆州牧。三年夏,疾病,上疏曰:“西陵、建平,国之蕃表,既处下流,受敌二境。若敌泛舟顺流,舳舻千里,星奔电迈,俄然行至,非可恃援他部以救倒县也。此乃社稷安危之机,非徒封疆侵陵小害也。臣父逊昔在西垂陈言,以为西陵国之西门,虽云易守,亦复易失。若有不守,非但失一郡,则荆州非吴有也。如其有虞,当倾国争之。臣往在西陵,得涉逊迹,前乞精兵三万,而(至)主者循常,未肯差赴。自步阐以后,益更损耗。今臣所统千里,受敌四处,外御强对,内怀百蛮,而上下见兵财有数万,羸弊日久,难以待变。臣愚以为诸王幼冲,未统国事,可且立傅相,辅导贤姿,无用兵马,以妨要务。又黄门竖宦,开立占募,兵民怨役,逋逃入占。乞特诏简阅,一切料出,以补疆场受敌常处,使臣所部足满八万,省息众务,信其赏罚,虽韩、白复生,无所展巧。若兵不增,此制不改,而欲克谐大事,此臣之所深戚也。若臣死之后,乞以西方为属。愿陛下思览臣言,则臣死且不朽。”
秋遂卒,子晏嗣。晏及弟景、玄、机、云,分领抗兵。晏为裨将军、夷道监。天纪四年,晋军伐吴,龙骧将军王濬顺流东下,所至辄克,终如抗虑。景字士仁,以尚公主拜骑都尉,封毗陵侯,既领抗兵,拜偏将军、中夏督,澡身好学,著书数十篇也。二月壬戌,晏为王濬别军所杀。癸亥,景亦遇害,时年三十一。景妻,孙皓适妹,与景俱张承外孙也。